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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姝与舒 ...

  •   傅云姝话音刚落,沈骊眼中的笑意瞬间寂灭,不过须臾又恢复如常。虽只有短短的一瞬,傅云姝还是敏如地捕捉到了。

      沈骊懒散地收回目光,执起笔批阅起书案上的文书,浑不在意道:“这个名字不好,改个名字吧。”

      “舒玉?”傅云姝心弦一动又轻声重复了一遍,直勾勾地盯着沈骊,固执地问道:“侯爷觉得是哪个字不好。”

      傅云姝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可理智却让她惶恐到不敢相信

      执笔的人手一顿,沈骊竭力凝神却无法再在纸上落笔。笔尖的墨泫然欲滴,终是落在洁白的宣纸上。

      沈骊看着在宣纸上飞速渲染开的墨迹,颓然地扔下笔,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

      “舒字不好。”

      傅云姝心中建立起的铜墙铁壁轰然崩塌,面上仍故作镇定,“为何不好?”

      沈骊怔了怔,默不作声。

      红英被这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震慑得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见沈骊沉默,还以为这是他暴怒的前兆。

      傅云姝仍跪在沈骊身侧,执拗地等一个答案。她一直以为七年自己的决然赴死,带给沈骊的或许只是一时的伤痛,亦或是内心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

      却不想这场暴雨,带来的潮湿一直延续到今日。

      红英壮着胆子走到傅云姝身边,俯身扯了扯她的袖子,劝她别再犯傻。改个名字而已,何须搭上性命?

      “侯爷说你的名字不好,那你便请侯爷为你重新赐名好了,在这傻跪着干什么呢?”红英附在傅云姝耳侧急切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字再轻贱也是父母所赐,自不能轻易更改。”傅云姝挺直腰板,一字一顿道。

      红英一时语塞,她原以为舒玉是个聪明人,却不想是个不懂变通的犟种。

      “说得好!”沈骊思绪回笼,一双眼睛波涛汹涌,幽深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傅云姝脸上。

      是探究,也是审视。

      这样直白的目光让傅云姝心虚,她不甘示弱的回看过去,亲眼见证那双波涛汹涌的眼睛,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是死寂后的平静。

      “那你便还叫这个名字吧。”不知过了多久,沈骊为这场不知名的辩论做了了结。

      随即又重新执起笔,不再理会。

      傅云姝被红英扶着走出屋内,刚迈过门槛,就腿脚一软,生生跪了下去。

      “现在知道怕了!我瞧你刚刚可是威风的很啊!”红英又气又急地骂,“你有几条命可以和侯爷这样顶嘴?”

      傅云姝惨淡一笑,她确实是怕了。不是怕丢了命,而是刚刚心急,说话不过脑子,怕沈骊看出什么端倪。

      沈骊出生时,老侯爷还在外带兵打仗,独子降生自是格外欢喜。只是老侯爷是个武将,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给儿子取名字这个事着实为难了他许久。

      夜半时分,沈家军驻扎在骊山山脚下休息,将士们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烤火,唯有老侯爷一人坐在山坡上,为儿子的名字犯难。

      巍峨高耸的骊山,在夜晚的月光下镀上一层银色,银光闪闪,更添一分静谧。白日行军时,老侯爷一行曾遇到过住在附近的老乡,按老乡所言,骊山乃是大齐境内最高的山峰。

      老侯爷心中一动,大齐最高的山峰,不正是他对儿子的期许吗?

      他希望儿子可以承袭自己的衣钵,习武参军,领兵打仗,守卫大齐的大好山河与太平盛世,做大齐最大的靠山。

      这便是沈骊名字的由来。

      可幼时的沈骊还不懂父亲的良苦用心,那时他初入学堂,身边同学的名字都浅显易懂,带着父母直白的美好祝愿。

      沈骊艳羡不已,也更加厌恶自己的名字,便央求学究为他重新取一个名字。这事传到老侯爷耳中,父子俩也闹了好一阵的不愉快。

      也是在宁宣侯府,也是在东院的书房之内,就如今日一般,傅云姝教导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字再轻贱也是父母所赐,不能随意更改”。

      一番恳切言辞,这才断了沈骊要改名字的想法。

      傅云姝思绪回笼,想到方才沈骊审视的眼睛,心里便空落落的。

      或许是她想多了,当年沈骊还是个年幼的奶娃娃,哪里会将傅云姝的一句话记到现在呢?

      红英不知道傅云姝在走神,走回西院的路上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

      “以后做事你可得警醒着点,切不能再像今日这样莽莽撞撞了!”

      傅云姝点头称是,在沈骊身边是该警醒着点。

      她现在是舒玉,从前有关傅云姝的种种,都该当做前尘往事尽数忘却。

      汴京城的早春夜里还带着冬日的寒凉,傅云姝站在庭院里,春风吹刮在脸上刺骨如刀。

      站在无比熟悉的宁宣侯府花园里,傅云姝终于体会到了戏本子中所言,物是人非的感觉。

      灵魂附到这个身躯里还不到十二个时辰,这样的夺舍能持续多久?傅云姝有时甚至在想,这一切是不是自己死前所做的一场梦?亦或是老天觉得她死得冤枉,短暂的重生是给她的另一种补偿?

