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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故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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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
在律鸿音这辈子最恨的字眼中,这三个字一定能高居榜首。
他本就是温柔内敛的性子,说话声音清软,素来习惯谦让。凡事都不喜欢出头,不喜欢走到人前表达自己,也不懂得拒绝。
他从小就漂亮,漂亮到有些太出众了。过于出色的样貌加上温柔的性格,导致明里暗里地被欺负已经成了常态——捉迷藏剩到最后一个,没有人来找他,他一直躲到天黑,害怕得偷偷啜泣,却还是不敢出来。
要是还有人在找呢?要是还有人在坚持不懈地找他呢?
但是并没有。他在桥洞里睡着了,第二日被暴怒的父亲捡回去,在清心阁里关了三天。后来再见到那些伙伴时,对方却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我们以为你怕沙土弄脏了裙子,早跑回家了呢”“就剩你一个吗,大家都没发觉啊”“感觉有你和没你没啥区别啊,要不你还是在旁边看吧”。
……再长大一些就更美。在父亲的安排下出入宫闱,和夏赴川成为形影不离的好友。
但是他没办法融入那群士兵的圈子。夏赴川粗枝大叶兄弟成群,爱和手下跑马骑猎,可这些都是律鸿音学不会的。
夏赴川虽然嘴上不说,可见他反复推诿士兵们的邀请,心里总归要起疙瘩。律鸿音说抱歉,不知该要怎么告诉他被那些泥腿子揩油揉了大腿。
他担心他以后便永远不带自己来军营了,那他永远也没办法触碰到夏赴川热爱的生活。
即使如此,最后夏赴川也把他淡忘在了角落中。
已经太多次被剩下了。
……如今连最喜欢的人送给他的东西,也是别人不要的剩下的吗?
闪着光的坠子被抛过来,晏风阙连忙接住。他看见律鸿音眼中涌出抑制不住的清泪,哽咽着不断低泣,濡湿了胸口那匝进的桃花纱。
晏风阙脑子里断了弦,下意识地抬手想去为他擦眼泪:“阿音,你……”
“啪”!
半抬的手一下子被人拍开,律鸿音薄薄的指甲从他的手背上刮过,留下一道清浅的红痕。
“别碰我。”
最后这三个字裹了浓浓的泣音,听着本是冷漠嫌恶的语气,可偏偏含了无限委屈。就这样极快地在晏风阙心口挠了一下,而后落荒而逃。
晏风阙愣愣的,无意识地摸着手背,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
尽管发生了不愉快,哭泣的狼狈模样也绝不能出现在晋王寿宴上。律鸿音揩净了泪水,再度出现于律府马车前时,已恢复了平和温柔的笑。
律父招手叫他过来。
“……已吩咐过置办筵席的厨子了。给世子殿下的酒中会掺上迷药,你趁着敬酒的工夫叫他喝下去,到时咱们买通的琴娘自然会前去做戏。你把控好时机揭穿他与那琴娘的苟合,记得做隐秘些,只要世子和晋王知道你手中握了把柄便好。”
这手段实在下作拙劣,律鸿音心想。以为安排了齐鹭和人的秽事就能在他身上泼脏水,以为让儿子抓住齐鹭的把柄便能借机要挟晋王,以为晋王会乖乖被威胁而让出北政使的位置……
齐鹭会任他作弄吗?
等齐鹭发现是他下的药,往后又会如何看待他呢?
律父见他迟迟不语,脸色登时垮了:“你别不知好歹。你难道真对世子殿下动心了?你也不想想,咱们律家和晋王哪是同一根梁上——”
“儿子知道了。”律鸿音淡淡打断,“我会照您的话做的。”
齐鹭不过视他为乖巧漂亮的宠物,他又怎会对齐鹭有何真心。但他不能容忍父亲的愚蠢,毕竟若是要把柄,这种把柄也太过拙劣。
静观其变罢。
律鸿音踏上马车,撂下车帘。
另一辆车中,晏风阙闭目听着系统的陈述。
“……总之,那个琴娘根本是不存在的,律父真正的想法是叫自己的儿子和世子勾搭上。原书中律鸿音意图勾引中药的世子云雨,却不想被你撞破,只得暂时窜逃。而神志不清的齐鹭误以为是你下的药,对你强求不得而爱恨交织——”
系统清了清嗓子,“总之你此行的任务有两个,一,阻止黑莲花败坏世子名声,二,引起鹭世子的注目,让他虽然嫌弃你但又对你欲罢不能。”
晏风阙嗯了一声,他现在已经明白缺失的主角受世界线是个什么逻辑了。
怪不得原世界的主角受脱逃消失,毕竟当这个主角实在是有够憋屈的。逆袭万人迷和全员火葬场只有寥寥几笔,而前头怎么被渣和被嫌弃却极其冗长。
系统给这种世界取名为“作者低能烂尾火葬场不爽纯憋屈文”。
虽然长是长了点,形象是足够形象了。
“我前面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系统算了算:“蛮好的。律鸿叶和伍嬷嬷欺负你的时候,你基本没有反抗,符合原主的憋屈人设。当伴读和刷殷敬弦厌恶值都做到了,暗习医理、置身宫廷风波之外也做到了……”
唯一说哪里做得不好,就是和律鸿音的冲突实在是太少。
说到这一点系统就来气。这个黑莲花怎么不按剧情线来呢?原本落水了是要把事情栽赃到晏风阙身上的,原本那把匕首也是该陷害晏风阙的,律鸿音却像出了什么毛病一样,都偏离了。
但是今早律鸿音不仅哭了还打了宿主,看来是终于恨上宿主了,系统很欣慰。
“请宿主再接再厉,我们的口号就是‘趁黑莲花孤立无援,让黑莲花泪如泉涌’!”
