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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伪装 ...

  •   2.
      缄默,长久的缄默。

      芙盈拽着少年的那抹衣角打了滑。

      不带她便不带她,但绝不能把她送回去。那样的话,她拼了这条命,也要自己跑回遥县。

      她听天由命的不想再解释,却见那女武将神色悲切,慌忙的拾起掉落的珠钗,还抹了把眼泪。

      然后她走上前来,轻轻揉了揉芙盈的头,

      “阿绣姑娘,你不用说了,我懂,我都懂的……”

      芙盈木然,

      她懂什么了?

      “母亲之爱女,则为其备嫁妆,这是留着你日后嫁人所用,你舍不得当盘缠,也是情理之中……”

      “同为女子,我是理解的。”

      “……”

      芙盈顿了顿,旋即反应过来,眼尾再度染上嫣红,仿佛忆起了什么伤心事,哽咽道,

      “我阿娘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我能平安到遥县,再嫁个好人家……”

      “这些珠钗虽然都是粗制滥造的地摊货,但也是我阿娘凑了好久的钱才买回来的,我不能丢……”

      她一面哭,一面偷偷瞧那叶小将军,自己的一只手还轻轻拽着他的衣角。

      他被拽着衣角的那只手直挺又僵硬,轻攥住,没有动弹。

      他移开冷冷的眸子,稍微使了些力道,甩开了她的手。

      “挽桑,其余帐子可搭好?”

      原先那位女武将应了声,收了哀转的神色,“都搭好了,将士们可以安顿了。”

      他瞥她一眼,眼中却没有怜爱之意,“找个帐子安顿她。”

      *
      军营主帐,暖黄的油灯燃着,火苗缓缓摇曳。

      “少将军,你真打算带着那姑娘?”

      开口说话的是定远军校尉何牧野,此刻正往灯中添火。

      叶无疾一手撑着额头,一手翻了翻地形图,指尖摸索过这一路的行径,在遇上青夷人之处摁上些重力。

      如今天下一统,而帝王醉心他物,不治民生,境内战乱频发。

      外族如北蛮,西蚩,炎胡,青夷蠢蠢欲动,屡屡跨过关门,扰得边境百姓不得安宁。

      此次趁安王被刺杀,青夷更是闯入城门,屠了三天三夜。

      也因此,他父亲统领的定远军与常将军的天照军一同北上,兵分三路。

      一路往西,击退西蚩,一路深北,剿灭北蛮,一路则前来整顿澧安,清理残兵。

      三月之后,一同在澄丰郡会合。

      许是觉得澧安一路最为轻松,因此所派的人马也最为稀少,然而经过几天的交战,他发觉事情并非想象中那般简单。

      青夷是游牧民族,来无影去无踪,鲜少有的几次交战,却发觉对方出手狠厉,连同胞也不会顾及。

      他原先想捉几个青夷余孽带回来审问,然而还没到手,对方便咬舌自尽。

      “少将军?”何牧野望着那快被戳破的路线图,出声提醒。

      叶无疾回神,“等澧安整顿好,就把她送出军营。”

      何牧野点头赞成,“我想着也是,只是她瞧着柔弱,又举目无亲了,实在是可怜。”

      叶无疾敛了眸子,回忆起白日在城中看到的那一幕。

      少女被人搂着没有动弹,然而不过眨眼之间,手起簪落,动作干脆利落。

      她回过头来,面容血色浅薄,仍旧无比艳丽,眼角有颗赤红色的泪痣,鲜艳夺目,宛如刀尖上悬着的最后那滴将落未落的血。

      满城丧歌,却在城中绽出一朵血花。

      那样一双眸子,盈满了倨傲,而非后来的娇柔怜弱。

      *
      芙盈被安顿在了新的军账中。

      她白天已经睡够,此刻了无睡意,便起身裹了斗篷,走出帐子透透气。

      这支军队驻扎在城门口,想来是防青夷卷土重来。

      冬日边塞的夜晚寒凉刺骨,呜咽风声中混着遥远山头似有若无的狼嚎声,听起来骇人可怖。

      她往城门外远远望去,是一片看不见头的广阔戈壁。

      这儿原本并没有风沙成灾,朝廷也是拨了钱财,想要治理风沙化的,而这些钱财最终都被安王中饱私囊。

      安王好色贪欲,不理民生,澧安人常年受风沙侵扰,粮食颗粒无收不说,许多人也死于灾荒。

      芙盈想起安王那张肥腻恶心的脸庞,写满了他日夜销魂的罪证。

      这些年宛若笼中鸟的日子,她不想再过。

      她又为安王担了多少的骂名呢?

