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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真率霞养 ...

  •   但见一身鱼腥气的林月浮袖间捏一只细竹箭,那制式小小巧巧,像是从吹筒一类的器物发身而出,他举着这竹箭在众人眼前,众人定晴一瞧竟还见那箭梢淬了幽绿光采!

      林月浮道:“秦捕头,这是我在那堆鱼篓里寻出来的,因是竹子做的,刺进竹篓里倒看不分明了,花了我好些功夫,害大伙闹将起来,都是我的过错!”

      林月浮最晓得这官府之人爱颜面,凡事最爱发号施令,此时他若不将错揽着,不给这几位公爷在众人面前找个台阶下,那无辜和尚未必能脱身哩!

      果然钱刀头、侯刀头面色都有些讪讪的,道:“难怪适才寻不见,原来是藏在竹篓子里了,这也怪不得我们,只怪你这和尚阴差阳错,在大伙眼皮子底下推我夫人落水……”

      这时秦捕头已止道:“此话不该如此说了,该多谢他救了夫人。”

      秦捕头能伸能屈,此时已向那年轻和尚抱拳一揖,赔不是道:“是在下鲁莽唐突了,不知小和尚是哪家宝刹的弟子?又该如何称呼?来日定当重谢!”

      年轻和尚此时才从齐、谢二人背后走了出来,朝林月浮道:“善哉善哉,小僧的冤屈总算洗清了!小僧先谢过这位施主!”说着又转向齐、谢二人道:“小僧也多谢二位适才救命,那刀风阴森森的,小僧的脖子这会还觉得有点冷嗖嗖的,罪过,罪过……”

      这和尚只顾向这三人致谢,却将秦捕头的话当作耳边风,秦捕头面色不悦,那钱刀头已喝斥道:“你这和尚怎这不识抬举!捕头问你姓名,还不速速报来!”

      年轻和尚只淡淡一笑道:“这位施主火气大了些,何必呢?人生在世,该戒骄戒躁,绝忿弃嗔,阿弥陀佛!更何况我救了你家夫人一命,你该好好谢我才是,为何大呼小叫?再说已有这竹箭印证你家夫人是遭人暗算,那你们三位为何还停在此处磨磨蹭蹭,不该去护卫夫人,彻查凶徒么?”

      秦捕头闻言,才晓得粗心大意,他一面压着性子道:“既然小和尚不愿告知法号,那秦某也不强求了。”一面吩咐钱、侯二位刀头下船舱守护夫人!

      这时一直冷眼作壁上观的齐三公子却一抬手,那青衣小侍已听命拦住了这钱、侯二人,冷笑道:“我家公子还有话说,二位留步!”

      那钱、侯迟疑不敢向前,但望向公子,齐晏微微一笑道:“适才刀入舱顶,我怕过往伤人,就将刀刃给折了,既是弄坏东西,依我的规矩,定是要赔的。”

      那侯刀头不解其意,忙客气笑道:“哪里哪里。”

      齐晏却仍是和和煦煦笑意,此时从小侍那接过一锭五十两雪花银,缓缓递向这侯刀头,他这一递的手势平淡无奇,只是很慢很轻,那侯刀头不曾防备,笑脸伸手来接,但见齐晏将那锭银子轻轻放在侯刀头的掌中,这一放的手势亦是毫无门道,却了是极慢极轻!变故只在那银子沾在侯刀头肌肤的刹时,侯刀头忽而面色一惊,如被烫了手一般,可齐晏却仍是稳稳地拿着那银子,贴在侯刀头掌中,云淡风轻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公子这心意一出,那侯刀头愈发疼得呲牙咧嘴,但见他掌中皮肉滋滋作响,如置在火上炙烤一般,一股烧焦味随烟气飘了起来,侯刀头痛得涕泪齐下,登时跪地求饶道:“大爷……松手罢?这赔银……我不要了!”

      众人看得惊诧不已,只道这是哪路的邪门功夫?秦捕头、钱刀头眼看侯刀头吃亏,才要上前来,钱刀头却被小侍拦下,秦捕头亦被林月浮好心挽住,不得上前。

      还是谢阿弱微微一笑,向那侯刀头道:“公子小惩大戒,你可知错?”

