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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荒唐半生 ...


  •   宫墙万仞下,埋葬了多少不得善终的芳魂?

      傅云姝呆坐在窗前,望着庭外的飘雪出神。妙音坊里琴笛奏乐的声音,隔着三座宫殿也能悠悠传来。到了晚膳时分,二十几个排练歌舞的妙龄女子在甬道内嬉笑打闹。声音娇怯婉转,言语之间都是对大齐皇宫的向往,和一朝被宠幸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渴望。

      傅云姝只觉得她们吵闹。

      十七八岁时看着各个王门侯府内互相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的女人们,她不屑。

      她同沈骊说:“她要做整个大齐最自由的女人。”

      不为男人争风吃醋,不被困在一方庭院内,不要看小小的,只有四角的天空。

      她食言了。

      四年前,她凤冠霞帔,心甘情愿的被困在了整个大齐最大的庭院内,看的是这世间最小的天空。

      紧闭的宫门缓缓打开,阿宝迎着风雪提着食盒,一路小跑站在廊下掸雪。今年的这场雪下的极大,阿宝出去不到半个时辰,身上就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傅云姝见她回来,掀开门帘走至她身旁,拿着帕子轻轻拭去阿宝眉间的雪。

      阿宝一惊,忙将傅云姝往屋内撵,“姑娘,你怎么出来了?也不多加件衣服,外面凉,快进去!”边说着还去搓傅云姝冰凉的手。

      傅云姝嫁进皇室已有两年了,阿宝却仍固执地唤她姑娘,不愿随宫内的人一般唤她皇后娘娘。起初傅云姝还会纠正她,时间长了,傅云姝也厌烦了皇后娘娘的名号,如何叫也都由着阿宝自己了。

      阿宝将汤婆子塞到傅云姝手里,就忙去将食盒中的饭菜摆在桌子上。一荤一素,另加一道汤,都是寻常简单的菜式,却不是一国皇后应有的规格。

      “尚食局的人也忒势力了些,姑娘只不过是一时和陛下置气,他们就敢拿这样的饭菜来应付咱们!”阿宝瞪着眼不服气的骂道。

      傅云姝笑笑,拉着阿宝坐在她身旁,为她也添上一碗饭,平心静气道:“你何必和他们这般计较,这样的饭菜也是不错了。”

      她自是知道阿宝在为她鸣不平,可入宫已有四年,年少时的骄傲与清高早已被这万仞宫墙磨平。宫中生活的经验教会了她,有些时候退避三舍的不争不言,好过剑拔弩张的恶语相向。

      阿宝啐道:“我晌午就跟尚食局的人说,晚膳要为姑娘备上一份燕窝,可他们竟说燕窝是金贵的玩意儿,眼下柳贵妃有孕,宫中的燕窝就都先紧着金喜宫。我呸!”

      听到柳贵妃有孕,傅云姝拿筷子的手一顿,旋即又平静道:“柳贵妃既有孕,尚食局先紧着金喜宫也是应当。”

      阿宝拿着筷子恨恨地戳着碗中的米饭,急切道:“姑娘,咱们原先没进宫的时候,要什么没有?整个定北王府和宁宣侯府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紧着姑娘先选?姑娘便是要那天上的星星,沈小侯爷也能搬梯子为姑娘去摘,咱们又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傅云姝不吭声,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她跟前提过沈骊了。就好像她和沈骊在京城上房揭瓦,胡作非为的时日已经是上辈子的事。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好,唯一的缺憾也不过是父兄没有常伴在身边。

      阿宝见傅云姝不说话,当她是想起往事而伤神,安慰道:“姑娘别急,等王爷和小侯爷从边关塞外回来,我看那柳贵妃还能猖狂多久!”

