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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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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离在小径上停下脚步。
一弯残月当空。傍晚时还花木扶疏的地方,此刻到处暗影绰绰,彷佛突然就会从其中跳出什么猛兽择人而噬。
一片乌云飘过来,将所余的最后一丝淡光也遮掩了过去。
将离仰起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然后闭上眼睛。
又见到……“她”了。
将离不是没见过投注在他身上的,满含恋慕的眼光。他也曾经真心地期待过,那些满口喜欢的小姐贵妇们,真的能让他脱离伎子的身份。
就算名叫“叶裳容”的那个人再特别,在说出那个扔字之后,将离仍然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因为他,因为“将离”,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不能得到幸福的人。
只是有时候,会突然觉得缺了点什么。
整个冬天,他都觉得自己身边少了样该有的东西,虽然他无论怎么仔细思索,都想不起来那应该是什么。
公子,你在想叶小姐吗?
腊月的某天,流离突然小心翼翼地这么问他。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呆呆地看着园子门前某块什么都没有的空地。
那是,叶裳容那天说爱他……也是“扔”了他时站的地方。
在那个时候,他才突然明白过来他到底少了什么。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世界太过狭小,而她轻易地就飞了出去,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她报复回来,挑衅圈套什么都好。甚至手段越激烈将离也会越高兴,因为那至少证明了她曾经有多在乎。但是她却只是挥了挥手,好像灰尘一样无足轻重,抖落到地上便抛诸脑后。
她在长安的消息零零碎碎地传回来。其实她姑父是折冲府都尉,原来鸿胪寺少卿也是她家表亲,还有御史台……
每次听说都只能将她推得更远,到了他永远都不能到的地方。于是甚至她也没有与刘府,更确定地说是与刘启文联系的消息,也不能让他的心情更明快一些。
于是,他只能更专注在他“应该”做的事上。虽然他心底已经开始茫然,他做这些事到底是因为真的恨,还只是一种习惯。
他放流言出去说那个女人觊觎家产害死夫君,刘启文病弱乃是天谴。他又寻出受了刘家管事欺压的苦主,撺掇着人家去衙门告状。他还引导着那个女人起疑,慢慢将刘启贤死时的真相透露出去。
而那个女人,果然在看到那封署了他旧名的帖子之后,一命归西。
听到她死讯的时候,将离没有任何预期中的狂喜,他只是愈加茫然。如果连仇都报完了,那么是不是连他活下去的意思都没有了?
那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思念叶裳容。他想听她唤他的名字,想拥她入怀,想亲吻她柔软的唇。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将离下意识地皱眉,然后闪身躲进太湖石的阴影里。
从雅间里走出来的,竟是叶裳容。
她满脸酡红,才走出来几步就靠在游廊的柱子上,皱着眉紧闭着眼睛,似乎十分不舒服的样子。
将离当时便沉下脸。
从她落座起就没碰过吃食,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倒,想不醉也难。他是见多了这种场面,深知这个时候开口帮她又或是替她挡酒都是下下策,于是想着转移话题或许会好些,却不想她显然是误解了他的意思,还口就直指他最介意的疮疤。
那一刻,将离没有多少恼怒的意思,只是在心里苦笑。他不知道是为她没有真的彻底放下他而高兴好,还是为了她如此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而彷徨好。
于是连带着,他甚至是不是要走出去都不明白了。
乌云飘走,周围又明亮了几分。
“谁在那里?”叶裳容突然抬头,向将离藏身的地方看过来。
将离只能转出来,然后在距离台阶还有四五步远的地方就停下来,抬头看着廊下的她。一刹那,他心里只有空白,竟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会转身就走……还是对着他冷笑,就像刚才一样?
但是叶裳容却只是咬起了唇。她看着他,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动。
一阵凉风吹过,将离却呆立当场。他不敢前进,也不想后退。
好不容易能再见她一面,他不想因为自己的鲁莽招致她更深的厌恶,或者是提前离开。
叶裳容看着他,慢慢沉下脸。阴暗清晰地从她的眼底蔓延开来,甚至包裹住她理应明亮的杏眼。
她的不悦是针对的他的,一瞬间将离惶惑起来,但是他完全不明白在她用那种方式离开他的世界后,还能为了什么而不高兴。
叶裳容看着他,突然冷笑了一声。
她转身要走,却不想脚下一滑倒栽下台阶来。将离快步过去,勘勘接住她。
她的额头重重磕上他胸口时,比那一阵闷痛更清晰的却是满心温暖和喜悦。于是他不由自主地,伸手环住她。
即使她立刻就推开他,能有一瞬的相偎都是好的。
叶裳容在他环住她的时候,身子一僵。就在将离以为她会狠狠推开他时,她却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他不知理由却暗自窃喜,渐渐地收紧了环住她的手。
“你喜欢我。”叶裳容一直低着头,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将离一头雾水,“当然……”
然后这句回答,却显然让她情绪更为激动。
叶裳容猛地拽住他的领口,一把用力拉下来,“那你为什么不解释?”
将离一怔,被她拉得俯下身来。他根本没有预期到她会做这样的动作。无论她是什么脾气,叶裳容于人前一向文雅大方,就是高声说话都没有,更何况这么粗鲁的动作。
“‘当然’?”叶裳容咬牙切齿,“你还好意思说当然?”
将离似乎有些回过味来。他看着与他几乎贴着鼻尖的叶裳容,还有她眼里明显的怒火。
“好意思把我诓到青罗馆,却不好意思跟我解释?”她看起来更愿意咬他一口,“现在来说什么当然。”
“我没有……”将离再蠢钝,也该明白她的意思了。他看着她,难以置信,“你是说,如果我肯解释……”
你就能原谅我的欺骗?
叶裳容一顿,没说话。
将离心头一喜,“裳容,我……”
叶裳容抿了下唇,她突然手一松,然后用力一推。
“晚了。”将离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抬头却看见她嘴角噙着冷笑,“在我想听的时候你不肯说,在我等你的时候你没有来。如今,太迟了。”她坚定地,又不容置疑地朝后退了两步。
她愿意等……如今却晚了?
将离眼底寒气渐盛。
她在长安时并没有听说定亲的消息。如今整个刘府里,能让她说出“太迟”的罪魁祸首,除了那个刘启文还能有谁?
叶裳容眼珠一转,突然问道:“你刚才说没有。不是你让我到青罗馆来的?”
将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点了点头。
“果然是兄弟。”叶裳容冷笑一声,突然转身大步离去。
留下将离一个人站在那里,神色渐渐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