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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智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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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须逞这一时的威风?”
屋内骤然响起另外一道声音,傅云姝回头,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的女子坐在地上,手脚皆被捆绑住,脸上也带着几处擦伤。
“你是谁?”傅云姝反问。
女子答道:“红英。”
傅云姝的手被捆在身后,她反手摸到打结处,不过须臾就解开了手腕上的绳索,又三下五除二解开了脚腕上的。
傅家乃武将世家,用绳索看管叛军和俘虏乃是家常便饭。像这种最简单的绳结,傅云姝在七岁时就能闭着眼反手解开。
没有了绳索的束缚,血脉流通,整个身体都畅快了不少。
胳膊与小腿总隐隐作痛,傅云姝撩起衣衫,白皙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满目疮痕,施暴者打人时应是下了狠手的。
傅云姝用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活动活动僵硬的筋骨,扭头望向被捆住的红英,随口问道:“需要帮忙吗?”
红英摇摇头,解开又能怎么样,左右还是被困在这个屋子里。不过面前的舒玉好生奇怪,与前日被送到这里的状态完全不同。
从前的舒玉就算是反抗也是默默的,顶多拿绝食来作为要挟。从不敢像今日这般,与她婶娘堂而皇之的针锋相对。
“这是在哪啊?”傅云姝皱着眉在屋内来回踱步。
屋子不大,沿着墙根走最多只能走六七步。窗户漏风,屋顶漏雨,屋内的装饰也都破败不堪,像是一间久弃不用的柴房。
在傅云姝的印象里,皇宫之中没有这样的地方。
红英一脸狐疑,难道舒玉性情大变,是因为脑子被打坏了?
“积水巷,陈家铺子。”红英满脸不解地回道。
积水巷,那不是京城内最大的人市吗?傅云姝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她怎么会在这。倏地,她抬头对上墙角边一破旧的铜镜,镜中女子的容貌虽与她自身有七八分相似,但分明不是她的样子。
傅云姝呆愣的走到镜子前,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算什么?戏本子中的夺舍吗?她的灵魂为何会附在这个女子身上?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傅云姝喉头哽住,努力让自己接受眼前的一切,她努力清了清嗓子,艰难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红英脸上的疑惑更加明显,虽说舒玉是从乡下来的,但也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清楚吧。
“成安十三年。”
傅云姝咬住嘴唇,她放火烧宫的那一年是成安六年,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她死后第七年了。
“定北王府傅氏全族可还健在?”傅云姝骤然转身,死死钳住红英的肩膀,眼眶红红急切问道。
红英看着眼前的舒玉,仿佛在看一个突然降世的怪物。傅氏根深叶茂,虽不复往日荣光,但也是京城内举足轻重的名门世家,何以用是否健在来相问?
“先皇后故去后,傅家虽不复往日,但也在京中官居要职。”
傅云姝缓缓长舒一口气,傅家还在就好。
冷静过后,傅云姝才慢慢品味起红英的话来,什么叫先皇后故去?她不是被废了吗?
“为何称先皇后?我...傅皇后不是因巫蛊之罪被废了吗?”
听完傅云姝接二连三的疑问,红英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舒玉常年住在乡下,京中的消息传到她那自然滞后了几分。现下又被打坏了脑子,想必过往的事情也都尽数忘记了。
“七年前,宁宣侯接到先皇后故去的消息,就快马加鞭回了京城。对于先皇后的所有罪责一桩不认,一概不信。违抗圣旨把皇城翻了个底朝天,查明所谓的巫蛊之罪乃小人诬陷,圣上便昭告天下,恢复了先皇后的的声誉。”
傅云姝的心弦微微一动,是沈骊。那他现在如何?他如此违背萧景丛的意愿,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傅云姝正欲再问,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昏暗潮湿的柴房内也照进来几分光亮。
她不自在的眯着眼朝光亮方向看去,那个甩她一巴掌的中年女子去而复返,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和一位衣着打扮相对较为华丽的女人。
在人市这种地方,穿着华丽的女人不是买主就是牙婆。
“当家的,舒玉这丫头怕是疯了!”女人靠在男人肩上,不满的抱怨道。
“哎呦,这要是疯了我可不能要。”衣着华丽的女人嗔怪道,“刘二哥,你当时可是说你的侄女美若天仙,又乖巧得紧,我才答应你把人送来的。你这下给我送来了个疯丫头,我可如何再往外卖啊?”
