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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送嫁 ...

  •   从扬州府至京城的路程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惯于行路不分昼夜之人不过五日七日,大包小包拖家带口之人便需月余。但像陆琰这般送亲入京之人,却在路上耽误了已近两月,送嫁的队伍在婚期将近之时才行至天子脚下的驿站。

      眼见天色将晚,是歇是走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正要下马协商便听见后面花轿里传了阵阵笑声。陆琰心内叹息,想了想却还是停了队伍。

      吹吹打打的队伍也随之停下,他翻身下马走向花轿,掀开轿帘便瞧见一阵红色从他眼前掠过,冲着他面门袭来,惊得他立时闭眼后退了一步,等他定过神再睁眼看时,轿中仿佛刚才是他的错觉一般风平浪静。

      新娘子正襟危坐,陪嫁丫头雁儿绷着一张小圆脸,努力露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对着他笑了笑,“二爷辛苦了,咱们今日这就歇了吧?”

      陆琰点了点头,一面仔细寻找着轿中方才袭击他的“凶器”,一面吩咐雁儿扶新娘下轿。

      安排队伍的人过来回话,陆琰将人才打发走,便听见轿中传来一声:“二哥哥辛苦了”,他正要点头,却觉着不对。

      大红喜帕端端正正盖在新娘子头上,上头的鸳鸯戏水折在后头,堪堪露出了一点荷叶的绿边,陆琰仔细回想起方才电光火石间瞧见的“万红丛中一点绿”,又好气又好笑。

      “三妹妹也辛苦了”,他自去伸手扶了陆婉吟下轿,二人并行了几步,见周围无人,便凑近小声说道:“听说三妹妹的夫婿能征会战,妹妹可小心,大婚时若喜帕子不慎甩在了人家脸上,人家必是不依的。”

      他说罢便放开手,一边暗自猜测那张盖头下的表情,一边自向驿站里头走去,余光瞥见刚刚听了这话的新娘子脚下一滑,险些笑出了声,连带着心头的烦闷都消散了许多。

      这一路上风尘仆仆,从三月行至五月,车马劳顿于自家妹妹而言没有任何影响,她一路上吃吃喝喝同丫头玩闹,一个出嫁之人轻松惬意的仿佛出门游玩一般,倒是他一个送嫁之人愁云密布,整日心事重重。

      其实陆琰私心里是很不情愿这门亲事的,京中风云诡谲,人情关系复杂烦乱,世家与寒门的平衡岌岌可危,而这门亲事的主人公恰好又和每一方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想一想都要替自家妹妹头大。

      然而圣旨颁到陆家门里,满屋子的人眼光各异,欢欣的、喜悦的、嫉妒的、愤恨的,一道又一道目光化成刀光剑影,几乎逼得人喘不过气。陆琰跪在接旨的人群里,真心实意的与周围人格格不入,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三妹妹能离开这个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留在家里是困在牢笼,但是嫁入京中恐怕又是另外一座牢笼,要他把亲手把同胞妹妹从一座牢笼送到另外一座,他实在不忍,然而皇命难违,打破这座牢笼又实在不能。大约是因为满心纠结,送嫁的队伍所到之处他都要停个两三日,等着妹妹玩够了看够了再走,生把这段路程花费的时间拖出了一倍。

      可他再怎么拖延,也已经到了最后一日。明日就要进京,从此天高水远,便是想再庇佑她也是不能了。

      离愁别绪堵在心里,堵到他连饭都吃不进去。陆琰起身下楼,预备去转一转散散心。

      只是他才下了楼就听见外边吵吵嚷嚷灯火通明,好些士兵打扮的人四处翻找,像是在寻什么人。

      见他驻足观望,一边的掌柜连忙陪笑:“公子莫怪,这些官爷说失了逃犯,这会子正搜查呢。您还是莫乱走,可别惊了您才好。”

      这群官兵来势汹汹,和以往那些往来公办的官兵大有不同,掌柜的心里也没多大底气,这会儿见陆琰原地观望,又急又怕,生怕陆琰莽撞惹出祸事,但见陆琰衣着样貌皆是不凡,又打着送嫁皇亲的来头,也不敢贸然催促。就在掌柜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陆琰仿佛回过神来一般,笑了笑同掌柜说了省抱歉,“一时失礼,有劳您费心了。”

      见陆琰神色轻松,掌柜的倒是也自如了些许,陪笑道:“公子还是快上去吧,可别冲撞了公子才好。”

      “无妨,在下不过是有些好奇。店家莫怕,我这就上楼了。”掌柜顺着陆琰视线看去,只见搜查的官兵行动粗暴,来往之人也并无眼熟,便不敢多看陆琰好奇些什么,只好怔怔瞧着陆琰。