晏风阙:……
真不是他多想,但这口号的确很怪。
不多时马车已行至晋王府前。作为应德帝唯一的同胞兄弟,晋王齐雍城的身份之尊自然是有目共睹。应德帝多疑小肚,唯独对这个哥哥是极尽信任,知道如今晋王多病,还特地将其接回上京尊养。
晋王府前已是车马如龙,从校尉胡同至帅府园胡同均被官贵的辂车轿辇所围堵,一派紫气蒸腾之景。加之此处本就是人烟辐辏之地,更显出一方招迎八方来集的鼎盛气象。
律鸿音下车,向迎宾呈了请柬与贺礼。
那迎宾笑眯眯的,伸手接了他递来的银子,招呼人来接待他。
“放心,世子殿下吩咐了,给您安排了上好的席间。”
当然,世子殿下还吩咐了,若见到小律公子身后跟着的那乡野之士,便给他随便安排个位子坐。
那么这位乡野之士在哪儿呢……
那小厮四下望去,不见世子殿下所说之人,却听见了席上女眷阵阵按耐不住的惊呼。
“那是何人,好生英俊!”
“先前怎么不曾听得上京城有这般贵人……如此英俊无匹,贵气迫人,想必是哪位郡王?或是世家公子?”
“不如上前问问,若是尚未婚配,可是捡了大便宜!”
顺着女眷们兴奋含羞的目光望去,缓步走来的青年一身鸦青麟袍,青丝高束脑后,露出一张锋锐冷峻而英贵逼人的面孔。这人明显高出众宾一大截,华袍将身上那股脱不掉的野性浸润成拒人千里的冷傲,瞧着竟隐有几分帝王之相。
律鸿音方才坐下,正对上兄长投来的目光。
心跳不由得慢了一拍。
虽然不想承认,但……
这衣服的确,很适合他。
小厮见到这等贵人,笑逐颜开地上前迎接:“大人这边上座。”
晏风阙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落个上座,齐鹭的胸襟倒是比他想的开阔些:“有劳。”
……上座,指律鸿音一旁的座位。
晏风阙要同律鸿音说些什么,然而刚一落座,便被几家金钗翠环的女眷团团包围。
“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妾瞧公子这般气宇轩昂,想必也是有识之士,不知在朝中何部供职?”
“妾家中三位女儿,个个国色天香、温柔懂礼,不知公子可否婚配……”
晏风阙轻咳两声,心想自己既然是万人嫌,还是尽量低调得好。于是在三个问题里,选了个最无关紧要的答道:“不曾婚配。”
几个女眷喜上眉梢,竟纷纷从怀中掏出香包团扇,撂在他身前的矮桌上。
“这是我家女儿亲手做的!”
“这是我家女儿的,瞧瞧,手艺多好!”
“公子可收好了……”
这边正喋喋不休着,却听一旁一个轻柔声音含笑道:“诸位姐姐,鸿音也未曾婚配呢,不知可否有这个荣幸结实几位千金?”
此言一出,那几位女眷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忙移至律鸿音面前,捏着他的手打量上下,生怕他反悔似的。
律鸿音嘴甜,卸了腰际香包玉佩,要转赠与几家小姐。那几名女眷万万没想到此行居然能为自家女儿谋得两位才俊,一时间欢声笑语,倒将宴上的气氛炒热了起来。
送走几位女眷,律鸿音坐回原位。看晏风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胸中涌上几分快意。
“哥怎么不说自己是律家捡回来的长公子?”滋滋冒起报复似的小恶毒,“难不成是不愿做我的兄长,害怕我抢了你的姻缘?”
系统激动了,快,和黑莲花的正面交锋,机不可失啊!
晏风阙想起他方才大方相赠的饰物,又想起自己那被扔回来的耳坠,胸口有些发堵。
略略冷下语气。
“你真的把我当兄长吗?还是……只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