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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择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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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把人摔在了榻上。
律鸿音唇畔浑浊未干,卷起软舌热气腾腾地叫哥哥。晏风阙反手将门锁紧,另一只手虚虚揽着他,一点一点将犀带抽出。
进的是晏风阙的屋子。他管的松,下人们四散各处,没有多余的眼睛。府上正张灯结彩庆祝律稔赴往马道和塞北定那纸协约,倘若此事办的好,拔擢入阁便不过是几张嘴的事情。
故而也没人注意到他们这番荒唐行径。
榻上漂浮着晏风阙身上的气息,是深沉冷冽而泛着苦意的艾草。律鸿音的膝盖深陷进被褥之间,浓稠的桃花香随着脊背滚落的汗一起蔓延,湿透了枕巾与绵衾。
晏风阙揉着他的红唇:“你从哪儿学的?”
律鸿音咬紧他的手指说不出话。
“别学那些不好的。”
岂止话音刚落,手指便被他含进口中。
“……阿音!”
真是无师自通。聪明劲儿全用在这些事上了。晏风阙眼见他撑着床板俯动起腰肢,像把哥哥当成死物一般,浑然已至忘我之境。
晏风阙觉得自己有必要掰一掰律鸿音跑偏的长势,便把人往怀里一搂,捏着对方指节泛粉的手道:“你是律家公子,矜持些。”
律鸿音不听,撒娇要他亲自己。
晏风阙无奈,正要俯身亲亲他的脸颊作罢,便听咚咚三下敲门声传来。
是松露的声音:“公子,东厢房的人来问您可有见过二公子,老爷唤他去前屋,说是来了客人,叫他去见呢。”
晏风阙喉结滚落,哑着嗓子回:“不曾。”
律鸿音动了动。
晏风阙捂着他的嘴,压低声音严肃说别闹,哥给你穿衣服。
律鸿音长睫颤动,很乖巧地轻轻点头。
晏风阙放心了些,正欲退出,律鸿音忽然揽紧他的肩头,绷紧颈子婉转媚吟——
幸而只溜出一声便被晏风阙封住唇瓣。
……听见奇怪声响的松露不由得起了疑云,然而驻留片刻都不曾察觉异样,只当自己错听了,就此转身离去。
而那不知分寸的猫儿则被狠狠鞭笞一通,直至再叫不出半点声音。
……
律鸿音整饬好仪容到了前屋的时候,一房宾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俯下身来向父亲行礼,温柔嗓音带着慵懒的哑:“儿子不慎沾染风寒,这些日子一直烧着,故锁紧房门一时未出,叫父亲担忧了。”
年轻的公子青丝散落,两颊浮着酡红,眉眼一派迷蒙水色,确乎带了病容。
律稔知他一贯胆怯乖巧,便不曾有疑,只蹙眉道:“好好的又弄出病来,真是……”
只是当着他人的面不便太过呵责,便收声到:“……六月一过,你便到了加冠的年纪了。为父得往北边马道视察斡旋,大约参加不了你的元服礼,便与于祭酒说过,要你和其他监生一同受礼。”
律鸿音只说听凭父亲安排。
律稔满意一些,轻抿一口酽茶:“你一贯是听话的,为父倒不担心。就是你哥哥……”
谈及晏风阙,语气藏了掩饰不住的嫌恶,“朽木难雕,胸无大志。好容易有几家小姐意图与他说亲,结果来来往往的,竟没有一桩能成,真不知律家养他何用!”
“毕竟婚姻大事,兄长谨慎些也应当。”
……废话。哥哥都有他了,又怎会与他人结亲呢?
律稔哼了一声:“罢了,到时叫人随便给他取个字去,等过了这桩礼后,再随便弄个闲职混口饭,不至饿死就是了。”
说着又看向律鸿音:“我听人说,他倒是挺黏你的?”
律鸿音顿了顿:“不曾。”
——都是他黏着哥哥。
“哼。”律稔显然不愿更多谈起这个丢脸的长子,“你自己有分寸,我不多管。只有一点你得知道,如今晋王已死,齐鹭对这北政使之位的态度又暧昧不明,咱们家和晋王府便成了敌对两面,你和齐鹭,也不能像从前那般了。”
这便是要他与齐鹭断了联系的意图。
律鸿音自己倒无所谓。他对齐鹭本无特别的情愫,如今又有了兄长,本也该断了。
“除此之外,宁正侯似隐有起势,殷小侯爷那边,你该多上心。”
律鸿音烦透了这样拉拉扯扯、暧昧不清的关系。好像被种在金冢玉土的菟丝花,离开了王侯宫廷便要风干枯化似的。他此刻只幸自己并非女儿身,否则大约早就嫁入后宫,充作供帝王开枝散叶的工具。
只能敷衍着说是。
岂料律稔竟即刻起身抬袖道:“也好,今日正好小侯爷也在,你便去见见他罢。”
什么……?
殷敬弦来了?
——当入客室之时,便见那小侯爷正倚着罗汉床吃茶,眉眼间氤氲一股风流气。见律鸿音来了,手中茶盏一撂,挑起丹凤眼打量他。
“听说你病了?”
