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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猎犬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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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病的时候,难以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言行。我感觉身心都被抛进无止境的深渊,意识却徒劳地攀附在暴风雨中的桅杆。看见朴文彬的样子,突然唤起我做精神治疗的记忆。
“他这样多久了?”
“大概有...一个小时了。我让他休息一下,他也不听。”
“文熙,彬彬有强迫症状,不能让他继续下去。”我压低声音说。这明显是多此一举,朴文彬压根不在乎我们讨论什么。
我们联系夜班医生,强制给朴文彬注射吗啡。他一直查资料到最后昏厥,朴文熙帮他盖好被褥。她说他们马上出院回家,希望在家里可以让弟弟放松下来。出于关心,我还是建议朴文熙给弟弟预约一次心理咨询,以防万一。
直到那时,我仍旧认为朴文彬的症状是应激后强迫症,而没有注意他究竟在追踪什么信息。
通话结束。我心神不宁,去厨房给自己冲一杯热咖啡。
厨房竟已经有主人。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磨咖啡豆,见我进来,他娴熟地配好咖啡液和奶泡,递给我,“放轻松,来杯热咖啡。”
灿英哥在家里穿白色家居服。我们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他总是绅士地帮我冲一杯热咖啡。厨房的吧台和展示橱柜是他的地盘,他热爱调酒和咖啡,柜台上琳琅满目的外国酒都是他的收藏。厨房里处处有他的影子,凭什么只有他不在了呢?
我接过咖啡,刚刚好不烫手的温度,连温度都是他为我调好的。
我看向他,双眼有些氤氲,朦胧中似乎的确是灿英哥的轮廓。
为什么不相信呢?如果所有人都承认他是灿英哥,只有我是异类,我凭什么确定有问题的不是我自己呢?他进行了婚礼宣誓,他跟我一起回家,他做着灿英哥做过的事。只要我相信他是灿英哥,那么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可惜,我无法骗过自己。
白色的身影清晰起来,是身穿白西装的外国小丑。他带着白手套拨弄厨房的瓶瓶罐罐。
“谁让你进来了?”
乌洱姆停下动作,转身看我,说:“您跟朋友在通话,鄙人就随便转转。”
“现在时间不早了,你请回吧。”我说。我不习惯赶客,不过乌洱姆显然比我的朋友们脸皮要厚。我喝了口咖啡,咂咂嘴,还是坦率地夸奖说:“味道不错。”
乌洱姆露齿一笑,牙齿被鲜红嘴唇映衬得更加洁白:“您喜欢就好。其实这里就是鄙人的家。既然您要求,鄙人会暂时离开。”
他走向玄关,推门之前,他忍不住回头问我:“鄙人想问,您真的爱您丈夫吗?”
“啊?当然了!”我脱口而出。
“可是,鄙人在此位面的投射,是您内心深处最想见到的人。如果您见到的鄙人不是您丈夫,那鄙人是什么呢?”
“你怎么会是灿英哥呢,你是小丑啊——我是说,你打扮得像个小丑,画着□□红嘴唇,头发也又卷又乱。”
“又是小丑......”乌洱姆嘟囔道:“您对小丑,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吗?”
“没有。”我说,“还有,别叫我‘您’了,像是推销产品的。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乌洱姆回过头,念叨着“您的名字太难记了...”推门离去。
宋允珠,这不是很常见的名字吗?我想,也许是因为外国人不习惯韩文名字吧。
简单收拾过后,我在吧台坐下来,思考接下来的计划。我还在婚假期间,因为灿英哥的变故,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蜜月行程。朴文熙应该已经回家了吧,镇静剂的作用只有几个小时,不知道她弟弟醒来后她要怎么做。
手指烦躁地敲打着桌面,我脑中全是朴文彬的强迫症状。如果自己搞不明白,就求助于社区。我收集了很多精神疾病的互助社区,立刻投入搜索。我回想着朴文熙对他症状的描述,输入“强迫症”、“追踪”、“创伤后突发”等关键词。
在一些常见病症里,我注意到一个高频出现的词“猎犬症”。据说第一例“猎犬症”出现在21世纪中叶,患者在某次创伤醒来后,突然急于寻找某物,会不眠不休、不计代价地利用手头资源寻找追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病程越发展,强迫症状会越严重,如果没有人为干预,患者最终会死于饥渴或疲劳。唯一的干预手段是持续注射镇静剂。
至于他们发狂一般追踪的东西,有时是某样东西,更多的病例是寻找某个人类。因为这种强迫症状像是追踪猎物的猎犬,故得名“猎犬症”。
“猎犬症”与朴文彬的症状十分相似,我便更进一步查找。我想知道他们在追踪的东西有什么共同点。令人迷惑的是,对目标的描述五花八门:“男性”、“职员”、“穿风衣的大块头”、“养猫人士”、“中国”、“美国西海岸的移民”、“残疾人”,医学上曾经对所有追踪目标做了对比,发现毫无规律可循,这个目标并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
“猎犬症”只是突发的群体妄想症,这是医学界目前的结论。整体来看,“猎犬症”的病例并不多,从12世纪中叶到现在,韩国发现的病例也不足10人。它只是作为“未解之谜”的病症有很高的关注度。
当然,有很多反对的声音。自称“患者家属”的人信誓旦旦地说,患者明确知道他们在找一个人,尽管国籍或外貌略有不同,但一定是某个具体的人。一旦确定这个人出现的地点,患者会不远万里赶去,抓到那个人,牢牢地限制住他。
朴文彬就是这样。他像是循着对某个人的印象,拼命地找他的名字和住处。若是找到了那个人,朴文彬会怎么做呢?我不禁想,他的强迫症会康复吗?
明天去问问朴文彬吧。我退出网络。说不定我可以帮上忙,我想,总不能让他一辈子注射镇静剂过活,朴文熙该多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