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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怜娘自刎 ...

  •   霜色皑皑,淡淡风雪薄烟中,与众人对峙的怜娘似是立成了一道凄薄的剪影,但这被逼到绝路的剪影还残存一丝烟火气,握拳透爪,嗓音拔尖了许多,道:“事到如今,是命数,是运道,已成定局。”环翠见怜娘已万念俱灰,忙要拦道:“怜姊你莫要犯傻,他们无凭无据,能奈咱俩如何?”

      那鬼影堂赵公子却道:“凭你铁齿铜牙,我也能撬开,徒作挣扎也无用哩!”

      怜娘晓得退无可退,本无所俱怕,惟心里挂念孩子而矣。——那孩子即是她的命脉,她的软肋,既被识穿,她已立在悬崖边摇摇欲坠,无论是谁来推她一把,她都无力还击,亦不敢还击。她抬眼细看周遭,人人似都已化作了牛鬼蛇神,换过一张张夺命催魂使者的宝相,影影绰绰,张牙舞爪。

      此时,那两位刀头原本怅怅落空的脸已重新燃烧起来,既抓到把柄,他俩万事都有了交待,终于放心地上前捉住怜娘的臂膀,用力反剪,环翠忙不迭欺身上前来护,却被那钱刀头一脚踹倒在地,骂道:“事到临头,还敢狂!”

      环翠气不过,又爬起来,拽着钱刀头的腰上,定睛瞧见刀鞘,抬手一下就将长刀拔了出来,疯狂般指着钱刀头骂道:“你们这些人,欺善怕恶!”她的刀尖已一一指向那些豹狼:“你秦捕头,合着詹老大、詹大婶拐了我怜姊的孩儿,怎么不见天打雷劈!还有那什么冷夫人,自己不能生,却霸着人家的孩子,心肠这么歹毒,活该被治死!我怜姊不过是替天行道,不该跟你们这些人走!妓院里她每每替我挡着那些恶客,菩萨心肠,老天不长眼,何不见得好人有好报?”

      秦捕头见勾当被揭破,脸色陡时一变,几步上前,一势夺刀,转眼又将那环翠又踢跪在地,环翠吃痛伏在地上,神色一白,白得像僵死的蜈蚣,没有足,逃不脱。秦捕头两眼斜睨这嘴唇乱抖的女人,压根儿不放她在眼里,冷嘲道:“你们杀人犯了王法,不知悔改,还在这胡言乱语!”

      身处漩涡的怜娘看破尘世,若有若无一声叹息,哀戚得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一般,轻声道:“环翠,别争了,若争抢得过,早不是这般结局了。”

      她目光流散至遥远,似是想起那个热闹的白日,拨浪鼓晃动的声响、糖葫芦的叫卖声,缓缓透过街市前一高笼包子屉的蒸气,朦胧望去,是满街挨挨挤挤的热闹,一店店的招牌旗幡,迎着风摇晃,她正欢喜喊了声孩子的乳名,一抱臂,却发现怀中空空如也,于是眼前的浓墨重彩一霎都褪了色,如一场兵荒马乱的恶梦滋味,夜夜缠绕,哪怕此后被婆家赶出家门,沦落妓院轻贱如泥,也不如那一刻猛然惊醒时,既苦且痛,深入骨髓。

      环翠本有一股傲慢,此时见怜姊已失了魂、竟像已经死了一般,徒有一具躯壳,她不由心上刀割,愈发气不过,又爬起身来,指着那林月浮骂道:“你凭什么掺和进来?你多管闲事,要主持公道,那我怜姊的公道又该向谁讨要!”

      林月浮淡淡道:“他们虽有罪过,罪不致死,但你等杀人,合该偿命。”

      怜娘听了,脸色先是静止,又仿似安然,道:“我早已不想活在这世上了,心中惟有一事难舍。”

      林月浮已会意道:“放心,我会好好照拂你的孩儿。”

      怜娘点点头,她晓得若跟着秦捕头等人上岸受审,免不了无尽的污辱,她又何必给自己不济的命道再蒙一层血尘?林月浮此时虽要逼死她,但也算是给足了她颜面。她回过头,望一眼环翠,道:“环翠,此事与你无干,你日后且保重。”

      话未落地,怜娘把心一横,猛地冲向了扬帆的船柱,额头咚一声撞上硬柱,猛裂得像凿冰的声音,她狠吃这一记,身子登时软了,缓缓滑倒在地上,脸上淌下一股殷红的鲜血,天旋地转,血污蒙了双眼,尘世最后一刻,化作静静的红雪粒子,在晨雾霭中朦胧地飘浮,似极了那一个冬日街市的热气,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美梦的开始,在那噩梦还来不及上演的时候,完满如初。

      环翠见怜姊在她眼前活活断了气,如遭痛击,这个荒唐的世界,她无处倾泄,只能放声嚎哭!哭得声嘶力竭,辰光流纵,而那终结的浮梁城已近在眼前。

      午时,自桐州城上船的一群怨憎相会的人皆已散去,齐三公子一行人亦登上码头,改走陆路,换乘马车,与那赵公子自是分道扬镳,而冷小少爷已被林月浮收留,林月浮只同那秦捕头道:“且报了死讯罢。”