      侯刀头见无人敢救,只有眼前这位女子似乎还能说上句话,忙道:“是小的错了!小的不该扰了这位爷的兴致,爷看在您夫人面上,饶小的则个!”

      齐三公子听这侯刀头称谢阿弱为夫人,不免微微一笑,道:“你倒很有眼色,就饶你不死罢。”

      说着齐晏这才轻轻拈回了那锭银子,众人定睛往那侯刀头掌上一瞧,只见赫然红印,像是烙铁加过一般血肉模糊!——原来适才齐晏将真气贯注银子,炙热无比,才有这见效,但若非他内功深厚,未能将一锭银子催热得如烙铁般!

      此时众人望向齐晏顿时有如看恶煞般,都不敢再多嘴了,个个禁言,一时人声沉下,整船静悄悄的。

      那钱刀头忙扶着侯刀头趁机溜下船舱,齐三公子倒也不再为难他俩,只是缓缓望向和尚道:

      “若非适才这位小和尚与人比武,那刀也不至于飞掷而出。不过我看小和尚受了冤屈,该多吃些斋菜补药压压惊才是,这锭银子不成敬意,还望收下!”

      这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齐晏还要赠银,旁观之人皆为那年轻和尚捏了把汗!那和尚却笑嘻嘻不知大祸降临般,道:“施主既肯布施小僧一点香油钱,小僧又怎好推却呢!”

      说着这和尚赤条条伸手来接,二人各拈银子一端,公子神色自若,和尚却慎重无比,原来此刻他能得以抵定住,实则是他亦将真气贯注到指尖,与齐晏施来的真气对冲,若非如此,他定也是要被这银子烫伤哩!

      齐晏借此倒并非要故意伤这和尚,不过是想试试他的武功罢了,才这一拈银的较量,他已心底有数,是而松了手,和尚此时已心中大石落下,笑嘻嘻将银子塞进身上挂的福袋,道:“阿弥陀佛,公子行善积德,必有后福哩!”

      谢阿弱听了不由一笑,道:“敢问僧客法号?出自何家宝刹?”

      适才秦捕头来问,和尚没有理睬,这番谢阿弱来问,他倒很是识得眉眼高低,客气道:“小僧法号无毒,少林寺第十七代弟子,”

      谢阿弱听了微微一笑,道:“无毒这法号听着倒像是有些玄机,适才听您说有要紧事耽搁不得,不知您下山所谓何事?”

      齐三公子见这阿弱天生就是爱管闲事的,此时刨根究底,本性表露无遗,也不愿拘着她了。那无毒和尚则唱一句阿弥陀佛,道:“小僧下山是为了一个宏愿!”

      “不知是何宏愿?可方便说来听听?”谢阿弱愈发生了兴趣,这么个武功高强的和尚该是少林年轻一辈的翘楚,这番下山赶路一片宏愿,倒不知是为了什么大事?

      众人亦想听这和尚的实话哩,个个竖起了耳朵,但听无毒和尚道:“小僧虽在少林寺深门闭院的,也不曾下山见识过,但却听了许多江湖上的人物,有绝世英雄好汉,亦有大奸大恶之徒,数不胜数!听说当中有一个叫魏园的,园中几百号杀手,专爱杀生,真是罪大恶极!小僧想着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世间既有此地狱,我怎能不前去渡上一渡!但愿点化那魏园园主齐三公子,令这满园中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齐谢二人此时听得目瞪口呆,那些青衣小侍们听了,更是撑不住掩袖笑出声来!——这和尚何其可笑?当真以为魏园中人都是善男信女,他耍几句嘴皮子念几声阿弥陀佛,就能降伏了满园的阿修罗不成?

      连一旁没什么江湖见识的人都忍不住喊道:“小和尚你晓得魏园是什么虎狼地方?你这样冒失失送上门去,恐怕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呢!”

      还有高处那詹大婶婉惜起来,扬声道:“小和尚你是善心还是愚痴,那魏园岂是寻常人想去就去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渡化众生呢?还是回少林寺好好念你的经罢,以你的武功,兴许几十年后当上少林寺主持也说不准呢!”

