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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夏日金色操场 ...

  •   老师也算长辈,看长辈最麻烦的是要带东西。我和姚夜久先去了超市左右买了点吃的喝的,牛奶水果饼干乱七八糟,人情世故这方面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弄,她肯定知道,但她就是看我好笑故意不说,我差点都要打电话给晓辉了,他准懂。
      年前的三中高一高二都已经放假了,高三学生还在坚守,我们给门卫打了个招呼说找语文组的许老师,门卫用座机打了个电话,就让我们进去了。
      “唉唉,回来真好。” 姚夜久兴致勃勃地往教师办公楼走过去,昂首挺胸。
      三中的墙面是淡淡的米色,学校里到处挂着一米见方的大字,无非是诚实,团结,成人,成材之类。大门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喷泉池,我们很少见到它真的喷水,但是池子里面是一直有水的,据说还有鱼,但我从没见过。每年都有新生喜欢往里面投硬币,于是每年开学典礼上校长都把这件事说清楚,但当然是屡禁不止的。我觉得这真是个蠢主意,越是把禁止这件事高调的说出去,就越是诱惑人尝试。学校后面是个大操场,塑胶跑道质量不错,但是草坪是假草。周围有教学楼和实验楼,但都是高一高二学生的地盘,高三学生的教学楼离操场最远。老师曾说是因为高三要备战高考,要 “收心” 。学校周围一圈都种了一种很高的树,会结出有点毛茸茸的小果实,不能吃,没啥用。夏天风从南面吹过来,树叶会跟随树枝摇摆,有簌簌的声音。每棵树的高低,叶子的数量都不同,这使得他们的音色和音高有些许差别。这样树多了,在统一的风指挥下,发出的声音有一种群性,这原理近似于弦乐组。学校北边有几个篮球架,永远不会空空荡荡。高中的时光过去的太快了,高一的学生们把篮球扔进篮筐,掉下来就砸到了他们高三的校服上。
      我和姚夜久特地绕了一段路,先去操场上看了一眼,高三学生是不上体育课的,操场上没有人。顺着塑胶跑道走了一截,然后拐入了办公楼,走三层,左转302,许老师正在饮水机旁接水喝。
      “许老师。” 姚夜久又把眼睛眯了起来,甜甜地笑,走上去抱住老师的胳膊。

      许老师见老了。高一她是姚夜久的班主任,头发丝虽然黑白混杂,但还是油亮的,现在虽然也是整齐的梳了起来,但看着稀疏了不少。严格上来说,许老师是姚夜久干妈。姚夜久小学没读完就和父母搬去了上海,之后父母离婚了,她又和爸爸回来这小城。爸爸是个厉害的工程师,我每次去姚夜久家,都能看到她爸爸在房间里看书写东西。家里的书到处都是,很多厚厚的手册,都和辞海差不多了,翻开都是表格和数字。这要怎么看?我咋舌不已。爸爸除了自己的工作,别的似乎什么都不上心,包括姚夜久。但至少他做对了一件事情。
      “我爸以前给许老师的孩子联系过工作,帮了个大忙,所以让我去三中上学之后就先联系了许老师,非要我叫干妈,但我偏偏叫不出口。” 有一次聊到许老师,姚夜久跟我解释过。“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想负责任,他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你知道吗我成绩单他从来不看的,他连我几年级都不知道。” 姚夜久顿了一顿。
      “当然我妈更恶劣,她找的新男人不喜欢我这个累赘,我理解。我不知道她理不理解,她不想放我回来是真的,但我走了之后我觉得她更轻松了 。” 她咬着嘴唇说。姚夜久的妈妈在上海出轨了,这是离婚的主要原因。
      所以没有谁比许老师更操心姚夜久了。那时候她午饭都是许老师家吃,放学后我去三班如果找不到她,那往往就在许老师的办公室。她们在里面说话,我就在楼道里靠墙站着,那时候的手机只能打贪吃蛇,我有时一站就是一个小时,等她出来的时候办公楼都安静了很多。

