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玫瑰》染染秋月

8、尸骨无存

　　接下来的几天，我本以为王尧会频繁的约我吃饭、看电影、喝酒，总之至少会表现出追求的姿态。
　　但是他没有。他甚至没有在微信上联系过我。
　　前几天的时候，我不着急，觉得这不过是他欲擒故纵的把戏。但半个月过后，我耐不住了，终于还是主动给王尧打了电话：怎么后来都没再联系我？找个时间一起再出去吃个饭？
　　他的回应是那种可有可无的语气：好啊，最近一直忙着画一张新作品，没顾得上，抱歉，你别生气。
　　我生气？我生什么气？明明是你说的让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不是看在玫瑰的份上，你以为我会愿意和你这种人纠缠不清吗？
　　当然，这些话没说出口。我热情回答：没关系，但是最近真的挺想见见你的。想你的画了。
　　他的语气明显变得兴奋起来：真的吗？要不要周五你下班后来我家看看我正在画的这张？我想你会喜欢的。这样我们可以整个周末都待在一起。
　　这招真的是屡试不爽。我认定王尧一定是一个很自恋的人，他想追求我的原因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崇拜而已。
　　无所谓，反正我需要的不就只是他的玫瑰吗？
　　在周五下班的时候，我还是想去医院旁边的花店买一束玫瑰给他。虽然撒旦认为言语暗示得来的玫瑰不符合条件，但我想我送的这束玫瑰会让他无需暗示就可以想起，他也应该送我一束玫瑰花。
　　我已经很久没来过这家花店了。上一次还是在和顾柔（我的第一任女友）交往的时候。她和我都在医院工作，所以我每天下班之后常常带一束花给她。
　　可当我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从前的花店已经变成了一家早餐店。
　　“你好，想问下从前这里的这家花店搬到哪里了？是不开了吗？”
　　“花店？我这里一直是早餐店啊，开了快20年了。”
　　“老板，我是说半年前这里还是一家花店啊？叫永盛鲜花？我还在他家买过很多花来着？怎么可能你这早餐店开了十年了呢？”
　　”你是不是来找事的啊？我这家店开了多少年我能不清楚吗？你随便问问我这里的常客，我没见过什么花店，你是不是记错了？”老板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旁边的顾客也附和道：“是啊，这家店开了好多年了，你说的那家永盛花店在街对面吧。”
　　“是最近从这里搬到了街对面吗？”
　　“不是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听不懂话？我在这个位置开早餐店开了快二十年，永盛一直就在街对面，这么多年没换过地！”老板边说变把我往店外赶，然后重重地摔上了门。
　　我心下一凉，在手机上翻找着关于永盛花店的支付记录，却一条也没有。来到街对岸，看到确实有一家永盛花店，但是老板却和我印象中的并不是一个人。
　　那一刻，我完全无法站稳——如果那家印象中的花店不曾存在，如果我没有一条曾经购买过鲜花的支付记录，那我送给顾柔的那些鲜花，又是从何而来呢？
　　玫瑰，玫瑰？难道这一切，都和那朵化为灰烬的玫瑰有关吗？
　　我想到顾柔，于是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什么事？”她的语气是意料之中的冷淡和生疏。
　　“小柔，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快说。”
　　“你还记得我们交往的时候，我常常送你的玫瑰花吗？然后后来有一天，我说我特别羡慕我的室友，你就也送了我一朵红色的玫瑰花，你还有印象吗？”
　　我期盼着顾柔的回答，如同期盼来自神明的救赎。可电话的那一头却是长时间的沉默。
　　后来，我听到顾柔的语气冰冷的可怕：“章程，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咱们交往的这几个月，你给我唯一的礼物就是微信转账，想约你吃个饭你都说工作忙，没时间。你现在拿这些话来戏弄我，是把我当成傻子吗？”
　　“怎么会？不可能啊，怎么会这样？小柔你不要赌气好不好，你告诉我实话好吗，这对我真的很重要，求你，求你……”
　　“章程，你渣男就算了，都分手了这么长时间，来跟我演什么深情的戏码，不觉得自己恶心吗？你就算是想欺骗大家，就算是你告诉所有人你才是被辜负的那一个，事实和聊天记录是改变不了的！以后别再来恶心我！”
　　我还想再追问，可是顾柔却已经挂断了电话，再也打不通。
　　终于鼓起勇气，翻开我在分手后从未点开过的聊天界面，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崩塌在我眼前：
　　“晚上回来吃饭吗？”
　　“有手术，不吃了”

