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之荼靡（暂定）》泐琦

24、火之终章

　　又是一季的深秋，叶落无痕，空气中隐隐传来冬的萧瑟，天只阴阴的，似乎就要下雨。瑶回头看看只穿着薄薄绵质线裳的珏，只见他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却似豪无知觉，只捧着装着云骨灰的坛子向前走。瑶脱下外衣披在珏身上，也没有说话。
　　深秋的海，不再如夏天般激荡着活力，只轻轻低吟浅唱。在海边站定，珏却久久没有动静，瑶明白那是珏在向云做最后的告别。
　　半晌，珏依旧没有动作，仿佛一尊绝美的雕像。风扬起他金色的头发，吹落他披着的外衣，时间在那一刹那似乎静止。瑶也只是站着，迎面而来的海风似乎也曾被浸入悲戚中，深吸进去，竟是一阵酸楚。不觉间，竟已湿了双颊。
　　“珏！”半个多钟头过去了，珏依然一动不动，不得以，瑶只得轻声提醒。
　　“明白了。”长吐一口气，珏毅然掀落坛子盖，将整坛的白灰径直倾倒在了碧涛中，丢了坛子，头也不回的离去，惊得瑶顾不得泪痕未干，急急追了上去。
　　再入冷宅，当初瑶的意气风发却早已无踪可觅。说不出是什么心情，瑶只讷讷跟着冲在前面的珏穿过花园中的小径，望着一园的秋凉，进了正屋。
　　“珏少爷，你总算回来了，小姐她……”在冷宅数十年的王妈哪里有经过这样的变故，一看从小照顾着张大的珏回来，激动地一把搂住珏，泪如雨下。
　　“我累了，先上楼。”珏挣开王妈的怀，冷冷搁下一句，径自上楼，眉宇间却是如当初的云，冷淡如水，只是冷淡中却多了几分严酷。
　　“珏！”瑶望着珏的背影，察觉到他的改变，珏却连头也不曾回。
　　“没关系，不要怪他，小姐走了，少爷肯定很伤心。”毕竟数十年的相处，珏的心思，王妈很是知了：“这孩子，难过也不说出来，只跟人闹别扭，只有小姐治得住他，可现在……”说到伤心处，王妈的泪又落个不停。
　　“小姐的东西……”瑶疲惫地无力安抚王妈的情绪。
　　“都已经收拾好了，全放在小姐的房里，房门也已经上了锁。”想到此时的珏正最需要照顾，王妈抹干了泪痕。

　　晚餐的丰盛，让瑶忆起刚到冷宅的那一天，而珏却没有下楼。强压着心头愁闷，瑶端了饭菜走进珏的房间。珏正坐在窗边，看着一片黑沉的窗外，瑶看不见他的脸，但他的背影已泄露了珏的心情。
　　“珏，吃饭吧。”瑶从来不知道，照顾人是如此辛苦，特别是怀着一样悲苦的心情，却要承担起长者的责任。
　　“不要管我。”珏没有回头。
　　“珏，不要为难自己。”瑶默默把饭菜放在珏的面前。
　　“让我一个人待着！”珏转过身，扬手一挥，撒了一地的饭菜。瑶怒气陡然上扬，却在望见珏泛红的眼眶后荡然无存，看来是哭过一场了。瑶不知道，珏柔顺的外表下，居然也是一颗桀骜的心，只因为云在，才敛了戾气吧？
　　“云若是看到，会怎么想？”不得以，瑶只能以云的名义来克制珏。
　　“不要提她！她要我活着，这么活着，却从没问过我要不要，只硬生生把她的心脏塞给了我，自己却走得没有痕迹。所以，不要再提她了……”珏刚一听到“云”，徒然站起，说到最后，却已气势全无，只颓然坐下。
　　“原来你在恨着她，恨她让你活着。”瑶的声音也失了温度：“等下我会让王妈来收拾。你好好休息。”瑶感到无力，云啊云，明知道必定是背负着如珏般沉重的哀痛，为什么还要让如此的自己来照顾珏。这样的嘱托，实在太过沉重。瑶苦笑着走出珏的房间，却又想到，云除了拜托自己，又能拜托谁。
　　此后的冷宅，浸淫在悲凉与寂寥中。瑶与珏之间，连最基本的问候也省略，即使目光相遇，也都各自垂下眼帘，从不交换任何情绪。冷宅已再无生气，更别提乐声，珏似乎放弃了对钢琴与音乐的执着，每天只是恹恹的，而憔悴则一天更甚一天。而瑶则压抑着情绪，每夜以酒精安抚着灼痛的神经，尽量照顾着珏。只是孤傲如珏，又怎么肯接受。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月。

