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芒茫

20、第 20 章

　　日暮西沉，黑夜一点点蚕食着光明。

　　容乔坐在窗台上，抱着膝，刀鞘有一搭没一搭地磕在坐垫上。一缕缕黑烟从窗外飘过，他微微皱眉，有些烦躁的转过身背对着窗，眼不见为净。

　　按照在学院所学，他应该在发现无法独自消灭灵体的第一时间向外发出求助信号，然后将灵体引开，保护普通人安全，而不是坐在房间里发呆，留年迈的奶奶和一个凶灵单独待着。

　　可他没办法拒绝奶奶的要求，也没办法在奶奶笑着说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开口挽留。

　　他现在脑子里堆满了问题。

　　凶灵本该是诸多灵体相互吞噬而成，会表现出多类生物的特征，但他爷爷的灵体虽然模糊，却丝毫没有外物特征，连面目都和生前一致，而且还保有凶灵不该存在的理智和记忆。而且他徘徊在奶奶身边四十多年，却一直没有被通灵师清理，以他今天所见的漫天阴云来看，除非全城的通灵师都瞎了，否则不可能不被发现！

　　记忆里，幼年爷爷封印他灵力的事又是怎么回事？爷爷生前真的是普通人吗？如果是通灵师……

　　容乔点开手环，打开通灵百科，再次确认通灵师死亡后灵魂灵力会迅速消散，不会成为灵体。

　　要么是他的推测方向错误，要么就是通灵百科记述的内容不全面，有些保密内容并不面向大众。

　　他现在烦得很，急需寻找一个答案。

　　拉开好友界面，容乔扫到底，片刻后又拉回顶部，迟疑一瞬后点开了牧予庭的名字。

　　容乔：在？

　　牧予庭回得很快，几乎是他的消息刚发出去不到三秒，电话就打过来了。

　　接通后，对面没有开口。

　　九曜手环的各项功能基于灵力支持，有着远超现有科技水平的效果。他能清晰听到牧予庭的呼吸声，比平日略微急促，似乎刚经历过剧烈的运动。他还听到了风声，呼啸如悲鸣，隐隐混杂着城市喧嚣的汽笛声，听起来有些遥远。

　　容乔沉默一会，问：“你在哪呢，这声音听起来怎么不太对劲？”

　　牧予庭：“……”

　　“别装死。”容乔说，“学校没有这么多的汽笛声，你离校了？听声音是在高处，风声这么大，你跑到室外了？天台？”

　　牧予庭：“……嗯。”

　　“你一个人出来的？”不用对方回答，容乔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毕竟这人没朋友，“怎么突然离校，回家了？”

　　“没。”牧予庭顿了顿，声音小了些，“沐阳。”

　　“你去那里干嘛？”容乔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到牧予庭能跟沐阳市有什么牵扯。

　　牧予庭想了想，给出一个艺术修改过的答案：“赚积分。”

　　容乔：？？？

　　他无法理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我看到你手环上的个人积分有将近七位数了吧。您最近是急需购买什么天价物品，才让你这时候跑出学校赚一点零头？”

　　两人认识半个多月，容乔大部分时间都是个好脾气的，待人温和有礼，牧予庭还是第一次被他这么犀利的怼，手足无措了一会才小心地问：“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容乔沉默一会，揉了揉额角，意识到自己把糟糕的情绪暴露出来了。

　　他不想吓到牧予庭，正要挂断电话，就听牧予庭说：“我来找你。”

　　“别。”容乔赶忙道，“你忙你自己的，我没什么事，就是…家里老人家情况不太好，可能……”

　　牧予庭站在一座商务大厦楼顶，将沐阳夜晚的繁华与阴暗尽收眼底。

　　安慰人这种事，对于他来说难度太高了，比让他单挑凶灵更棘手。但需要安慰的人是容乔，牧予庭把眉头皱得死紧，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才说：“你家老人，有什么心愿吗？”

　　容乔一怔，仔细想了想，说：“应该没有吧。”

　　他刚刚吃过晚饭才上楼，餐桌上，一家人都到齐了。奶奶笑眯眯地瞧瞧孙子，摸摸孙女，又拉着儿子回忆了一下城郊的旧宅，叮嘱他等自己死了一定要葬回旧宅去，和爷爷葬在一起。

　　她似乎没有未了的心愿，但或许有很多的遗憾。

　　牧予庭说：“没有执念的人死去后，灵魂和力量会很快消散，化作能量回归天地循环之中。如果你看到一片很美的星光飞向夜空，那是她在对这个世界做出最后的告别，在告诉你不必为她悲伤。”

　　“谢谢。”容乔扯了扯嘴角，为他的努力而感动：“难为你一次说这么多话，我听着都怪不习惯的。你自己更别扭吧，语气都怪怪的。”

　　牧予庭沉默一瞬，扫一眼搜索界面上大段的文字，选择性忽视了后面的内容，直接叉掉了它。

　　风吹动窗外的树叶“簌簌”作响，一点萤火虫般的微光飘过，隔着玻璃在他眼前停驻一瞬，而后向着星光烂漫的夜空飞去。

　　容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点光，等看到接二连三升上来的荧光时，他脸上刚浮起来的笑容瞬间沉下去。