      “放肆!”一声呵斥从屋外传来,打断了二人说话。

      阿宝叹了口气,神色极其不耐地起身跪地行礼,傅云姝仍端坐在椅子上,面色如常。

      门帘被内监从殿外掀起,萧景丛缓缓走进殿内,跟在他身后一起来的还有贵妃柳真真。残雪随着二人走进飘在殿内狐皮地毯上,傅云姝瞧着,又见一行人踩的地毯上一片狼藉,心道:这块地毯是阿宝前日里刚刚洗净的,眼下又被踩的一片污糟,小丫头待会儿只怕又要骂人了。

      “皇后私下里便是这般驭下的?”萧景丛皱着眉,看着跪在脚边却并不恭敬的阿宝,不客气的质问道。

      傅云姝冷淡道:“小丫头年纪小,私下里浑说了几句,望陛下不要怪罪。陛下若是要罚,便罚臣妾一人即可。”

      萧景丛冷哼一声,端详起傅云姝那张艳丽的脸来。饶是他心底再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认傅云姝是极美的。六宫上下加起来,也难敌傅云姝的姿色。只可惜她不是一个没有头脑,空有皮囊的漂亮女人,早些年间为了得到她的芳心,他也着实废了些力气。

      好在力气没有白费,傅云姝被他骗的死心塌地,不管不顾的与他私定终身,逼得定北王府和宁宣侯府不得不为他效力。拿捏住了傅云姝,便是拿捏住了傅家和沈家的兵权,大齐大半兵权捏在他的手里,他坐上皇位才如囊中取物般容易。

      若是空有家世也便罢了,可惜她在军中又甚有威望。四年前定北王在战场上殉国,西夏的兵马又来势汹汹,定北王世子傅明靖镇守在北境,西境大军竟没有主帅可以统辖。

      定北王军向来桀骜不驯,并非一般武将可以统帅,能轻易调动定北王军的人一时之间只剩下傅家嫡女,傅明靖的妹妹,傅云姝。

      西夏准备充分,来势汹汹,无论如何看,大齐与西夏的那一仗都是必输之战。即使傅云姝熟读兵书,可几仗下来也都是惨胜。

      松安县那一战,傅家军中计被困在白桦谷中,火烧连营,傅云姝和众将士已做好了葬身火海的准备。

      可明明几日都晴空万里的西境却迎来了一场瓢泼大雨,大雨下了一夜将大火扑灭,大齐的军队才有了喘息的机会和赢得最后胜利的可能。

      那一仗傅云姝死里逃生,让大齐收回了丢失的几座城池,也让她在朝中有了不该有的威望。傅家本就在文武百官中一呼百应,此战过后,黎民百姓更是只知大齐皇后不知大齐皇帝。

      自那以后,萧景丛宿在傅云姝身边的每个日日夜夜,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即使那是他的结发之妻,肱骨之臣。

      一直立在萧景丛身旁没有开口的柳真真,忽然轻声道:“娘娘的这块地毯可真是好啊,臣妾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狐皮呢!”

      萧景丛闻言也打量起门口铺着的那块地毯,柳真真虽不是出身世家,眼光却是毒辣,那块地毯出自西境骊山,确实是个稀罕物。可他记得西境前些日子供奉上的狐皮都没有像这样好的货色。

      傅云姝没有说话,仍自顾自的吃着碗中的饭菜。

      阿宝见她不搭茬,便自作主张的回了柳真真的话,“贵妃娘娘好眼力,这块狐皮是沈小侯爷在骊山上亲手打的,又另请江南的绣房工匠制成地毯,前些日子托人送进宫。侯爷念及冬日里寒凉,又知道我家姑娘平日里在殿内素爱赤脚,为免寒气侵体,这才送了狐皮地毯来。”

      柳真真捂嘴轻笑道:“沈小侯爷与娘娘青梅竹马,对娘娘向来是体贴的,臣妾便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说着微微软了腰,跌坐在萧景丛怀里,靠在他的胸口继续扮可怜,“臣妾不像皇后娘娘,既有兄长护佑,又有小侯爷照拂,臣妾只得陛下万分之一的垂怜,才能在这皇宫之中立足啊。”

      萧景丛对着柳真真这副温柔体贴很是受用,软玉在怀,他眯着眸舒坦的靠在椅背上,手掌附在她的腰侧,使劲捏了捏柳真真盈盈一握的腰,调笑道:“怎么?有朕的垂怜还不够吗?”

      柳真真噗嗤一笑,将自身重量都压在萧景丛身上,撒娇嗔怪道:“陛下,轻点,您忘了臣妾还怀着身孕呢!”

