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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章回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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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派,月居前,夜。
怀春身着水蓝袖袍,腰挂淡金玉佩,脚上蹬一对灰皮靴,轻轻敲开慕容天的房门。
门很快打开,高大孙儿的脸出现眼前,英挺的白杨树迎风招展,已是飒爽英姿。
每每看到他,怀春都会想起自己年轻时那意气风发、生机无限的模样,身上有永远使不尽的力气,内心坚如磐石,好像永远不会退缩。
年轻的自己就站在跟前,黑色的瞳眸沉静如水,声音低沉沙哑,已经有了成人模样:“爷,有什么事?”
“借用我孙媳身体一晚。”他道,“跟老友叙旧。”
慕容天点点头,见老人不再说话,道了声“晚安”,便作势关门。
“且慢。”怀春突然出声,看着礼貌顿住、面带疑惑的孙儿,问道,“......如果阮青山抛下你,跟别人生活,你待如何?”
慕容天顿了顿,平静道:“杀了那人。”
“......如果有孩子呢?”
慕容天沉默得更久,末了挤出一句:“征求阮阮的意见,如果阮阮想要,便留下罢。”沉吟片刻,又补充道,“......毕竟是她的骨肉。”
怀春盯着少年的眼,不依不饶:“如果她死了呢?”
慕容天眉头一皱,反问道:“为什么?”又继续问:“为什么她会死?”
怀春一噎,知道慕容天是把假设当真了,摇头道:“我只是询问,并没有预知的意思。”
慕容天眉头一挑,忽然问:“是爷的问题,对吗?”
怀春吸了口气,在小辈面前咨询这种困惑,倒也真是叫他挂不住脸......终究道:“是。”
慕容天淡道:“爷尽管放心,那位折腾谁,仇恨谁,也不会折腾你。”静默片刻,咬牙道:“......只会折腾我。”
怀春蓦地抬头,眸中惊愕:“你知道了?”
慕容天冷道:“爷,我有眼有耳,脑子尚可运转,您当我真的一无所知么?”
怀春愧然低头,终是不忍:“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不委屈。”少年顿了顿,声音又低又轻,“你们把阮阮放到我身边......就勉强当作补偿罢。”
声音虽小,却依旧让耳力过人的怀春捕捉到了,他抬起头,沉重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叹道:“你长大了。”
少年只道:“爷,快去罢。”
“有人等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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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居,若谷阁。
阮青山在脑里窝着,声音揶揄:“春先生,您要想咨询恋爱问题,怎么也得找我啊——干嘛找他啊?”
又哼道:“他一个刚出尘的毛头小子,能懂什么?”
怀春面容带笑,温声道:“青山姑娘,你别看他年纪小。你要知道,柳家的血脉里,没一个愚笨的。”
“您说的是智商,我说的是情商。”她耐心地给老人科普,“这两个是不一样的。”
怀春笑意更重:“青山姑娘,我分得清。但我想,他的确不比我们知道的少。”在那种环境下生长的孩子,了解如何能少?
“好罢、好罢,既然是您说的。”阮青山绕了半圈,忍不住好奇道,“您围着月居绕来绕去,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青山姑娘,我这可不是简单的绕。是有秘诀的。”
话音刚落,只见月居侧面的一个门洞缓缓打开,露出毫无光亮的内部。
“这便是若谷阁吗?”她听怀春说了,里面存有各种珍品宝器,都是柳怀月在世时特意收藏的。
怀春答应一声,弯腰走进去,按下入口处的开关,随即,洞内一片大亮,整整齐齐摆在框内的珍宝显出身形,露出窈窕的轮廓。
阮青山眼尖地看出,其表面都蒙尘已久,显然是多年无人问津。但这并不妨碍它们自身的美丽,反倒衬出一种古老的奢华。
怀春抚过一柄带尘的细剑,解释道:“这个地方,只有我一人知晓。”
原来是春先生的小金库。
却又听怀春续道:“不过自从中了春毒,便再也不是秘密了。”
她讶异:“您也中过春毒吗?”那岂不是要割开脖子......
“是。”深沉的男音听不出悲喜,“想来青山姑娘与我,也是颇有缘分,竟中了一样的毒,以同样的方式......”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啪嚓”一声,刚刚合拢的门洞又缓缓打开,一个高大的阴影笼在门口,肩部一上一下,剧烈起伏。
那个身影定定望着这边,声音惊疑不定,嘶哑难辨:“你......”