      安王私吞钱财,给她添置绸缎珠宝,百姓便说她为祸民生;

      安王私欲膨胀,见她与年轻男子交谈,妒从中来,甚至斩断人家手足。

      于是她便成了红颜祸水,从此再不可出了小院。

      芙盈闭上眼睛,这些年来受过的辱骂与诅咒悉数奔来,压得她喘不过气,纵然凉薄淡漠,也无法不在乎。

      这世上还有一人盼着她生,盼着她好,那就是家中祖母。

      母亲过世,父亲一届小小商贾,娶了县长千金,从此便忘了她。

      只祖母还不离不弃。

      安王带走她那天,祖母在马车后又哭又喊,急得连拐杖都不要了。

      不知道祖母这些年来过得如何,父亲有没有遵守诺言,厚待祖母。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再重要了,芙盈想,现在她有的钱财,已够祖母安享晚年,她们再也不必仰仗谁。

      她一定得回遥县。

      那叶小将军不愿带她,她想尽办法也要跟上。

      吹了冷风下了决心,她搓了搓手,准备回帐子中休息。

      然而待她快到了帐子处,却发现帐子附近有处身影,蜷缩佝偻着,鬼鬼祟祟不知作何。

      月黑风高下,看得不甚真切。

      别不是狼吧,芙盈想。

      安王不设城防,这些年来,百姓被狼叼走的事不计其数。

      她拿出衣袋中的簪子,攥了攥,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正准备刺下去,那身影却忽而支起来。

      一张英气清秀的脸在眼前清晰。

      芙盈愣道,“挽……挽?”

      “沈挽桑。”女武将灿烂一笑,

      “叫我阿挽就好了,这大漠黄沙的,我怕你晚上一个人住着害怕,所以过来看看。”

      好像你比较吓人……芙盈想。

      随即她甜甜一笑,将沈挽桑请到帐子里。

      这是个目前看起来好相与的,巴结巴结她,说不定还有机会。

      “阿绣姑娘,你大半夜怎么不待在帐子里,这附近有狼,很危险的。”

      芙盈的鼻尖立马变得红彤彤的,嘴角也轻轻垂下,

      “我……我想我阿娘阿姐了,平日都是她们陪我睡的。”

      沈挽桑也是幼年在战场上失去了至亲,幸而被当时的叶侯爷救下,也就是叶无疾的父亲,这才捡回一条命。

      因此,她总是对战场遗孤感同身受。

      她轻轻拍了拍芙盈的肩膀,安慰道,

      “今日你别太在意,少将军之所以不带你,是因为我们此路颇为凶险,不比你自己另寻车队要快。”

      芙盈转了转杏眼,她知道如今世道不平,蛮夷四起,她这些年也足不出户,对外界事宜不大应手。

      这一路若无人庇佑指引,她非死即残,手上的珠钗也会被抢个干净。

      她肩头一抽,又佯装要哭的模样,

      “我……我没有盘缠,也不晓路途。”

      沈挽桑耳根软,又因着芙盈相貌姣好,委屈起来来我见犹怜,没两下就全应了,

      “我当然愿意带上你,只是这还得少将军说了算,不过你放心,这几日刚安顿,事宜繁杂,他没空理这些,”

      “等过些天事少些了,我帮你去说说。你别看他瞧起来不近人情,其实……”

      沈挽桑噤声,话说太满,他们这个少将军,好像其实也就是不近人情。

      不仅不近人情,女色也不近。

      军中将士战后疲惫,当地百姓为表感谢,许多都会送些军妓聊慰,这是叶大将军也不会禁止的。

      然而少将军非但拒了所有军妓,还立下军规,军中之人不可再找军妓,更不可欺负良家妇女。

      “其实什么?”芙盈问。

      沈挽桑挠了挠头,忖道,虽然叶无疾不近女色,但阿绣姑娘当真是少有的好看,身世又如此凄惨。

      也许多示示好,是能行得通的吧。

      *
      翌日,叶无疾晨起时,准备操持晨练,却见军中兵士少了大半。

      他问一旁的何牧野,“人呢?”

      这支队伍由定远军和天照军的小部分兵士组成,由他和天照军将领的长子楚霄带领。

      虽有一半不是自己军,但军队该有的样子,还是不能少。

      何牧野揉揉惺忪睡眼,“跟着阿绣姑娘去西面采草了,说要做什么青草团团。”

      他不悦的皱皱眉,“采个草要这么多人?”