看来是牙婆,不是买主。
男子听完牙婆的话,反手就朝身侧女子的脸上扇去,暴喝道:“你这娘们儿胡说什么!舒玉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哪里像是疯了的样子!”
傅云姝眨了眨眼睛,她心思玲珑剔透,短短的两句对话,她便明白了眼下的局势。
她这副身躯的主人名唤舒玉,被自己的叔叔婶娘卖到了牙婆手上。舒玉应是千般不愿,才会被打得遍体鳞伤,最后没有捱住,才让傅云姝的灵魂有了可乘之机。
男子讨好谄媚道:“陈掌柜的,您看舒玉这丫头长得眉清目秀的,就算是跟香满楼的姑娘们比,也是有过之而不及。高门大户的主子们肯定愿意出高价买回,这笔买卖,您稳赚不亏!”
傅云姝心中升起浓浓厌恶的情绪,舒玉的叔叔和婶娘真是贪婪至极。罔顾亲情与血脉,贱卖侄女就算了,竟然还将她和秦楼楚馆的女人们相比。
牙婆脸上有些松动,正要点头答应了这桩交易时,便听见傅云姝阵阵笑声。
“你笑什么?”牙婆狐疑道。
难不成这丫头真的疯了?被人卖了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我笑你被这对人面兽心的夫妻耍了,却还不自知。”
牙婆觉得好笑,一个二十岁的丫头片子能看懂什么,可她还是耐着性子追问:“为何这样说?”
“我千般不愿,又被打成这样,掌柜还肯买我回去,想必是有人出了大价钱托你买身份干净,容颜姣好的女使吧。”傅云姝起身走了几步,最后干脆坐在屋内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懒散道。
“愿意出大价钱买女使的大有人在,但能劳动掌柜四处奔波的只怕是当今权贵世家。”傅云姝靠在椅子上,见牙婆脸上起了阴郁,盈盈一笑地反问道:“陈掌柜,我这猜测可对啊?”
牙婆脸色有几分难堪,可还是沉住气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以我的容貌日后真入了高门大院,做个得宠的妾室通房想必不难吧?”傅云姝矫揉造作地拨动额前的碎发,举手投足间尽显媚态。
舒玉的样貌虽与傅云姝有七八分相似,但也不尽相同。傅云姝作为豪门贵女,养在武将之家,又征战沙场多年,眉眼之间有几分寻常女子脸上不可多得的英气。
而舒玉养在乡间田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说容颜姣好但终究不是大家闺秀上不了台面。可就是那副小户农家女娇憨的做派,倒也勾人。
“你什么意思?”
“大齐律法,买卖良民可是重罪。”傅云姝敛起笑意,冷着脸,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们做这种生意的,有时为了钱财会铤而走险。可日后我若真成了王公贵族的妾室通房,想起今日之仇,掌柜觉得我会如何报仇?”
牙婆虽说做了多年生意,见惯了许多大场面,可眼下她真真切切的被傅云姝的三言两语给唬住了。
倘若真有那一天,按大齐律法判,她将被流放三千里。可这丫头若铁了心要报仇,寻些旁门左路,治她个死罪也不是没有可能。
望着傅云姝那双冷若寒冰的眼睛,牙婆强装镇定,冷哼一声,“你又怎知你一定能爬到那个位置?”
傅云姝倏而笑了,“自然不能确保,只是眼下我可以为掌柜指一条明路,让掌柜既可以做成这单生意,又可以高枕无忧。”
男子见傅云姝三言两语就要坏事,连忙阻拦道:“陈掌柜,这丫头聪明得紧,您可千万不能被她骗了啊!”
牙婆挥手挡开男子的阻拦,走近几步瞪着眼问道:“什么明路?”