待到看清,楼望春才发现,倚在柜前的,分明不是那人,而是水文渊下、从他手中逃脱的——赤狐女儿!
她怎会知道!他想到一种可能,登时怒上心头:好啊......那人不仅背叛他,还四处撒种,处处留情,看他不把这狗屁女人一剑削死......
他眸中血光乍现,挺立的胸膛上下起伏,捏紧手中春楼,缓步走向那人。
任是三岁低龄的幼童,也不难发现:男人是真的杀意毕露,想挥砍手中凶器——叫那妩媚女子断头落地!
电光石火间,女子忽然唤道:“望春。”
那声音全无娇缠,也无媚气,反倒平平稳稳,带着说不出的沉郁。只一声,便把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儿,变作饱经风霜的老妇,叫人为之震颤,为之心折。
楼望春脚步顿住,血色瞳眸骤然缩紧,一双妖媚的眼猛地睁大,竟显出几分可笑的痴意。
他暗色的薄唇轻启,未出一字,已是颤若蝶翼,叫人心生怜惜。
“你......你?”
鼓足气力,挤出的,也不过区区两字。却叫一颗威武堂堂的铁石心,一具顶天立地的鲜活躯体,都感受到了强烈的震颤。
刚强的女子惨然一笑,眉宇间似含苦意,又似柔若春情,低声接口:“是我......我......回来见你。”
高大的男人再是支撑不住,鼻头一红,踉跄着跌在女子膝前,抱着她纤细柔软的大腿,怆然哭道:“你、你真是......恶狼做的心、豺狗生的肺,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里?竟连梦也不愿托我,难道是心中记恨,故意躲我?”
怀春弯下腰,温柔地抚过他湿润的面庞,眸中泪光闪烁,悲喜交加:“说来话长......这些年,我也是身不由己,疲于奔命。如今能来见你,乃是颇为不易......”
在无奈的天人两隔面前,一切过往的恩怨、痴仇,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两人不谈其他,只想、也只能抱作一团。他们内心塞满数不清的哀愁与悔恨,只能通过深不见底的拥抱,才能堪堪触及那尚未消散的灵魂。
哭喊后,绝望与悲痛的情绪消散许多,楼望春眼睛红肿,抹着眼角靠在他身侧,声音还带着难堪的哭腔:“......现在怎么办?”
怀春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打。”
阳寿87年,魔主楼事君、魔二少主楼望春率领魔族精兵,连下赤狐、虎煌、谷等大小十余镇,攻至柳云山下,意图合并两界。
然柳云派人多力众,更有侠士出谋划策、填充武力——最突出的当属慕容夫妇,一个神功盖世,所到之处,无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个策无遗算,所布之兵,无不妥帖得当、堪尽其用。
战火绵延七月,魔主孤注一掷,亲自率兵突围,却被慕容天拦于身前,斩落马后。其亲弟楼望春见此状况,回马施救,又被少年将军一剑刺胸,当场身亡。
“阮青山”走到少年身侧,看着溃败奔走的魔族士兵,赤橙狐眼辨不清情绪:“......辛苦你了。”
慕容天默然不语,鹰隼般的黑眸舔着剑上的血色。片刻,才淡然应道:“也算是报我多年之仇。”随即,把刀横在自己脖颈上,问:“......我可以走了吗?”
怀春怜悯地看他一眼:“小天,剧本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慕容天骤然顿住,燕鸣剑缓缓滑开,摔落地面,发出“乓”的脆响。
“是......”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没护好她,把她复活,然后......永远在一起’。”
怀春点点头,平静道:“在此之前,青山姑娘会被扣留在站内,由我看管。放心,我把她当朋友,不会伤害她。”
慕容天闭了闭眼,回想起少女曾对他说过的“规矩”:
——“剧本完成后,我才能回家。”
——“怀春说,这要花去五年。”
——“要是失败了......”少女愣神,似乎跟那人交流去了,回来后道,“那就赚不到灵魂,要灰飞烟灭了。”
睁开眼,他再次确定:“那个地方......与这里的时间比是 :100:1,对吗?”
怀春点头肯定:“为了确保设定的合理性,你必须和‘复活后的阮青山’在一起,永远不分离,直到她死亡。”
‘复活后的阮青山’,是真正的赤狐山女儿,魂父会抹去记忆隔带,让她以为自己与慕容天之间,都是“真实发生”。
慕容天问:“只要‘在一起’就可以了,对吗?”
怀春看着他:“对,没有别的要求。”
慕容天苍白一笑,眼里却微光萌动:“行,请您转告一声,让她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