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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食单三味 ...

  •   禅房中,谢阿弱有许多想问的,齐三公子却故意不开解她的疑惑,兀自坐下,拿起一本《地藏经》在烛火前看了起来,阿弱见他翻的经书虽多,但总反复看这一本,不由问道:“这有什么可看的?”

      “无毒给你讲过此经了罢?”齐晏提起无毒,眉心淡淡的,语气也坦然,谢阿弱察言观色,道:“讲是讲了,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留心的。”

      齐晏笑道:“我不过喜欢无间地狱这几段,想瞧瞧死后的去处到底是何等可怖模样。”

      阿弱淡淡没有言语,眼眶有点红,她不能想象齐晏灰飞烟灭那一天。

      “是不是嫌太清淡了,没有胃口?我列个食单给你调养。”齐晏抚了抚她的头发,起身坐到案前,拈笔往经文纸上想一件,写一件,他眉眼专注,温润柔和,是什么样的福气,令她坐享他的关切?谢阿弱生了惜福之心,诚挚道:“不用费心,公子也歇会罢?”

      齐晏细致行书,微微一笑道:“为你母子俩费心也该的,更何况我是乐在其中。”

      他的眉眼飞着神采,公子是最喜欢孩子的人,谢阿弱含笑看公子写些什么,见才写了几行,题目已宏伟得不得了,竟先从羽族、江鲜、海鲜,列到素菜、点心、饭粥,此外还限定物性、佐料、调剂、火侯、器具……

      谢阿弱问道:“公子是打算著书立作,写本齐家食谱么?”

      齐晏却正经道:“这是件大事,你这个做母亲的不知轻重,只晓得顽笑,我做爹的也只好费心些了,更何况这还是头胎,早些写完,编集成册,他的弟弟妹妹也享用得到好处。”

      公子目光瞥一眼她的肚子,谢阿弱失笑,道:“谁还要再生第二个、第三个?”

      齐晏却放下笔,道:“你这么爱奔波,索性把留在魏园生孩子,到时小手小脚上来缠着你,看你还怎么飘泊江湖?”

      谢阿弱一顿,道:“公子爱孩童甚于我,到时谁被缠住还不晓得!”

      齐晏瞧她得意,索性将她搂坐在怀,道:“也怕闷着你,不如定个契约。”

      谢阿弱抬头,问道:“什么契约?”

      齐晏含笑道:“你不亲自去查天宁寺的案子,在此处好好调养身子,我便让你晓得案情进展。”

      谢阿弱道:“证物与线索,都不许瞒着?”

      他笑道:“一言为定。”她心满意足,问道:“那今天公子查得怎么样了?公子出马,一定是收获颇丰了?”

      “写完食单再告诉你。”齐晏推脱,握着她的手拈笔,叮咛道:“你也写几样。”

      谢阿弱心思怎会留意在这纸间一饮一食上?随意下笔,写了个菜蔬“茭白”,公子眉眼舒朗,已款款写了一长段道:“茭白炒肉、炒鸡俱可;切整段,酱醋炙之,尤佳;煨肉亦佳;须切片,以寸为度,初出太细者无味。”

      她微微瞪眼,又写了个“茄”字,仿佛故意考校一般,齐三公子又缓缓书道:“将整茄子削皮,滚水泡去苦汁,猪油炙之。炙时须待泡水干后,用甜酱水干煨,甚佳;或切茄作小块,不去皮,入油灼微黄,加秋油炮炒。”

      谢阿弱见难不倒,一鼓作气,索性又写了个“菱”字,他气定神闲,提笔砚台蘸墨,道:“煨鲜菱,以鸡汤滚之;上时将汤撤去一半;池中现起者才鲜,浮水面者才嫩;加新栗、白果煨烂,尤佳;或用糖亦可;作点心亦可。”

      谢阿弱总算服膺,道:“想不到公子这样挑嘴,平素我竟不曾留意。”

      “那是因着我不曾强求魏园的厨子如此行事,说起来旁的事也就罢了,若饮食上苛求至善至美,惯坏一众人,那可就没法子出远门了。”齐三公子娓娓说一番似是而非的歪理,谢阿弱听了一笑,道:“那这会又要惯坏我?”