      秦捕头看着那孩童粉雕玉琢容颜,晓得逼死其亲母,终究是个祸胎,若让冷老爷晓得夫人当年假作有孕,偷了旁人孩童充作膝下嫡子,定也不会轻饶,更何况当事人皆已身死,他大可撇清,万事赖到夫人身上,他的前程兴许还有些奔头。是而,秦捕头只同那两位刀头及仆妇们吩咐了,这些人亦是闭嘴不言语,本就是惹上身、损阴德的事,一个个都默契,巴不得不与外人道,此案便总算有了了结。

      而那无毒和尚不知何去何从,还是谢阿弱掀开车帘淡淡一笑,道:“我听闻往北边去两百里,荒山中有一处云雾缭绕的险峰,传闻魏园就在那处,无毒师傅若真有心,不妨去打探一番。”

      无毒和尚得了这个消息,如获至宝,忙不迭合掌道谢,唱念阿弥陀佛。那一声唱经温润至极,仿佛这几日几夜船行的诡乱皆在那佛谒声中沉淀,魏园两辆马车缓缓驶去。

      林月浮抱着孩童坐在后一辆马车,哄了首久远得无望的歌谣:细细飞雪,红红晴蜓,时时飞舞,请诉与我,幼时相遇,曾是哪日

      那番纯真而伤感,有问无答,往事恍惚似幻觉。那宝儿虽才五岁,却似朦胧听懂了,所有人都已离他远去,从此孤零零一个人,他小脸儿呆滞滞,枕在林月浮膝上,闭上眼渐渐睡着了。

      前一辆马车,齐三公子并不想晓得此案如何了结,但凡林月浮将此案做妥,即可,谢阿弱却隐约打听得此案来龙去脉,终究心上又添一层沉重,心仿佛如船,愈发载不动这许多怨恨。

      齐三公子微微一笑,道:“令你不必去打听,偏要去问,人力各有限,何必劳心、事事过问?”

      谢阿弱惭惭似已懂了,淡淡一笑道:“我原以为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心中大不平,非剑不能消,如今承不动了,才知道公子闲散的好处。”

      齐三公子笑道:“你懂了我倒放心了,依我的意思,此番回去,先留在山上习得梵文,旁的事就不必操心了。”

      谢阿弱淡淡揶揄道:“原来公子如此大方,竟不下力对付无毒和尚?”

      齐三公子唇角勾笑道:“凡玄奘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他要渡我等脱苦海,若不设障,又怎见得他心诚,又怎显得我等作恶多端?”

      谢阿弱听了不由轻轻一笑,那马车辘辘行驶,已愈近向魏园。

      却说此后那几日中积雪山道,无毒和尚郁郁独行,麻鞋渐破,无尽山巅险峰,一座攀过还有一座,不时常有猎户、挑柴担夫指路,指了一条又折回原处,竟似鬼打墙一般,直将他走得脚上生疮又生茧,苦不堪言。

      若白日苦行还好,夜宿山洞,无毒本是食素,冬日雪地枯树,野菜尽绝,满山走兽,常闻虎啸狼哞,偏没有一样能吃的,饿得他前心贴后背,那魏园之门,却遥遥不知竟在何处?愈发令人气馁!

      饶是他铁打身子,也扛耐不住,最可恶是山间不知怎么陷阱横布,丈深的倒刺大坑埋在雪地山道下,他遇踩着三回,回回使出倒拔金钢的功夫,方才逃过数劫。偏这还不算数,又有暗箭时时来袭,却又寻不着源头,嗖嗖飞过他冻得冷冰冰的光头,简直惊心动魄。

      若碰着悬崖绝壁,走投无路,又折返回来时,偏又有巨蟒横道,吐信来袭,狭路相逢,他亦是无可奈何,只得打坐静心,对蛇讲经说法,如是苦行又是一日。

      等这无毒和尚闯过这两百里,终于登上一处绝峰,千山之雪回望时,乍见魏园界碑,他不由阿弥陀佛大念一声道:“苦海无边,我终上岸,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此时和尚已饿得皮包瘦骨,面有菜色,只是眼前大雾缠绕,连举步都不知该迈向何处,他只得以经叩门,千里唱咒道:“少林寺……无毒……求见……魏园主人。”

      那一声声回响不绝,响彻魏园,而这已是足足七日之后了,园中齐三公子正端坐在校武场高处,审看魏冉清风明月剑法,而林月浮逐一识得山上英豪,意气之间,亦上场切磋,二人新月剑、铁笔紫毫,斗得正难分难解,乍听得这么一声震荡佛谒,武场上个个杀手皆是诧异不已。

      而魏园之外,宁晓蝶并阮娘正活捉了凤无臣,绑在车上,沿山道折返来,正在雾阵外遇着了这内功深厚的无毒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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