　　冬日初临的凌晨，无眠的瑶轻轻推开珏的房门，珏还是呆坐窗前，以他贯有的姿势，这样的他，不知已枯坐了几个钟头，瑶顿时一阵心痛，心痛之后却是无法抑制的怒焰。
　　“珏！你……”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却无法成言，珏只是毫不掩饰地表达绝望，不若自己，分明已是万念俱灰，却依然故做坚强：“你何苦折磨自己？”终于，万般责备却只化为轻轻一句。
　　“哼，怎么办？我没有办法原谅云呢。”珏轻笑，绝世之颜上展露绝世的凄艳，瑶不由得又一阵瑟缩，有些明白，为什么云要如此坚持珏的存在。
　　“你没办法原谅的，怕是你自己吧？云对于你，早已全然超出了姐姐的意义。你只是无法原谅自己，占用了云的生命。即使是不自觉的，你也无法原谅吧。正因为是不自知的，你怕是更难原谅自己了吧。为什么不早点察觉云的决心？问了自己几遍？有没得到答案呢？珏。”云死了之后，瑶越发能体会珏的心情，也许，这源于自己对云的感情，和珏对云的感情，是如此相似吧。原以为珏在听了这席话后会震怒，可是没有，珏依旧只是冷冷笑着，那是绝望后的笑容。
　　“是，我爱着云，超越弟弟对姐姐的爱，也超越情人之间的爱。她的长发，她的黑眸，她淡冷的气质和她行云流水般的身行，对我来说，都是无可代替的存在，她的存在，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你知道，我为什么弹钢琴吗？因为最初的那段琴声，曾惹她伤心哭泣，我发誓，以后一定要弹出最柔美的乐章，使她一生无忧。”珏静静诉说着，目光却穿透深墙，不知落在了何初：“现在，云走了，也就没有意义了。”
　　“既然生亦无欢，为什么不追随云而去。”这样的话出口，连瑶自己也吃了一惊，这怕是自己内心最深处想说的吧。这么说话，珏怕是要真的想不开了，瑶急欲收回，却见珏的笑意更深。
　　“在我胸膛内跳动的心脏，你道是谁的？我死了，它怎么办？”珏按住左胸，玩笑的语气中却有藏不住的凄凉。
　　“我死了，它怎么办？”这轻轻地一句，却重重压在瑶心头。“我死了，珏怎么办？”正是这样的问着自己，才能沿着崩溃的边缘一直走到今天吧？瑶不禁冷笑。心细如针的云，怕是连珏跟自己的在她死后的心情都已预料，才能走得如此安详吧？把心托付给珏，把珏托付给自己，这样，我们都无法追随你的脚步了吧。
　　“既然知道，那就稍微收敛一点，如果让它也衰竭而死，那么云真是渺无踪迹了，仿佛不曾来过一样。”瑶掏出口袋里的药，放在珏的床头：“这是副作用最小的安眠药，吃了好好睡上一觉。”说完，离开了珏的房间。云死后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居然有了一丝的松动，却更感觉到石外的寒风。

　　又该是一夜的无眠了吧，珏第一百零八次翻转身子，想起了瑶半个月前留下的药，不禁苦笑，必须要依靠药物才能成眠了吗？面对绝望，自己已溃不成军了吧？珏从抽屉里掏出药来，看也没看就生吞下两粒。要是能让云入梦，药物也没什么吧。珏终于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珏感到周围阵阵的灼热，勉强醒了过来，周围却是一片红光，是火灾，珏跳了起来，却发现门外的通道早已被火湮没。唯一的出口就是阳台了，可是近十米的高度对于一向远离运动的珏来说，并不轻松。要跳吗？不跳就只有烧死在这里了。珏望了望楼下的草坪一跃而下，没意识到在险境中自己的求生意志居然如此强烈。
　　揉着因承受太大压力而肿涨的脚踝，珏并不为瑶担心，瑶的伸手早已见识，十米的阳台，对他来说实在不足为惧，而王妈正巧回乡省亲，珏暗自送了口气，待抬头看时，却差点惊得魂飞魄散。只见瑶站在阳台栏杆上，张开双臂，左手上居然还拎了只酒瓶，仰视着冬天的星空，让夹着火星的风扬起他的黑发，宛若黑夜的恶魔，尽情散发黑夜的力量，而他身后的火却已越蹿越近，几乎要烧到他的衣襟。
　　“瑶！你在干什么？你快下来，快下来啊！”珏嘶声大喊，焦急的汗从额前滑落，可是站在高处的瑶依然一动不动。是喝醉了，想就这么死吗？
　　“瑶！求求你快下来，如果连你也离开，那我怎么办？”珏被心慌逼得无处可逃，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喊着。
　　“瑶！下来啊！我要你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瑶在珏的心中，已悄悄凝起了质量。终于，瑶缓缓低下头，似乎听到了珏的呐喊，纵身一跃，连酒带人，安然落地，扑着刚被火蛇舔到的衣角。珏顾不得剧痛的脚踝，飞奔向瑶，一把抓住瑶的肩，猛摇着：
　　“你在干什么？疯了吗？要这样死掉吗？”顾不得安抚慌乱的心，珏只顾发泄满腔的愤怒。
　　“对不起，珏，我只是没有办法再克制……”瑶颓然跪倒，心中巨石向上翻滚，竟堵在喉头，瑶只能咬住下唇，无发一言。望着勉强克制情绪的瑶，珏顿悟到自己的自私，云对于瑶的意义，并不亚于云对于自己的意义吧，而在自己因为绝望而肆意任性的时候，在一旁包容照顾却是同样伤心绝望的瑶，这对于他无疑是一种残忍。
　　“瑶，对不起……对不起。”珏只能环住瑶，重复着没有意义的道歉。
　　在那胸膛里跳动着的，是云吧，瑶松了唇，想露出微笑，却让无声的哽咽而吞没，心中巨石终于化做熔岩，在四肢五官横冲直撞，而背后却是烧尽一切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