“如若今日掌柜肯将我这心黑手脏的叔叔婶娘打出去,为我出口气,您就可以不花一文钱将我带走,再反手把我卖给那位愿意出高价的买主。”
傅云姝虽与舒玉不相识,可既然有这样的因缘际会,让她在舒玉的皮囊下存活,她想帮舒玉报这个仇。
“我怎知你日后不会反悔。”
“我可以给掌柜立下字据,我舒玉今日所为,无人逼迫,完全发自本心,出于自愿,与掌柜无关。”
男子听完顿时慌了,张皇失措道:“掌柜,这丫头空口白牙你可不能信啊!”
“来人!”牙婆一声高喝。
狭小的屋子里瞬时站满了五个七尺大汉,牙婆浑不在意地挥手,“将这二人带下去,好生伺候着。”
男子和女子瞬时和五个大汉扭打在一起,可力量悬殊,不过片刻就被反手拖到了屋外。下一瞬,门外就响起了阵阵惨叫声。
傅云姝听到外面声音渐渐微弱下来,调笑道:“掌柜不会因此担上两条人命吧?”
牙婆摆摆手,语气中带了些得意,“姑娘放心,我们这帮人手上是最知轻重的,必会叫他二人吃尽口头,却不至于丢了命。”
傅云姝做事向来言而有信,即使借了舒玉这具皮囊也不例外。
“那就劳烦掌柜拿笔墨纸砚了。”
直到坐在马车上,红英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便说吧。”傅云姝撩起帘子,向汴京城的街道上张望着。
如今的汴京城比十一年前她刚入宫时更加繁华热闹,商贩往来,不绝于市。看到大齐今日繁盛之景,她对于皇室的那副恨意淡了许多。
毕竟,傅家家训,先谈家国,再谈情爱。
“你以为你与牙婆做了这种交易,就是脱离苦海了?你知道咱们是要被卖到哪吗?”红英恨铁不成钢道。
“那咱们是被卖到哪啊?”傅云姝浑不在意的随口回道。
傅云姝做事向来讲究走一步看一步,计划赶不上变化,做再多的长远规划,一旦某一环节出错,一切就要再从头计划,白白浪费时间。而刚刚那副情形,狠狠打一顿见钱眼开的叔叔婶婶,为舒玉报仇,就是顶顶重要的事。
红英急切道:“咱们可是要被卖到宁宣侯去了!”
傅云姝心下一动,宁宣侯府,阿骊的府邸?那她这岂不是歪打正着?
她放下帘子,不解道:“去宁宣侯府有何不好?”
“那宁宣侯可是大齐最最暴虐的大奸臣,听说他荒淫无度,横征暴敛,祸国殃民!”红英拧着眉,将市井中的传闻一一说给傅云姝听。
“胡说八道!”傅云姝啐道,“你可有见过沈骊本人?你真的和他相处过吗?还是他的恶行你亲眼所见?”
红英被这接二连三的质问唬住,支支吾吾说了句没有。
“你既没有看见,就不该这样诋毁他!”傅云姝气鼓鼓道。
这坊间传闻可真是吓人,她能文善武,忠君爱国的阿骊怎么就被传成十恶不赦的大奸臣了?
傅云姝气红英轻信传言,直到马车悠悠停在宁宣侯府门口,都没再同红英说过一句话。
上一次站在宁宣侯府门口,还是她二十岁时出嫁前夕同沈骊告别,沈骊红着眼问她,是不是真的爱慕萧景丛,此生非他不嫁,非他不可。
她坚定无比地说:“是。”
傅云姝站在府邸门口,望着牌匾出神,直到红英将她拉到一边,她的思绪才稍稍回笼。
“别呆愣着了!侯爷回来了!”红英弓着腰,将脸深深埋在怀里。
傅云姝学着她的样子站在角落里,却还是忍不住抬头张望。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傅云姝凝目望去,前路已被两侧士兵清开,道路宽敞,沈骊手握缰绳,策马而来。
傅云姝一瞬都不曾错开眼,马背上那瘦削冷冽的男子与印象中阿骊层层重合。
可那人是他,又好像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