　　“情人节送我什么礼物？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五千块的转账，没有多余的答复。

　　“你从来都不送我花，我真的很喜欢花的。”
　　“注定会枯萎的东西，何必呢？”

　　手中的手机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却再也没有捡起的勇气。
　　是梦吗？谁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梦，告诉我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谁能告诉我其实我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个化名华归魅的男人，从来没得到过那两束化为灰烬的玫瑰花？
　　那一刻，在泪眼朦胧中，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化为灰烬的含义——与它有关的一切都会消失，世间不会再有它存在过的任何印记。我只能一个人独自守着永远不能被佐证的回忆，成为世人眼中真正的疯子。
　　消失的不止是玫瑰，还有所有的我曾经和顾柔恩爱过的过去，那个曾经娇嗔地倚在我怀里的女孩，那些我们曾经共度的许许多多个夜晚，那些我每天送给她一束玫瑰的时候她露出的最灿烂的笑容，都只停留在独属于我一个人的记忆里，伴随着玫瑰的化为灰烬，永远地离开这个除我以外的人世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顾柔的眼中，在所有人的眼中，我变得那么混账不堪、那么十恶不赦了。
　　因为在现在这个被改变的世界里，我从来没有好好地爱过她……
　　同时化为灰烬的还有月明送给我的那束玫瑰花。那么我和她之间的故事，又会被撒旦如何改写呢？
　　要问吗？
　　算了，不问也罢……我本以为可以肆无忌惮地手机不符合条件的玫瑰，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可是现在，却再也不敢了。
　　现在，消逝的是一个花店，一段过往的爱与恨，可以后呢？又会消逝什么？会不会有一天，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与我不再有任何瓜葛，我心中的所有记忆，都会变成没有任何证明的臆想呢？

　　我再次来到墓地，看到上次的那束白玫瑰已经消逝不见。我跪下来，我想问问撒旦，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想求求他能不能终止这荒诞的赌约，嘴唇却一直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撒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为什么都变了……为什么……”
　　“这就是化为灰烬的含义啊。”是华归魅之友的回答。
　　“我，可不可以，终止赌约？我不要了，我不救了，我什么都不救了……能不能……”
　　“可以啊，当然可以。只需要再等不到一年的时间，赌约自然会结束。那时候，你和你妈妈都会和这束玫瑰花一样，变成灰烬。”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你知道什么叫地狱吗？地狱不只是身体的折磨，不止是不死的虫和不灭的火，还有永远的被人遗忘——世间不会再有一丝一毫，你和你妈妈存在过的证明。”
　　“什么意思，为什么，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求求你放过我，饶了我，好不好……”
　　我哭到嗓音嘶哑，哭到无法呼吸，只换来华归魅之友最后的一句回答：“谁让你曾经和魔鬼交易呢？”
　　一滴雨落在了我的肩膀，抬眼，空中早已阴云密布。
　　然后是两滴、三滴，终于狂风四起，大雨如注。
　　我的衣衫湿透了，头发也凌乱了，但是我还是久久地跪在雨地里，想要用这种最原始、最无助地恳求方式来获得魔鬼的宽容。
　　可即便膝盖都跪倒无法站立，我也再没听到华归魅之友的半句回答。
　　于是，在那个二十九年来我经历过的最寒冷的雨夜里，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地狱、什么是灰烬，什么是此生此世，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