      “老师好。” 我也和许老师打了个招呼,把手上提的东西放在铁皮柜子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下了。许老师微笑着看向我,点点头,“好,好。”
      “个人问题解决了吗?没带回来个小伙子?” 许老师问。
      姚夜久摇摇头,“没时间谈。工作太忙了。” 我在旁边揶揄地笑笑,不出声,何止是忙,忙得还 “结婚” 了,还 “离” 了呢。
      “别敷衍我,工作能有多忙。” 许老师倒是不好糊弄。
      我在旁边闲坐,她们说话我插不上嘴,我看到办公室角落放着一个很旧的枯黄色木架子,架着一个搪瓷洗脸盆,旁边还有一块香皂。我已经不用香皂很久了,这搪瓷洗脸盆更是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了。老师真是个单纯的职业,接触的人是单纯的人,做的事情是单纯的事情,时代一直在改变,可这小小一间水泥房间,就好像完全不会改变一样。什么是时光机,这办公室就是让时间停止流逝的时光机。
      “生生怎么样?在做什么工作?” 许老师和姚夜久聊了一会儿,把头转向我。
      “啊,我挺好,还是帮朋友写点东西什么的。” 我赶紧回答。
      “嗯,你高中时候作文就还不错,你们班那时候语文是王老师吧,老嫌你作文写的太散,不爱做结构,不爱强调论点,但我看着就挺好。当然,从高考角度上来说,王老师说得对。” 许老师对我们的回忆也被这房间冻住了,停留在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从老师那儿出来时候学生们还差半小时下课,“来一趟不容易,中午吃食堂。” 姚夜久干脆地说。于是我们去食堂吃面条。牛肉面汤有些油腻,姚夜久皱皱眉,又要了一个小碗,用小勺子把表面的油刮出了一些,才开始吃。
      “以前没这么油的。”
      这家味道还可以,上学时候经常过来吃,高中生在学校没几件事是积极的,但吃饭一定是其中之一。中午下课了之后能看到学生甚至是跑向食堂,倒不是说对饭有多饥渴,只不过座位有限,要是晃晃悠悠的走,走到了刚好也没有你的座位,只能在烟熏火燎的食堂里等一会儿。所以聪明的人常常会先在教室里待一会儿,等第一拨人吃完了再去。我不好意思去她的教室里坐着,陌生的环境感觉难受。她倒无所谓,所以一般是在九班坐一会儿,一来二去,很多班上的人都和她熟了。椭圆眼镜每次看到她在,都会拿着书坐到别的地方。占了他的地方姚夜久总是很不好意思,之后就常常给他带瓶可乐,或者校外的绿豆饼之类的东西讨好他。他开始还很不好意思的摆手不要,脸都会发红,后来也默默收下来,反而把它当做了一种奇特的贿赂,躲我们躲得更勤了。我常说没必要这样在意他的,可她会瞪大眼睛说,“当然有必要。”
      她总能比我更能感受到,照顾到周围人。我就不行,我对人太冷漠了,而她是一团火。
      我和向晓辉也是那个时候熟起来的,开始时候我们是一个学习小组,小组经常搞一些背课文,背单词之类的活动。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怯怯的,遇到不会的老是求助地看向我,我成绩也没有很好,胡说八道的蒙混过去。他老喊我哥,跟着我自然也和姚夜久认识了,他就跟着喊姐。开始听他这么喊,姚夜久总是笑得弯下腰,“你知道咱俩谁大吗你就喊我姐?”

      吃完面条我们又走回操场的假草坪,我盘腿坐下,姚夜久抱着膝盖斜斜坐在旁边,盯着操场的大讲台愣神。
      突然下课铃响了,居然还用的是以前的电磁铃。很多新学校已经换成了塑料扬声器,上下课铃也不限于单调的铃声,各种音乐片段都可以用。可是蓝色多瑙河再好听,变成了上课铃也会立刻惹人生厌。
      随着放学铃声响起,整个操场,学校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一阵人声噪音慢慢扬了起来,学校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样。我开始能听见下楼的脚步声,还带着学校水泥绿漆楼道里特殊的混响。然后就看到男生们从视线前跑过,也有几个女生在跑,目标是我们刚才离开的校食堂。
      “以前没觉得跑着去食堂这么傻。” 我尴尬地说。
      “是吗?我以前就觉得跑着去吃饭可傻了。” 姚夜久实在是太喜欢笑了,她的脸上少有安静的表情。
      她突然把手虚卧成拳,在嘴前放好,作势 “咳,咳。” 两声,眼睛弯弯地盯着我。
      这是我们从小学时就开始玩的游戏,她做了这个动作之后,接下来说什么话,那我们就要切换到什么场景,要发挥想象力去填补细节,是最简朴的角色扮演。
      “冬日校园太枯燥了,夏天的校园才更甜美。”
      我闭上眼,等再睁开时,这里已经是夏天了。
      “你看见了什么?” 姚夜久问我。
      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学校后面三层楼高的树上全是绿色的叶子,叶子间隙有毛绒绒的小球。我看见风从这棵树吹到那棵树,微微含沙。我看见知了隐藏在风里面。我看见天空中的雾霾消失了,取代的是永不疲倦的太阳光和漫反射下微微偏粉的蓝色天空。我看见天空下的栏杆上有暗红色的锈迹和精细的蜘蛛网。我看见远处穿着短袖短裤在练习三级跳远的运动员身上细细的汗水束和尘土,和操场另一端篮球架下篮球鞋摩擦塑胶地面的吱吱作响。我看见热恋中的同班情侣在跑道上偷偷的挽起了手,和丢失在讲台下的讲义集。我还看见眼前的姚夜久妆容不见了,身上穿回了淡蓝色的校服运动衫,手腕和衣服下摆的皮筋被刻意剪断,头发散在耳后,而左手腕上挂着黑色的橡皮筋。我看见她是我最最亲切又最最好看的姚夜久。
      “我看见色温变低了。”
      “哎?” 姚夜久没听明白。
      “冬天是蓝色的,但夏天是金色的。” 我解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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