　　“我有点急事，先挂了。”容乔仓促地说，“再见。”

　　他关掉手环光屏，踏着拖鞋匆匆往楼下跑。

　　花园里，奶奶安静地坐在躺椅上，闭着眼，嘴角带着笑，仿佛沉浸在美梦中。容爹蹲在躺椅一侧，抓着奶奶的手，小声叫了几声“妈”才渐渐反应过来。

　　枝繁叶茂的树荫下，被黑烟笼罩的人影维持着环抱的姿势，星光从它空了的怀抱里一点点飘出来，朝着夜空一去不返。

　　容乔蹲在客厅落地窗前，仰头看着飘远的星光，眼睛都不眨。

　　确实如牧予庭所说，这片星光很美，也很…温柔。

　　最后一点星光飞远的时候，容乔收回目光，拉开了通往院子的门。

　　他刚踏出第一步，眼前一暗，凶灵瞬间出现在他面前。那种诡异混乱的声音再次出现，扰得他头晕，但几秒钟后又消失。

　　也许它是想告诉容乔什么，在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正常的表达能力后，它索性朝容乔伸出了手。

　　黑烟状的阴气飞速溃散，凶灵模糊的身形与面容随之崩塌，只剩下一枚拳头大小的黑色水晶状物体飞出来，瞬间没入容乔胸口。

　　几乎在入体的一瞬间，晶体便融化开，化成磅礴的能量涌向容乔的灵核。这是灵体散去执念后主动赠予的力量，不会有被污染的风险，但因为容乔与凶灵之间的等级差距太大，灵核在庞大的能量面前显得无比弱小，让他有种随时会被这股力量撑爆的错觉。

　　同一时间，还有些许力量向着大脑入侵，他的眼前浮现一些画面，陌生的、褪色的混乱无序的，像是某些零落的记忆片段。

　　他一时承受不住这么强的力量冲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

　　容乔看到了一座幽静温馨的小院，坐落在山脚，院子里有一棵郁郁葱葱的桂花树，树上挂满了淡黄色的小花，那股馥郁的幽香仿佛就萦绕在鼻端。

　　院子里站着一个年轻女人，挺着大肚子，衣裙是几十年前的款式。她回头看过来，脸上带着笑，似乎说了什么，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容乔随着不知名存在的视角走近，他看到“自己”从背上取下一把弓，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这把弓有些奇特，它的上下弓片是某种纹理瑰丽的金黄色木材，弓把用金属制造，上面铭刻着奇异的线条，最诡异的是它竟然没有弦。

　　这幅画面让容乔觉得眼熟，无论是景还是人，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场景变幻得很快，没有留给他思考的余地。

　　眼前又多次出现了这个女人的模样，还有这座小院，似乎是不同时期的记忆被糅杂在一起，寻不到一个重点。

　　不知过了多久，混乱的场景终于稳定下来。

　　容乔看到“他”站在院子里，似乎立在屋门前，眼前是黑压压的天空。他有些恍惚地多看了几眼，惊觉那黑沉沉的并不是乌云，而是铺天盖地涌来的阴气！

　　院子四周似乎撑起了一个结界，而在结界之外，无数狰狞恐怖的怪物将小院团团包围。它们趴在结界上拼命攻击、啃噬着，形态各异的眼底冒着相似的贪婪的凶光。

　　金色的弯弓被牢牢握在手中，两端延展出浅蓝近乎白色的光，汇聚成一根清灵的弦。每当弓被拉开，弦上的光便凝聚出一支冰棱状的箭矢，每一箭都能精准地让一只灵体化作飞烟。

　　然而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而结界外的灵体仿佛杀不尽。

　　结界在不断的冲撞下出现了裂痕，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他”抬头看着摇摇欲坠的结界，似乎沉默地站立了一瞬，然后扭头跑进屋内。

　　屋里躺着那个怀孕的女人，此刻面色苍白虚弱，身旁放着两个被包裹起来的婴儿。

　　两人似乎说了什么，女人变得惊恐而痛苦。她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个婴儿被抱走，爬起来试图挽留，但“他”回头看了一眼，就抱着孩子冲出了小院。

　　画面再次变得混乱且模糊，这次不是因为场景变幻，而是因为“他”处于快速奔跑中，四周景物都化作残影倒退。时不时的，有速度较快的灵体追赶上来，为了争取逃跑的时间，“他”没办法停下来射箭，索性将弓当刀棍使用，毫不犹豫刺进恶灵体内击碎灵核，然后抽回来继续往前跑。

　　容乔不知道“他”究竟跑了多久，途中被堵住过两次，“他”用暴雨般的冰锥硬生生冲出一条路，但到第三次被包围时，衰竭的灵力不支持“他”再这样做。

　　“他”环顾着灵体包围圈，似乎在瞬间做下了决定。

　　“他”用最后的力量凝聚出数根冰锥，却不是朝着灵体攻击，而是驱使着它们刺入自己的脏腑肢体。

　　画面变得模糊闪烁，一瞬间的黑暗之后，眼前重新出现灰暗却清晰的景象。

　　容乔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人，和他怀里挥舞着手似乎在嚎哭的婴儿。在看清那人的脸的瞬间，他心底模糊的猜想也尘埃落定。

　　奶奶说得没错，他确实长得很像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