      无毒和尚羞笑道:“哪里哪里,少林寺主持可是要转世高僧才做得,小僧慧根平平,只晓得能渡这世上一人是一人,这魏园既是江湖万恶之首,哪管是龙潭虎穴,小僧不去试试,实在觉得有负佛祖教化。”

      齐三公子听了,此时已微微一笑道:“佛家戒执念,无毒和尚此时莫不是心中有执?——本来人皆有心,心各有执,也无出奇。彼是则此非,此是则彼非,此必非圣,彼必非愚,共是凡夫耳!既是各有所执,和尚又怎么认定魏园中,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呢?”

      无毒和尚唱阿弥陀佛道:“魏园中人打打杀杀,实在有违上天好生之德,小僧以为魏园中并非都是恶人,但定都是受苦之人,小僧此番是要脱他们出苦海哩!”

      谢阿弱听了,愈发忍俊不禁,道:“敢问无毒小师傅,你口口声声说要渡化魏园中人,你可晓得魏园在何处?”

      无毒和尚摇头道:“小僧也正烦恼呢,只听说在这上游,却没个准数,不知女施主可否指点一二?”

      谢阿弱听了轻轻一笑,齐三公了则斜瞥一眼这和尚,道:“有缘自会寻着。”

      说着齐三公子已牵着谢阿弱的手,二人已下得船舱去,惟林月浮、秦捕头缠着这和尚,又问起适才县令夫人被暗箭所伤之事,到底是谁人下的毒手?倒又是一番谜题……

      却说齐、谢二人回得舱中,逋落坐,谢阿弱问道:“公子可晓得无毒是什么意思?”

      齐三公子听了一笑,命小侍从包袱中寻出《地藏经》捧来,道:“你自己瞧了就明白了。”

      谢阿弱翻书,但看那经上都是梵文,如看蝌蚪天书,真是苦煞人,只得合上书,谦逊道:“不如公子先教我习得梵文?”

      既是谢阿弱自己想读梵经,齐三公子倒很有心教她,长夜在舱间桌上点了只烛火,光竟盈盈满室,公子提笔在纸上流丽手书了一行字,教阿弱一字一句念来,音韵虽怪异,却温柔可亲,又将意思解来,只道适才那个和尚名曰无毒,即是出自《地藏经》!

      传闻有个统辖业海夜叉的鬼王无毒,看透世人苦海沉浮,后来成就菩萨真身,名曰财首菩萨。

      谢阿弱初初还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学了半个时辰后,就不免心浮气燥,坐立不安,等齐三公子又教了一盏茶的时候,谢阿弱已托腮走神,昏昏欲睡。

      齐三公子才晓得,自己人是不能教自己人的,他扇子一合,啪一声按在了桌上,谢阿弱忽而惊醒,只见公子面色沉沉,冷冷斥道:“朽木不可雕也!”

      谢阿弱不曾听齐晏对她说过重话,这会猛地听见,不由一呆,也不晓得还嘴,只是气恼了,索性就又起身上床躺着,背过身去不说话。齐三公子看了愈发生气,冷笑道:“你也不必这样子,既要学,却只晓得偷懒耍滑!我不教这样的人,我走好了!”

      说着齐三公子起身就要出门,谢阿弱听了,忙从床上起身来,那身法倒是利索得很,抓在公子袖上,齐三公子回头看她,只见她睡眼惺忪、却又楚楚可怜望向他,柔声道:“我自会好好学,不过还是不向公子学的好!那个无毒和尚,既要渡化魏园中人,不如你将他抓来,我跟他学大概还好些。”

      齐三公子听着阿弱告饶,神色微微一缓,待听到她说将和尚抓来,不禁冷笑道:“只听说过请老师的,何曾还有将老师抓上门的?”

      谢阿弱忽而叹气道:“你凶我一句,我可受不了,毕竟我对你可是不提防的呀。”

      齐三公子听了微微一愣,如暮春时轻燕飞过湖面,剪出心上涟漪阵阵,他良久才温柔道:“我才凶你一句,你就受不了了,万一有一天我死了呢?”

      谢阿弱听了这句,心中大恸,默然无语。

      世间痴男怨女,合受烟霞供养,百转千回,乍雨乍晴,实难消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真率霞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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