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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张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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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裳容和张贵两人在夜色中边说边走,不久停在了城东北一座小院子前面。此时入夜已经很久,多数人家早已经入睡,是以大片的民居早已漆黑一片,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无。小院半掩的门里倒是透出来一点灯光,虽然昏黄暗淡却异常温暖。
张贵看了眼身边的少女,不自觉地笑了笑,边推门而入边道:“娘,我们回来了。”顾念着邻里安眠,张贵并没有扯开了喉咙,只是如平常说话一般。
小院地方简单,东南两面共计四间屋子,朝西的是厨房和堆置杂物的地方。亮着灯的正是厨房那里,一个老妇人应声走出来。“大牛,你回……”她脸上的笑在看见叶裳容后突然滞了滞,有一瞬似乎想要皱眉的,却陡然慈祥起来,“你们回来了。”
“大娘,我们回来了。”一旁的叶裳容问候,她眉眼含笑看上去十足的温和。
“大牛,你跟我回房,我有些话跟你说。”张大娘拉了儿子的手,一边对叶裳容说:“叶姑娘你也辛苦了,早些回房休息吧。”
叶“姑娘”。
叶裳容眨了眨眼。
“大娘也早些休息。”叶裳容彷佛对这样的称呼根本没有察觉似的。她一副好脾气又有礼貌的样子,欠了欠身后转向东边她自己的房间去了。
张大娘一时有些不自在,直到叶裳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待她再次看向儿子的时候,神情自然了很多。她满眼的心疼,“忙了一整天辛苦你了,大牛,快跟我进屋子,我熬了汤……”
张贵跟着他娘进了厨房,桌上果然放着一大碗热腾腾的汤。汤里还可以看见几根细细的参须,还有黄芪。
张家远不算殷实,即使只是些人参的根须也不是可以经常吃的东西。张贵端起碗喝了口汤,随口说道:“娘,你又为我乱花钱。”
张大娘坐在儿子对面,满眼的笑意,“你就喝吧,担心那些个做什么。”
“娘你不喝?”
“我已经喝过了,这碗是专留给你的。”听儿子这么说,张大娘眼中笑意更浓。鸡和药材都不便宜,她手上的钱能做出那么一碗来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哪里还能“已经喝过”。儿子即使只是那么说一句,他贴心孝顺自然比她喝十碗八碗的补汤更好。
“那裳容呢?”张贵左右扫了眼,“给她也端一碗过去……”
才凝起的笑瞬时一僵,张大娘的脸沉了下来,只干涩冷硬的回了句,“没有了。”
张贵一怔,举着碗的手又落回桌上。他皱着眉,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娘,您……”
“我就看不出她有什么好的!”张大娘脸色彻底一冷,“当初你把她从河边救回来是行善积德,娘不说你。后来知道她家里人都没了,收留她也算是做善事,娘也不说你。但是你怎么偏偏喜欢上这么个人了呢?”
“娘……她,裳容她是个好姑娘,我……”张贵急急辩解,只是口拙的他一时竟想不到什么话来说服自己的母亲。
“好?”张大娘冷笑一声,“好在哪里?说是官家小姐,但是家里都死绝了。我不说她命硬克父母,什么都帮不到你。而她现今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张家供着她?你还好意思说她好?”
“但是……她如今的月俸银子都交给您……”
“住嘴!”张大娘勃然大怒,“救了她的命,还敢计较那么点银子?”她大口地喘着气,似乎有些晕眩地撑在桌沿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张贵。
张贵一瑟,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娘您别生气,先坐下……”
张大娘见儿子跪下,这才放软了口气,“大牛,你听娘一句话。这个叶裳容真不是个好的。读过书又怎样,长得漂亮又怎样?娘看着还不如余老板家的姑娘。余姑娘长得喜气,看样子也是个好生养的。而且我看,她对你好像也有……”
张贵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继续为叶裳容说好话,只是垂下头静静听着他娘说话。
院东面的房间一片漆黑,叶裳容站在窗边,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看不出她有什么好的……
救命,收留……
院子实在是小,小到她即使在自己的屋子里,只要不是耳语大约都能听见。
叶裳容在黑暗中慢慢睁开眼睛。对面母子两说的话,一句不差地都入了耳,只是她一双还应该带着稚气的眼睛,此刻竟然平静得一丝情绪的波动也没有。
一年多之前的叶裳容,虽然也还是这个名字,却全然不是现在的她。她家境平常父母疼爱,她上过大学,她有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从生下来她就没经历过什么惊涛骇浪,也从没有过什么与众不同,只是在某一天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成了父母双亡被路人所救的少女。
茫然,自然是有过的。但是她不久就振作起来。挚友曾经说过,所谓办公室女性其实是扔进大沙漠里,也一样能想了法子活下去的存在。这话许是有些过了,但是在职场里浮沉几个年头之后,叶裳容自诩至少是能冷静地看待自己的处境。
不知道怎么来的,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回家。醒过来后,从明白自己只剩了一身衣服,到做出赖在张家不走的决定,她只花了一瞬。待身子好了些,行止说话也寻常了,她就央着张贵绍介到酒楼里做小二。
张贵结结巴巴向她求亲的时候,她并不是很意外,那个男人太过老实几乎什么都写在脸上。但是她应承下来却是仔细考虑过的。
诚然,说她从心底爱上了张贵这个不识字的木讷厨子,爱得海枯石烂爱得非他不嫁,这纯粹就是个笑话。就算她说得出口,也没人会信。
但是一年的朝夕相处下来,她的确是有些喜欢他的。老实勤恳、孝顺善良,然后最重要的是待她好。
这样子,应该就足够了吧?
甚至在叶裳容真正年幼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期待过激烈的感情。白发苍苍的时候还能与丈夫手牵手在夕阳里慢慢散步,即使牙都掉完了看见丈夫还是微笑,温和的也是更细水长流的才是她想要的幸福。
就像她对张贵说的,容貌和钱财都不是问题,肯不肯待她好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她答应了,郑重地。
但是显然,事情并不能算是一帆风顺。在觉察出儿子喜欢上她之后,张大娘对她态度丕变。虽然想起来,那样性子的人会有这样的反应,其实也不是多么难以预计。
叶裳容在黑暗里眨了眨眼。
最初救她或许真的是行善积德,但是之后就不是了。她曾经昏沉了好一段日子,却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那时因为她无处可去,所以县衙给张家贴补了不少银子。那一笔银子里,能有三成是用在她身上都算是好的了。
而现今张大娘仍然没有主动开口赶她走,基本是因为她每月按时给她的月俸。
她当然不会无怨无悔,苛待了自己只求个好听的名声。但是对此,她倒是真的没有多少怨怼的情绪。
何必呢?
婆媳处不好才是常理,不喜欢的远着就是了。只要问心无愧,她叶裳容还能因为旁人的一两句话而烦恼?至于由此引起的惶恐之类,她这样的人但凡能有上一星半点才是奇闻怪事。
轻轻呼吸一口沁凉的空气。
不算是什么大事,真的。叶裳容弯起唇角,是一个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的笑容。她掩了窗子,转身走向自己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