      “天子脚下,治安最为森严,怎会丢了逃犯呢?既是逃犯,也该拿着画像搜寻在城门搜寻才是,为何空手在城外寻人?”陆琰并不看那掌柜的脸,只是自顾自地盯着前方,既像是同掌柜低声议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大约是听了陆琰的话,掌柜也觉出些异样,正想回头同陆琰说些什么,却见人已不知不觉走出几步之远,他竟一时分不清刚刚的对话是自己的臆想还是当真发生过的。

      陆琰虽心知事有蹊跷,却也不欲多管,他不过是来嫁妹的,并不愿惹闲事上身,他转身上楼,正巧见着雁儿拿着两包点心向上走,一时玩心大起,便悄悄跟在其后拍了拍雁儿的肩,原想着小姑娘定要吓得一激灵,哪知道面对面时他正撞上雁儿的一双泪眼。

      “怎么了?我吓着你了?”他立刻慌张去问,却见雁儿也不说话只是摇头,便又放柔了语气去问:“有人欺负你了?”

      “总不能是你姑娘抢你点心,恼了吧。”他一边拉着雁儿的袖子往楼上走,一边又逗她道:“若真是这样,你同我说,我替你打她,保管叫你姑娘把你这辈子的点心零嘴都给赔给你。”

      “二爷一贯会说笑,姑娘才不抢我点心。”雁儿自小同他们兄妹一道长大,为人单纯又热忱,对她姑娘尤其忠心。往日里陆琰见她有趣,也时常同她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雁儿实诚,每每当真。之后意识到是玩笑后也不羞恼,只是看着陆琰不说话。

      这会儿也不例外,她瞪着一双泪眼瞧着陆琰,看了半天终是忍不住乐出了声。

      “既不是,你哭什么?”眼见雁儿破涕为笑,陆琰也并未觉得是什么大事,却不想雁儿听了他的问话,再次眼含热泪地瞧着他,随即忧心重重地问他:“二爷,要是新姑爷待姑娘不好怎么办?”

      “啊?”她这猝不及防的一问倒让陆琰骤然一懵,他停了半晌才磕磕绊绊答道:“大约是不会的吧。”

      “当真么?”雁儿似乎是不敢置信,只顾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其实陆琰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然而对着雁儿的眼睛,他又实在说不出什么狠话,只好重重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让雁儿去叫陆婉吟来他房里。

      眼见着雁儿欢天喜地地点头跑开,刚刚散开不少的愁苦又重新回到陆琰的心里。

      他性格一贯是如此,安慰别人时振振有词,天生能把没什么依据的话说得让人心悦诚服。可一旦关上门,自己就开始心虚,千愁万绪堵在心里,折腾的都是他自己。

      其实姻缘一事,最好是门当户对知己知彼。强扭的瓜不会甜,这世上多的是齐大非偶的人间惨剧,尤其是女子。

      女子困守内宅,婚姻不睦就是最大的不幸。

      陆琰不愿自家妹妹也过上这样的日子,但他自这门亲事定下之时就派人去多方打听,却始终对对方一无所知,人家却已经将陆家几口人吃饭摸了个清。

      他心里对陆婉吟的归宿很是不满,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表达出来。毕竟天子赐婚谁敢抗旨,可齐大非偶又恐怕难成?他家在扬州府算得上是颇有名望的书香门第,但在京城中永宁侯府面前,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陆琰不似当事人那般没心没肺,送嫁之路于他而言,不过是将亲生妹妹一步一步推进火坑里,他每走一里路都多煎熬一分。饶是他在心内怎样劝说自己,都始终不得心安。

      雁儿聊聊几语,更是彻底将他心内从前做好的建设全部推翻。无怪他心理不够强大,实在是他知道的太少。

      这门亲事如何,谁也不敢作保,至于新姑爷是什么样的人品什么样的个性,没人知道。

      他对对方的了解,如同书信话本里的人物一样,一字一句都能看清楚,却始终摸不着。将亲生胞妹嫁与这样一个人,陆琰实在是心里打鼓。

      他一边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回想起陆婉吟在家时那懒懒散散的样子,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的妹妹有朝一日嫁为人妻是什么样子。有那么一瞬间陆琰只恨自己不是个女子,不能替她嫁了算了。

      这事儿不是他有什么特殊的想法与癖好,也不是他过于自信觉得他上他真行,实在是他出于一个兄长的爱护之情对陆婉吟不放心。

      临到京城的门外了,陆琰都无法确定,她到底行不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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