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玫瑰》染染秋月

10、君心无常

　　我睡醒的时候，王尧正坐在我的身边，温柔地看着我。
　　“几点了？”
　　我揉了揉眼睛，还是不愿意起床。
　　“下午三点了。”
　　“我睡了这么久吗？”
　　他点点头，很宠溺地笑着。
　　“那个，昨天晚上，是，我……”
　　我想解释，可话说出了口，才发现自己还没编好合适的理由。
　　“你要是不愿意说可以不说的。”
　　“啊？”
　　“我不问。”
　　他轻轻帮我盖好被子，然后说：“你可以再躺一会，我去把午饭热一下，好了叫你。”
　　“你不好奇吗？你不害怕我是坏人吗？”
　　“我不想勉强你。我相信你的全部，我相信你永远不会伤害我。”
　　他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那种让我无比心安的，看起来暖洋洋的微笑。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信任我，但是我很感激他：这一年来，总是有无数人追着质问我，质问我为什么变成这副鬼样子，质问我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弄得狼狈落魄，质问我天天混迹酒吧到底是想得到些什么。
　　包括那个曾经和我相依为命，曾经最信任我的妈妈。
　　我觉得他们的质问当中，不仅仅是对我的关切，更多是一种担忧：
　　担心我从事着什么不正当的勾当，而这种勾当对他们有害。
　　但是王尧只见过我几面，却这样无条件地信任我……

　　“小程，起来吃饭了，饭好了！”
　　“来了。”
　　王尧做了不少菜：可乐鸡翅、红烧茄子、糖醋排骨，还有杏鲍菇炒牛肉粒。
　　都是我最爱吃的菜。
　　“章章，你看，是不是都是你喜欢吃的。”
　　我怔住。
　　章章是小的时候，爸爸最喜欢叫我的昵称。爸爸死后，再没人这样唤过我这个名字。
　　这也是他随便想到的吗？还有，他是这么这样精准地猜到我喜欢吃什么的？
　　我蹙了眉，有些生气地质询：“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还有我没告诉过你我在哪里工作，你怎么知道我是协和的医生？你查我啊？”
　　他听到我的话，先是愣住，然后眼神幽怨地答道：“你还用查吗？”
　　“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你照顾我，我是很感激，但咱们现在还不是恋人，麻烦你有一点点最基本的边界感！”
　　气氛瞬时降到了冰点。
　　他猩红了眼睛，怒视着我，甚至挥出手臂，想要打我。
　　但最终那一巴掌还是没落下来。他软了态度，有些委屈地答道：“我认识你们院长，他帮我联系了张书文。”
　　“啊？什么？”
　　“我没查你。”
　　认识我们院长？等一下，我记得院长也姓王，好像他的太太就是经营一家法餐餐厅的……
　　“你不会是，王院长的孩子吧？”
　　“好久不联系了。”
　　“那他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了？”
　　“应该不知道。”
　　什么叫应该不知道？我还指望明年晋升能轮得上我，本来这一年我表现的就不尽人意，要是院长知道了我和他儿子搞在一起，岂不是彻底没了希望？
　　他似乎猜到我的心思：“我并没有说是你。我去问了酒吧老板，他说你是这里的常客，和一个叫张书文的关系特别好。所以我才让我爸帮忙联系了张书文，只是说有点事情问他。张书文都快结婚了，我爸怎么也不会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瓜葛的。”
　　我安下心来，但也觉得有些尴尬：这样是不是显得我太唯利是图，太心思不纯了？
　　“快吃饭吧好不好？你昨晚本来就淋了雨，要是今天不吃点东西，身体会撑不住的。”
　　我点点头，然后对着一桌饭菜狼吞虎咽起来。
　　他做菜真的很好吃。我本来以为画家的手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想到也能做出这样的美味。
　　“好吃吗？慢点吃，别噎着。不够我再做。”
　　“好吃，唔……好吃。”
　　我一边应答，一边又啃掉一块鸡翅——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没吃什么东西，确实已经饿的头晕眼花了。
　　“你喜欢的话，我每天都给你做。”
　　“嗯嗯，嗯，好……”我还没仔细想过这话背后的含义，就胡乱答应道。

