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1、告诉他你爱他 ...
-
所幸,苦难人间并不是绝大多数人的劫难。
我们时常祈祷自己能再幸运一些,背负行囊辗转人间,却又总想把自己的幸福分给别人一些。
————前言
二十三点。
医院。
两人共枕靠在墙边,用平板有来有回的写着画着。
一个清秀利落,一个简洁温和,两种风格不谋而合的图文结合表述中,明显能看得出来路榎是主要叙述者。
他们肩膀抵着肩膀,一个娓娓道来,一个孜孜不倦。
“滴——”
监控器断续的作响。
床尾有浅浅光亮。
耳后的心脉搏动声比彼此的呼吸还要大声些。
也不对。
伏洋心脏漏拍了。
……
【爸爸】
【意外死亡】
【十二岁】
白底板面亮度已经调到最低,却架不住这些熟字陌句刺伏洋的眼。
明明字儿都认识。
路榎从家庭关系里毫无征兆提了个爸爸出来,一气呵成打了几排字,伏洋看懂的时候甚至宁愿是自己理解错了。
路榎说的是,她爸爸在她12岁的时候已经执行任务意外去世了。
他顿了好一会,抬眉看路榎,他眼底的迟疑深又重,路榎却只有坦然,他张了张嘴,震惊得有些无力,在与她的对视中彻底失了语。
路榎想安慰他,却又不敢透露轻松的笑意,怕他更加难受,于是抿了抿唇,提手点开对话框又打出一排字。
【不是不想提,也不是不敢提,我只是看到你们就会觉得,自己并没有很可怜。】
伏洋苦笑,弓颈将下巴抵在她肩上,“我现在觉得,自己比较可怜。”
路榎苦笑,摸了摸他的脸,划到:【舅舅→?】
“什么时候?”
“嗯。”
【我13岁。】
路榎秒接,在舅舅后边写了个【27?】
【?】伏洋抬头看她,眼里是再次的意外。
怎么数得那么快。
路榎给他推。
【12→13】
【35-8→27】
伏洋摇头,点开输入法:【不对,太快了。】
路榎挑眉,【存在——合理。】
伏洋还是摇头,【你知不知道,你表演的时候脸上写着四个大字。】
路榎:【?】
伏洋勾起嘴角,探到她耳朵边,“快戳穿我。”
路榎像是被痒笑了,默认了自己的作为。
伏洋勾着嘴角叹了一口气。
写个【secret】指向了一个姓路的校服裙。
路榎则写了个【smart】指向一旁那颗洋牌的篮球。
四目皆是试探之意,相对之时却只剩温柔。
【哭了很久吗?】
路榎摇头,【也不算。】
【偷偷哭?】
【嗯。】
就是偷偷哭,她和她妈相互瞒着哭。
“……”
【现在呢?】
路榎摇头,【挺好的。】
【嗯。】
【你呢?13岁那年都在想什么?】
将近两个月,舅舅躺在医院夜晚做梦总要哭湿枕头。
【早上看到他眼睛总是发红的,我在想,他在想什么。】
【会觉得很遗憾吗?】
伏洋顿在屏幕前,看她。
【会替他感到悲伤的吧,你也忍不住追问过吗?】
路榎多问一句,他便悉数交代了。
【他从来不敢在我妈面前提要回去的事,后来我因为实在太在意了,还差点要毫不避讳的问他是不是有战友牺牲了,幸好没问,因为也就是那天,他能自己走路了,突然说想出院,要回去,我妈哭了好久,但只说了一句话就堵的我舅舅哑口无言。】
路榎等着下文,伏洋突然停了下了,【想知道?】
路榎点头。
【收定金。】
【?】
【1换1——公平】
【嗯。】
坦白局归坦白局,两人各自攒了10086个心眼子同床异梦。
路榎想知道的是,她追寻了多年无果的那些东西。
伏洋又有什么坏心思,他只是想知道路榎的秘密,她愿意说的和她不能说的,都想知道。
树洞太深是会失效的。
路榎又怎么会不知道。
【哄得好我吗?】
路榎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嗯。】
【自信?】
【嗯。】
【有点期待。】
【嗯。】
伏洋看路榎几分淡然的眉眼,笑得有些傻,遵守承诺继续打字,【你都死了一个兄弟了还不够吗】
路榎呆了几秒。
该怎么告诉你那是我爸呢。
【你知道事情的经过吗?】
伏洋摇头,写道,【我只是会经常梦到那一天,舅舅躺在血泊里的那个雨夜,他像是用尽了力气才爬到那里,发烧一天一夜,忏悔了一天一夜。不让问,不敢问,因为家里所有人都不希望他去,闹了一场,舅舅妥协,却又像是受了刺激一样,申请调任,跟以前的所有同事都断了联系。】
路榎眼底闪过一丝怜悯:【很想知道?】
【是会遗憾,总觉得,不该就这么结束。】他看了眼路榎,意味深重,接着打:【他所追求的。】
【什么?】
【他所要的天下太平。】
……
路榎再次呆住。
该怎么告诉你呢。
我们之间的羁绊,有那么那么深,那些尽数缠绕在一起,当我想要细数给你看时,却连线头都找不到。
路榎不是不想说,只是这些事情一旦解释起来,凭伏洋的敏锐,她不敢保证未来伏洋一定不会选择什么。
因为察觉到将至的分离,伏洋的痛苦有时候都快漫出眼眶了,而她的愧疚也已经冲顶了。
伏洋的才华和理想,路榎的世界暂时还承不住的。
【你以后,想做什么?】
【没想好,但老师有想留我搞学术研究。】
【嗯】
【那你呢?】
【不确定。】
【你会,再找我吗?】
【会的。】
但是我想,你不要找我。
【会断干净吗?】
【你能吗?】
话题开始变了向,伏洋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又将脸贴在她肋间。
“外公不在了呢?”