      看着眼前荒诞的景象,阿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怕傅云姝伤心难过,侧过头看了看她的神色。傅云姝却好似未见般,神色如常的放下碗筷,又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

      柳真真见她不为所动,又把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柔声说道:“陛下,金喜宫夜里无比寒凉,臣妾也想要皇后娘娘的这块狐皮地毯来御寒。倒也不是臣妾矫情,实在是现下有了身孕不得不多注意一些。”

      正说着,又凤眸一转,看向傅云姝,眉眼间带着歉意的笑,“臣妾与娘娘同为女子,想来娘娘也是能明白这为人母的辛苦吧。”

      萧景丛把玩着柳真真的长发,闻言淡淡道:“皇后不曾孕育过子嗣,自是不会懂得你这份辛苦。”

      阿宝想出言替傅云姝分辩,却被傅云姝打断了。

      “阿宝,我吃好了,将碗碟都撤下去吧。”言毕,还安慰似的冲她眨了眨眼。

      阿宝虽不明白傅云姝为何要在眼下支开她,却也还是乖顺的收拾好碗筷,退出殿外。

      “贵妃如此想要,不如皇后就割爱送给贵妃吧。”萧景丛平静开口,不似商量,而是明晃晃的通知。

      说是通知倒也正常,四年里,但凡是傅云姝宫里有的物件,只要柳真真看上,皆可如此不痛不痒的商量一番,然后堂而皇之的拿到金喜宫内。

      傅云姝作为世家长女,又是被家里千依百顺的养大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所以再金贵稀奇的身外物她都不在乎,柳真真要拿,傅云姝都随她去。

      今日柳真真所要的这张狐皮,沈骊年年都送,床下的大箱子里还有好几张比这张货色还要好。若是寻常物件,傅云姝便都任她拿了,可这狐皮是沈骊在骊山雪地里趴了半月才猎得的,她不愿意让别人脏了他的心意。

      傅云姝一口气咽下一整杯茶,才堪堪压下心中的火气,笑道:“贵妃有孕辛苦,可这狐皮也是我的心头好,恐怕无法割爱了。”

      柳真真微微一惊,她与皇后交手也有四年,大事小情上从未失手过,自是知道这皇后是个软柿子,怎得今天这般硬气起来?她揽着萧景丛的脖子,正欲继续撒娇,却听见傅云姝又开了口。

      “可本宫既贵为皇后,就该体恤六宫妃嫔,更何况你还有孕在身,不如由本宫出资,劳烦尚衣局去宫外为贵妃置办一块上好的狐皮如何?”

      言毕,不顾柳真真难看的脸色,从头顶扯下一根十足十的金簪,扔到柳真真脚下,懒洋洋带着挑衅的问道:“就是不知道这根金簪够不够为贵妃置办出一件令人满意的地毯?”

      柳真真瞬间红了眼睛,她挣脱萧景丛的怀抱,捡起金簪放到桌上,怯怯的开口,“娘娘这样说便是要打臣妾的脸了。”

      傅云姝轻哼一声,盯着柳真真微微隆起的小腹,缓步走至她身边,惊的柳真真颤巍巍的抚着肚子不敢乱动。

      “怕什么,陛下在此,你还怕我害你不成?”傅云姝见到柳真真慌乱的面容只觉可笑,她若真有那闲情逸致同这宫中的女人斗,只怕柳真真都不会活到今天。

      柳真真故作镇定的梗着脖子答道:“娘娘说笑了,臣妾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那便是对本宫的安排不满意。”傅云姝状作了解的点点头,“不如本宫再给贵妃出个主意如何?”

      “臣妾不敢。”

      闻此傅云姝不由笑出了声,“这次是贵妃说笑了,谁人不知贵妃柳氏欲取我而代之?贵妃大可以多等些时日,等我死了,这凤阳宫内的物件还不是随你挑?”

      傅云姝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柳真真的面庞,感受到指下柳真真惊惧的身体,叹息道:“可我只是怕啊...”

      “娘娘怕什么?”

      傅云姝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怜悯,轻启朱唇,缓缓开口,“我怕就算我死了,你也没有那个本事住进凤阳宫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荒唐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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