　　酒足饭饱后，昨天的阴郁消失了不少，我才突然间想起我来找他的目的。
　　于是我有点讨好般地走到他的身边，抱住他的坚实的腰腹，然后故意把声音放的有些暧昧娇嗔：“要不要我去洗个澡？”
　　他迟疑片刻，然后将我的手拿开，笑着说：“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正好也出去有点事，可能会回来的比较晚，你要是累了，就先睡吧。”
　　啊？什么？他这是拒绝我了吗？
　　那他把我叫到他家里，难道就是为了帮我洗衣服做饭的？
　　“我先走了。”
　　他穿好衣服出了门，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失神。
　　我发现相处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是搞不懂王尧了。时而觉得他需要的只是我的崇拜和身体，时而又觉得就算是真正的恋人也不会像他对我这么好。
　　如果他想要的不是我的身体，那么那天晚上，他为什么“□□”般的侵犯了我呢？
　　如果他想要的是我的身体，为什么如今又表现得这么无欲无求呢？

　　那天晚上王尧确实很晚都没有回家。但是我也并没有闲着，看着他那乱成一团的客厅，我实在是忍不住，帮他收拾起来。
　　我想着，既然他不想睡我，那我就帮他整理整理屋子，作为对他照顾的报答吧。
　　我把散落满地的画纸叠在一起，擦掉满地的颜料污渍，再把画框画架都整整齐齐摆在一旁。
　　等到整个客厅中终于变得井然有序起来，我已经汗流浃背。
　　最后，我的注意力停留在那个曾经把我的手背弄的青紫的雕塑人头。
　　其实之前，我一直没有看仔细看过这个雕塑，以为不过是那种市面上常见大卫雕像。
　　可是当我拿起雕塑，才发现这个雕塑越看越奇怪：这明显不是随手买来的那种。虽然白色的轮廓下让人很难辨别出具体的五官和长相，但是为什么那脸部的线条，那五官的形状，和我看起来这么地相似呢？
　　难道是因为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吗？
　　不至于吧……
　　可是如果真的是我，那这个雕像是我第一天来到他家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这又怎么可能呢？在酒吧相遇之前，我并没有见过他啊？
　　正沉思着，我听到门锁扭动的声音。我本想将雕塑放回原处，就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可是慌乱之中，我不小心将它打碎在地。
　　正好对上刚进门的王尧那怒不可遏的脸色。
　　他冲了过来，将我重重推倒在地，又一巴掌扇了过来。我的左手不小心拄在地上，被雕塑的碎片割伤，好像有鲜血喷溅。好疼，好疼。不像是简单的划破皮肉，不会，伤了筋脉吧？
　　那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伸手，小心翼翼挑着皮肉中的碎片，想哭，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又一个巴掌打在我的脸颊上，然后用脚踹在我的小腹，踹到我瘫在地上，直不起腰来，怒吼着：“谁让你动我的东西的！谁让你动我的雕像的！你怎么就这么贱，这么恶心！我想杀了你！你为什么不去死，不去死！”
　　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我不懂为什么一个雕像值得他那么生气，但是那个时候，我不想追问，只是一直重复：“我的手，手，医院，手……”
　　血流了满地，在地上积攒成小小的一汪。
　　他看着我流血的手掌，好像也突然间从怒意中清醒过来，然后声音颤抖着说：“你没事吧？你，你是医生……章章，你的手……我，为什么我要因为一个雕塑……你，你才是最重要的……”
　　他语言凌乱，慌张抱起了我：“去医院，去医院……”
　　他把我放到车后座，然后以几近飙车的速度冲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院（也恰巧是我在的那家）。
　　血还在流，我用右手托举着我的左手手臂，还是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
　　然后，当他匆匆把我抱到急诊，又匆匆送我到科室，一路上，我感觉他的手臂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流的血没那么多了，应该没事，你放我下来吧。”
　　我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
　　“大家都看着呢，他们都认识我的……”
　　“对不起……”
　　一路上，他就只有这一句话。
　　“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就送我一束玫瑰吧。
　　但最后的这半句，我没有说出口。
　　魔鬼说，暗示得来的玫瑰，是不算数的。

　　“那个雕像对我很重要，我一时激动……”医生帮我包扎的时候，他解释着。
　　虽然流了不少血，但还好只是皮外伤，没伤到要害。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雕像对你那么重要……”
　　我将满腔的疑惑压在心底，不再追问。
　　现在看来，或许那个雕像，是王尧某个和我长得非常相似的白月光吧。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酒吧见到我的第一面就那么热情……
　　毕竟，他对一个雕像都宝贝到了这种程度，如果那个雕像真的是我的话，他又怎么会舍得让我受伤成这副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