你会来吗?
伏洋不是不知道,这句话有多逼人。
路榎抬手摸他的头,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她想,这样的行为至少不会加深伏洋的情绪。
“……”
路榎意料之中的沉默,伏洋的眼底突然浮现一股乖戾。
所以她还是不肯做任何承诺……
伏洋并不是生气,他只是觉得,自己连挽留都像无力的挣扎。
倒底是什么样的身份才会将她困在这般境地。
他突然散了力,将整张脸埋在路榎颈窝里,重重的交替着气息。
声音也变得可怜万分,“你明明,该说些什么的。”
路榎张了张嘴,临脚又思虑了好久才说出口,“……给我打电话。”
听起来,也像是祈求。
“……”
伏洋不想被气到,自顾自的胡乱动起来,鼻尖顺着她的脖子攀到她的五官轮廓,薄唇微凉,似有若无的游走于她的颈、下巴,耳垂,再往上,突然贴上她的唇,路榎本以为会是一个吻,只静静等着,谁知他牙关一紧,对着她下唇狠狠咬了一口。
“呃嗯——”
路榎紧皱眉,没忍住哼出了声。
伏洋收嘴,看她,眉目里早已没了任何脾气,只剩一潭深浅不明的水。
路榎在他的注视下,舔走了嘴皮上聚形的血滴。
伏洋朝她挑了一下眉毛,眼里放出几分叛逆。
路榎挺起身子当即亲上他的唇。
一吻即离。
四目相望,伏洋没撑过五秒,率先投降。
伏洋望着那张脸,眼睛不知怎么就失了焦,总之,路榎每一次示好,他都没办法躲得过。
见到他叹气,路榎便抬手摸他的头。
她拿过平板,写道,【我先存着。】
伏洋不说话,路榎默默又打出一排字。
【就看做,被简化的任务线,带着他们给的奖励走到通关,没什么大不了。】
【时间冲淡的是记忆,不是爱。】
(还是毒鸡汤好喝吧。)
“滴————”
床头的多功能显示器突然打断了伏洋的默然,他侧头看了眼外公,屏幕上的文字突然就组成了某些画面。
他早该做准备的。
但他先前没有勇气,用半年的时间来设计一场必然的死亡。
看着视线在左右慌忙逃窜的伏洋,路榎眼角猝然滑下一滴泪。
她想起来八年前的自己,因为没敢好好哭过所以憋得人都是慌的。
时常觉得,天塌了,时常又觉得,只是世界变安静了而已。
时常想,自己就该大哭一场,时常又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为什么而伤心。
【太伤心的时候,是可以哭的。到时候,就当是,告诉外公你会一直爱他。】
伏洋弯身环抱扑在她肩上。
路榎依旧是抚他的后颈:轻言道:“但是不可以让他太舍不得。”
伏洋不知何时红的眼,只是当这句话绕在他耳边的时候,路榎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肩头湿了。
她手上动作未停。
乖。
伏洋手上和脸上都更用力了,似乎只要贴得紧,所有的伤痛都能被她治愈。
怎么能不疼……每天想着法转移他注意力让他多吃点少痛点,全家人也已经默然整齐的对某些东西闭口不提。
伏洋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坦然所以可以闭口不提,其实他根本没勇气。
真想一直在她怀里当个坦然的胆小鬼。
——
夜半的病房里,耳边只有器械的滴答声响和外公熟睡的声音,卫生间的灯映在床尾,所有平和安宁的事物,都仿佛是触手可及的明天。
医院最不缺彻夜未眠的人,他们也时常是厄运的光临者,所幸,这一刻他们被奢予了一份幸运。
是同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