律鸿音朱唇露齿,不加隐瞒:“是。”
“你那兄长不是颇晓医理么,怎么,就没给你瞧瞧?”
律鸿音施施然坐下,漆黑袍袖一招,擎旗挂幡似的耀武扬威:“害的相思病,药石无医呢。”
两靥生红,含笑藏春,分明是被人疼爱着的妍丽模样,殷敬弦这纵横风月场的又如何瞧不出来。
这一口气不上不下地亘着,顺了半日,方道:“也好,现如今有个心疼你的人,省的似从前那般哀哀戚戚。”他尽力显得从容,“说起来,你可知我今日来是为何?”
律鸿音拨弄着清茶浮沫,随他卖关子,并不急于问。
殷敬弦果真上套:“宛贵妃薨了,你不知道?”
律鸿音眼底浮光一掠:“……什么?”
殷敬弦续道:“司礼监谥表都拟了。说是小产后身子不适,又经暴雨受了寒,就这样福薄。”
胡说八道。律鸿音心想,彼日见她时还握得紧刀来刺他,怎会这样突然变薨了。
思绪间便又想起寒洞内的种种,隐约间竟浮现出那日寿辰宴上招摇的红衣宦官之影。铮鸣说他取走了黄铜鱼符,而一贯自月川死后,常住问天阁的又是宛贵妃。
……又是万栖。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律鸿音思绪回笼,“你是来同我伤春悲秋、感慨红颜易逝的?”
殷敬弦盯了他半晌,着实从这张清美绝艳的脸庞上瞧不出悲色。幼时见他与苏宛儿相依如亲的记忆登时变得失真,这番死讯到头来只得到这人一句轻描淡写的“没什么”。
他倏忽生出一种悲凉来。视若生母之人尚且如此,换作旁人,只会更加凉薄。
律鸿音……生性如此。
遂起身来,放冷了声音:“你自己都不在乎,我又感伤作甚。此番前来,不过是应你爹的邀请——你的冠礼,大约要到宁正侯府上同本侯一道操办了。”
律鸿音登时桃目微睁,“不该在国子监吗?”
话一出口他便想起了。殷敬弦的祖父昔日贯有“文圣”之名,宁正侯府亦为天下学子所仰。他与殷敬弦少时交好,若说到侯府受礼也说得过去,只是……
其中隐晦意味,见风使舵、择枝而栖,律鸿音怎会察觉不出。
殷敬弦飞扬的凤眼宛如薄柳削刀,直挺挺地将面前人的修养坦然剐碎:“你有气节,纵使舍了齐鹭也瞧不上我。呵,也罢,左右演些郎情妾意的戏码瞒过你那父亲,待他一走,你照旧一脚踢开我去。”
律鸿音捏了捏衣角:“我也并非……”
殷敬弦打断了他:“但你也得答应我件事。”
“你说。”
殷敬弦薄唇略张,到最后还是很难堪一般,咬着唇瓣把话堵了回去:“罢了,事情复杂,日后书信同你说……只是一个小忙而已。”
“你想让我请求万栖放过椿华书坊?”
殷敬弦瞳孔骤缩:“你如何知晓?”
律鸿音抿唇:“你同我说宛贵妃的事,不就是觉得是万栖害死她的吗?我前脚刚入宫见过,后脚宛贵妃便薨了……你是认为我知道其他内情吧?”
殷敬弦急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锦衣卫,哪里知道这许多弯弯绕绕——你不是和万栖有旧吗,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说的动他?”
一盏茶尽,此番相谈也该到头了。律鸿音站起身来,指尖绕过耳际青丝,很坦然地望着殷敬弦:“敬弦,我没有气节的。”
他似舟底黏藻,又如塘岸飘萍。都道是落花有意水无情,而律鸿音这落花,一向是随水逐流,不问东西的。凉薄如斯已是惯常,故而才能被万栖盯上,视若同类。
但如今……却不同了。
秉箭而出之时律鸿音好像找到了某种可以捏在手里的线,叫那逐流的弱水顺线流之,身如飘萍亦有所寄——线的另一端拴在一人的手腕上,那人声音喑哑地唤他阿音。
律鸿音道:“我会帮忙的,不用你做什么交换。毕竟……你我也是朋友。”
片刻又如踌躇一般,曲起小指探过去:“拉勾。”
殷敬弦便想起幼年时。四五个小孩子在一起走路,律鸿音忽然停下不走了,然而直等那几个小孩都走出十几丈远,也没有一个人发觉律鸿音被落下。
殷敬弦瞧见,明明心里是心疼他的,嘴上却只懂说你怎么不走了呀,不会走不动了吧。
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嘴贱,而当时的律鸿音只是莞尔,说如果我跟他们走了,就没人等敬弦了呀。
……忽然生了抚摸他那柔软长发的念头,然而殷敬弦的手才抬到他颈侧,便被律鸿音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而那弯起的小指也被默默放下:“我便当你答应了。”
律鸿音转身要走,垂落的手掌却冷不防被人握住。
也是在这一刹那,房门缓声吱呀,晏风阙的面孔从门缝中半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