      如果一切都注定是幻灭的,那她的回来又有什么意义?给沈骊,给兄长带来第二次伤害吗?

      倘若那样,还不如让沈骊和哥哥认为她早已死在七年前的大火中。

      傅云姝打定了主意要隐瞒一切,在府中也处处躲着沈骊。虽说是有意躲着,其实沈骊也并不常回府中。

      沈骊既不常在府中,傅云姝身为东院女使自会清闲很多。来宁宣侯府的半个月时间里,傅云姝整日与府中的小厮女使混迹在一处。对过往七年有关沈骊的空白,也稍稍弥补一二。

      戌时一刻,已是更深露重,张守忠提着灯笼来敲傅云姝与红英的房门。红英睡眼惺忪,披着外衫,趿拉着鞋子去给张守忠开门。

      房门仅开了一个小缝,倒春寒的凉意就顺着门边吹进屋里。冷风一吹,饶是再大的困意也被吹散了。

      傅云姝半坐起来,侧耳听着门边的动静。

      “张伯,这么晚了是出什么事了吗?”红英问道。

      来府中也有半月,红英已和张守忠熟识起来,私下无人时便唤张伯,傅云姝也随着红英一起浑喊。

      “侯爷回府了,眼下书房无人侍候,你们赶紧穿戴好去近前伺候。”

      “侯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红英低声抱怨着。

      张守忠急切道:“哎呀,我的姑奶奶,咱们做下人的哪好多问主人家的事!”

      傅云姝在红英与张守忠闲扯时就穿好了衣衫,再将头发笼在一处,盘了个最简单的发髻。又用凉水打湿帕子,擦了脸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有功夫杵在这抱怨,还不如手脚麻利点早些去侯爷跟前侍候。”傅云姝走到门边轻声道。

      “关键时候还是舒玉拎得清!”张守忠见傅云姝收拾妥当,眼中赞赏之意明显。

      旋即又扭头转向红英吩咐道:“舒玉先和我去侯爷处听吩咐,你收拾好了去小厨房准备两份夜宵,直接端到书房来。”

      “为何是两份?府中有客人来?”傅云姝多了一句嘴问道。

      “定北王和侯爷是一道回来的,眼下正同侯爷在书房议事。”

      说完,张守忠抬腿就往东院走,傅云姝提着灯,来不及惊诧哥哥的到来,只得快步跟上。

      傅云姝由张守忠领着候在书房外间的暖阁,站在暖阁门边,正好可以看见书房的全貌。

      她贪恋地看着房内的二人,这样的景象对于从前的傅云姝来说日日可见,可对于如今的舒玉而言,每一眼都是奢望。

      白日里刚下过大雨,路上雨水未干,空气中也弥漫着雨后潮湿的气味。即使屋内点着火炉,那股子阴湿气也掩盖不下去。

      傅明靖戍守大齐北境十几年,作为一军少帅身先士卒,与将士们同吃同睡。北境四季白雪皑皑,冰雪覆盖。傅明靖也因此留下了病根,每到雨雪天时,湿气入体,膝盖便疼的难捱。

      傅云姝瞧着傅明靖时不时用手搓着膝盖,便知他是旧疾又犯。

      暖阁炉子上正温着热水,傅云姝取来灌进汤婆子里,用手轻触又觉得滚烫,复又用帕子包上,抬腿迈进书房。

      直到踏进屋内,傅云姝才发觉自己来的突兀又冒失,只得捧着汤婆子硬着头皮走到傅明靖近前,书房内谈话的二人也顿时收了声。

      “王爷,夜里湿气重,将汤婆子覆在膝盖上应能缓解一二。”傅云姝的声音越说越轻,说到最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傅明靖一愣,没有接过,也没有说话。

      傅云姝腾地跪下,连忙道:“是奴婢唐突了,望王爷恕罪。”

      傅明靖淡笑着接过,又伸手扶起傅云姝,眉梢上挑,调侃起沈骊来。

      “阿骊府中的人,净个个都这么贴心啊?”

      傅云姝借着傅明靖手上的力踉跄着站起来,余光瞥见沈骊半眯着眸子,眸色忽亮忽暗,看不出情绪。

      傅云姝没来由的心慌,先沈骊一步解释道:“是奴婢家中长辈也患有腿疾,每到阴雨天时便疼痛难忍,奴婢刚刚候在远处瞧着,以为王爷也被此困扰,遂自作主张做了这等蠢事。”

      话音刚落,四周便寂静下来。傅云姝自觉又说错了话,垂首立在一边不再言语。

      良久,只听傅明靖长叹一口气,幽幽道:“从前,小妹在时,也是和你一般贴心,可惜后来……”

      傅云姝站在阴影处,脸庞忽觉清凉,抬手抚去,才发觉是有泪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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