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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花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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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向厨房走去。
一身灰色粗布衣裳的看上去年纪大些,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她忿忿不平地说:“绿芷那蹄子,如今是得意了。开口闭口的什么‘你们刘府’‘你们刘府’,也不想想不是老夫人当年肯花银子买她下来,一家人就饿死了。哪还能有现在那么张狂?”
灰衣妇人身边的打扮得更整齐些,一身青色棉布的褙子,发髻上还能簪根细银钗,倒像是哪房的丫头。她听灰衣妇人这么说,倒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气,“绿芷那丫头以前在老夫人房里时虽然呆呆笨笨的,做事却是麻利。别是嫂子你听岔了?
“如今人家是攀了高枝了。你没听说她全家都去了长安?”灰衣妇人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那声“全家”异常尖利。
“听说她哥哥在叶家做了管事。绿芷她也算跟了个好主子……”青衣丫头干笑着,满脸息事宁人的意思。
“什么好主子!”灰衣妇人越说嗓门越大,“眼下这当口过来,一个两个摆明了是打刘府的主意。不是为了银子还能……”
青衣丫头悚然一惊,她急忙朝四下一看,见没人才松了口气。她拉着妇人躲进转角道:“我的好姐姐,这话是怎么说的。被人传了出去还怎么在这府里见人?”
灰衣妇人依然满脸不忿,“我有说错吗?”不过她显然也是有些后怕,说话时压低了声音,“苏姑娘好歹是亲戚,她一个姓叶的外人算什么?”
青衣丫头愣了愣,半晌才低沉下声音,“老夫人一走,如今这府里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灰衣妇人看了她一眼,“她再怎么,还能动老夫人院子里的人?说句难听的,现下没人要服侍,你们不是更清闲?”
青衣丫头重重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如今会怎么样。听说,她要把绿荷赶出去呢。”
“啊?”灰衣妇人一声惊叫,眼睛瞪得滚圆,“老夫人还没下葬呢,她竟然就敢朝老夫人身边的人下手?”
“就是我亲耳听见的。”青衣丫头答道,满脸的忧心,“她把绿荷叫进屋子里的时候,我正好在窗下喂鹦鹉。老姐姐你是没看见,绿荷听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她怎么敢!”灰衣妇人义愤起来。
“有什么不敢的?”青衣丫头笑得凄凉,“如今这府里还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三公子素来是不管事的,小公子又被她拢在手里,对她比少夫人还亲。我们这些丫头……”话说到后面,竟是说不下去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灰衣妇人也傻了眼,惶急无措起来。
“还能怎么办?”青衣丫头苦笑,“绿荷好歹还给了一笔银子。我们这些人哪里能有那么大面子?一个不好被她赶出府去,真是没活路了。”
灰衣妇人听她这么说,不由也愁急起来。之前不忿的气势再也看不见,开始一起唉声叹气。
“老姐姐,听我一声劝,最近好歹听话些。总不能临老弄得没了安身的地方……”
“唉,你回去也小心些啊。”
互相劝慰了几句,两人才终于分头走了。
这两人本是站游廊转角上说话。她们虽看过四下无人,却忘了墙的另一边是正院后面的园子。这日天气晴好,叶裳容正陪着玉儿在园中玩耍。她从头到尾,竟是一字不漏地听了个全场。
叶裳容一脸淡然,端起茶杯慢慢抿着,浑然没听见的样子。倒是站在她身后的绿芸和绿茗尴尬起来,对看一眼却只能在对方眼里看到一脸无奈。
早春二月天气还凉,玉儿身上穿得厚实,在园子里才玩了会就额头冒汗。他一边叫着“容容,茶——”一边朝叶裳容身边扑过来。
叶裳容伸手接住他,一边掏了帕子替他擦汗,一边问道:“看你一头的汗,等下回去洗个澡。”
玉儿随口应了声。他等叶裳容替他擦完了汗才向石头凳子那里走过去,只是手才搭上去又折返回来,伸手,“容容抱。”
叶裳容倒是明白他的意思,是嫌石头凉了。她伸手将玉儿抱到自己腿上坐好。
玉儿朝她身后看了眼,突然转过身环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下。
叶裳容怔了下,笑道:“怎么了?”
“容容,你要赶走绿荷?”玉儿定定地看着她。
“是啊。”叶裳容唇角一勾,“你想要她留下来吗?”
“绿荷在我们家那么多年,在奶奶身边,嗯,没有功劳,也是苦,苦……”玉儿皱起眉,半天想不起词来不由又朝叶裳容背后看去。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叶裳容看着他皱着一张小脸想得辛苦,忍不住提醒。
“嗯!”玉儿眼睛一亮,然后重重点头。
然后他如释重负般的继续伸手去摸桌子上的点心,一副话说完之后就跟他彻底没关系的样子。
显然是有谁教过他这么说了。叶裳容弯着唇角,突然觉得如果她现在回头,背后两个丫头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玉儿。”叶裳容唤他。
玉儿转过头看着她。他塞得满嘴点心,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眨了下,无辜地看着她。
“也不怕噎着,慢慢吃。”叶裳容失笑,“绿荷她呢年纪大了,再不嫁人就生不出娃娃了。”她倒了茶递到玉儿唇边。
玉儿低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看着她,一脸的不明白。
“不过我赶她走,不是因为她年纪大了。”叶裳容说,“是因为她只听你奶奶的话。”
“听话不好吗?”玉儿侧着头,问。
“听话的丫头当然好啊。绿荷只听你奶奶的话是应该的,但是你奶奶不在了,就不好了。”
玉儿皱眉,听不懂了。
“丫头是做事的,就要听话。”叶裳容对着玉儿说,“你的丫头心里只能想着你,不论什么时候都只能听你的话。”
“容容要赶走绿荷,是因为她不听容容的话?”玉儿想了想,得出结论。
“现在还没有不听。”叶裳容说,“不过将来应该会。”
“哦。”玉儿应了声。
“明白了?”叶裳容微挑眉,她不觉得这么小的孩子能明白这些。
玉儿很干脆地摇摇头,然后抬起头,长长的睫毛颤也不颤地看着她,“容容一定对的。”
不由得微笑起来,然后她低头亲了玉儿一口。
“所以如果有什么想说什么,不妨直接对我说。我还不至于为了那么一句话就做什么,”叶裳容脸上维持着微笑,声音里的暖意却散了个干净,“至于绿荷,两位姑娘除非能让君宁开口,否则她是走定了。不知我的话,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她哄着玉儿吃东西,说话时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奴婢不敢。”
“奴婢不敢。”
当身后响起两声低低的,略带着惊惧的答应声时,叶裳容只是对玉儿笑着,似乎完全没听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