      “小姑娘嘛,”何牧野耸耸肩,“她说她害怕,柔柔弱弱的,多去些人也好。”

      叶无疾不再过问,道,“楚霄在哪。”

      自昨日在城门安顿后,一直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何牧野了然模样,“在帐子里。想必是收了军妓。”

      叶无疾治军严谨,同楚霄做派全然不同,两人这一路,没少有分歧。

      矛盾在到了澧安与青夷人交手后,越发深重。几次交战,梁霄都要派人追击残兵,被叶无疾生生拦了下来。

      现下驻扎了军营,梁霄竟日日派人去澧安周边巡逻晃眼,扬言势要与青夷余孽斗个你死我活。

      叶无疾并不赞同。

      起先是两军主帅不晓青夷实力,这才误判了形势,只派了少许人马。

      二人行至梁霄帐前,他的军帐比主帐还要宽阔,帐内气氛暧昧不明,香炉中魅香滚滚,一片旖旎。

      叶无疾偏头示意,何牧野立即召了人,将帐中军妓遣散。

      梁霄不悦道,“叶无疾,你管得未免太多了些。”
      叶无疾冷声道,“将领当严于律己,做军中统率,梁将军,澧安藩王空缺,尚未安定,还请你自重。”

      梁霄冷哼一声,拿起木桌上的瓷杯,“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爹都管不了我。”

      不等他一腔抱怨施展,叶无疾快步行至他面前,信手夺了他手中瓷杯,往桌上一掷,力道浑厚,却滴水未洒。

      他的嗓音带着些不容反驳的威严,“撤了你派的那些兵。”

      梁霄恼了,“凭何?”

      “青夷行踪不定,作战手法狠厉,甚至可以牺牲同族,不知底细,不要轻举妄动。”

      梁霄此次与父亲分兵而行,本就是憋了口气,打算建功立业,好叫人刮目相看,晓他并不是纨绔庸子。

      他自然不会听叶无疾的摆布,左右两人皆为侯府嫡子,谁又高过谁?

      然而叶无疾神色肃穆,“你若执意顽固酿成大错,待回京后,我定会禀明圣上。”

      “梁将军不要忘记,分兵前,此队我为主帅,你为副帅,违抗军令的后果,想必你知晓。”

      他自然知晓,也是个聪明人,明着对抗总归是费力不讨好的事。

      他烦闷的甩了甩衣袖,“知道了。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

      叶无疾转身带风,在帐前处忽而停下,偏头道,

      “既然现下是一军,就该规整军令,从今天起,军中不允招纳军妓。”

      待他走后,握在梁霄手中的瓷杯终于不堪重力,堪堪碎开。

      一个未及弱冠的侯府小儿,只不过曾走运击退过炎胡一族,论战功,论经历,他凭什么?

      *
      待叶无疾从军帐中出来时,与芙盈一同去采青草的一众人等,也回来了。

      人群中的少女穿着绯色衣裳,手中提着木篮,被簇拥着。

      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一面高兴的清点采到的青草。冬日一缕暖阳照耀下来,勾勒了她的发丝。

      她忙活了一阵,一个个青草团团慢慢出炉。少女甜甜的笑着,将手中青团递给兵士。

      每个兵士接了,脸上都忍不住浮上几抹绯红。

      他瞧着这样的笑,又想起城中那一幕。

      她怎么能笑成这样?

      芙盈远远便看见了叶无疾。

      他穿着白衣裳,手腕戴着墨黑护具,身形挺立,眉眼清俊。

      昨夜沈挽桑和她讲了将近一夜的叶无疾,说他家族世代封侯,身份显赫,却从不端架显贵。

      说他生母早逝,从小体弱多病,却不甘孱弱,勤于练功。

      起初,叶侯爷只让他在军队里管管后勤的,却不料一次与炎胡族开战时,他一展英姿,一路打到敌军内部,杀了个片甲不留。

      少年意气,他在炎胡驻守的也灵山以剑刻字,洋洋洒下刻下了“徵”字,当今国号。

      芙盈感叹,年少有为,仗剑天涯,就立下赫赫战功,果真不是凡俗之人。

      话本里写的年少英雄,也不过如此神气。

      方才与这些兵士来往,脸都要笑僵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这般姿态了。自到了安王府,她更多是冷着脸。

      此刻她包好团子,继续端着那笑容,一蹦一跳的行至叶无疾面前。

      纵然他淡漠冷情,一心不愿接纳她,她也没有什么所谓。

      她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便好。

      芙盈将手中的团子递出去,弯弯眼角,声音清脆畅快,

      “小将军吃吗?我亲手做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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