      齐三公子灼灼看她,道:“我是不打算让你再出远门的。”

      谢阿弱不敢接这话头,一时似喜爱这个食单游戏,自个儿另拈起一管细毫笔,想着一样食材即往纸上写一样,齐晏也肯陪她玩耍,总在旁细致添了烹调之法,字迹非是往常铁画银勾,倒添了些家常余味,仿佛一道道佳肴已从那墨上飞出,横像鱼鲜,竖像时蔬,点像佐料……谢阿弱咽了咽喉,终于弃笔,揶揄道:“旁人胸中有谷壑,公子胸中却像是金谷园开夜宴了。”

      齐晏放下笔墨,微微一笑道:“我看你总算是晓得饿了,灶上早煨了三笋鸡汤,我叫他们端上来。”

      谢阿弱这才晓得中计,他故意写食单子,每一样都精致讲究、鲜美动人,按着这慢条斯理法子,她怀胎十月未必都写得完,勾动她食欲,他心思一流。

      谢阿弱故意为难道:“寺里也让食荤腥?”

      齐三公子云淡风轻道:“不让又如何?独门独院,不张扬就是了。若有人抓着这个把柄罗嗦,那就割了他舌头。”说着他已扬声吩咐门外,青衣小侍不一会就端来热汤盅,盛在小碗,谢阿弱闻着香气,勾心动胃,果然不同往常!

      齐晏眉眼温文,替她细细吹凉了,方才递给她。

      她才尝了一口,不知是为鲜汤,还是为情意,已是食髓知味,殊难抛舍。

      另外又上了几样小菜,就着饭才七分饱,齐晏已止住她道:“吃太多,发福也不好,怕生孩子辛苦。”

      谢阿弱又诧异,又莫名其妙,道:“公子怎么什么都晓得?”

      齐晏认真道:“你越不上心,我越不敢大意,医书还是要查几本的,我已传信去请陶五柳,算算耽搁的日子,他也该过来了。”

      谢阿弱没想到这样兴师动众,道:“我可不习惯如此金贵,况且陶五柳那神农门的事儿可曾了结?”

      此时小侍捧上新茶,齐晏低头细饮,方才道:“他让药侍陈南之与陶清清协管了,日前本来要回魏园,我让他先过为天宁寺,一则是为你,二则……”

      谢阿弱抬起头,他话中有庆,却听他往下道:“二则那佛身里头的女尸,大约是中毒而死,再请他好好验一验,以策稳妥。”

      她眸子里一亮,齐晏瞧得一清二楚,也不再瞒她,道:“这女尸年纪大概不足二十,衣饰精致,不像是穷苦人家女儿,若是无故失踪,父母合该往官府报案,或者留下卷宗,或者曾经惊动许多人寻找,我已让宁晓蝶、魏冉下山查访去了。”

      谢阿弱问道:“这女尸无名无姓么?”

      齐晏道:“她身上有个黄旧的护身符,可惜墨色已褪,辨不清名字,倒是她颈上挂了一样东西,很是显眼。”他吩咐那小侍捧来一个帕子打开,包着一块穿红线半枚玉佩,雕着彩凤,谢阿弱瞧着格外眼熟,道:“这不是……”

      齐晏此时已从袖底取出另外一半龙形玉佩,搁在一处拼合,道:“和从山崖缝隙冲下来的那半枚,正好严丝合缝。”

      谢阿弱道:“怎会有这样巧合的事?莫非那女子是在天宁寺塔崖上被害时,身上所系的玉佩摔作两半?”

      齐晏淡然道:“兴许是天意罢,一场雷雨而矣,既将她尸首重见天日,又将她生前遗落的玉佩冲下崖缝,又恰被你我拣到,可见这件命案是不由人意,自个儿缠上来的。”

      谢阿弱想起停留山脚时,一众人所传的山寺大雾、隐含奇冤的谣言,如今倒真像冥冥之中,另有命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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