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月》许归华

1、引月

　　十里镇坐落于宁城边缘的山区，因地理位置偏远，鲜少有人问津。

　　郑秀芳年近四十，所幸膝下无儿无女，至今风韵犹存，十里镇一枝花的名号至今响当当地挂在她的头上。

　　与她名声相匹配的是，她手底下经营着多家旅馆，只不过镇子风水不好，一年到头看不见几个人，久而久之，账本也压了箱底。

　　流水毕竟也有干涸的一天，不知何时，郑秀芳多了个“老赖”的名号。

　　“十五万六千八，人证物证俱在，郑秀芳，你不会还要继续欠下去吧。”

　　高额字据被人拍在木质柜台前，震得柜台咯吱作响。

　　瞥了一眼票据上的金额，郑秀芳继续刷着手机屏幕，连个正眼都舍不得施舍：“随便找个人，扯张纸写几句话就冒充老娘的账款，小四儿，赶紧回去上学吧。”

　　眼前的“要债人”是这条街出了名的混子帮，一个个十七八的模样，抽烟打架一个不落，整条街能惹的都被他们惹了个遍。

　　烂名声扫大街，偏偏无人敢动他们一根头发。

　　除了某个人。

　　“你少倚老卖老，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被叫做小四的男生顶着一头挑染黄毛，听闻这话，一拍桌子窜起身。

　　幼稚的发型配上他扭曲的五官，不仅烘托不出半分威严，反而多了十分滑稽。

　　“去你大爷的人证物证，老娘又不欠你的钱。”郑秀芳懒得和未成年计较，掐灭燃了一半的烟，转身就要回屋睡觉。

　　一向都是别人躲着他走，小四哪里受过这种气。

　　火气烧了理智，小四左右张望，抄起前台的烟灰缸就要朝郑秀芳砸过去，手还没抬起来，就被带来的人手忙脚乱地拦了下来。

　　“老大老大，老板交代过，只要钱，不伤人。”小跟班赔笑，“要是让那位知道了，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这年头，欠债的反倒成了大爷。

　　小四儿愤愤地抛下烟灰缸，朝地面唾了口唾沫，撂下狠话：“明天中午之前把钱凑齐，不然老子带人砸了你这破店。”

　　一帮子人声势浩大的来，浩浩荡荡的走，该有的排面倒是齐全。

　　“我呸！”

　　“要不是看在慕老板的面子上，老娘早撕烂你那张嘴了！”

　　郑秀芳望着那些未成年的身影，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脏话，字条全部撕烂，转身丢进垃圾桶。

　　正准备叫服务员收拾垃圾，平淡的机械提示音倏然提醒：“欢迎光临。”

　　郑秀芳停了停脚步，以为是那群小孩去而又返，积攒的火气瞬间爆发，回身骂道：“有完没——”

　　来人毫无防备，被她一嗓子吓得不轻，抱紧了手中的包，紧张又惶恐地望着她：“我刚到。”

　　那女子二十出头的模样，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小皮衣配破洞牛仔裤，黑色贝雷帽压不住她张扬的发丝。

　　面上虽有疲惫之色，却掩不住骨子里的意气风发，与生俱来的独特气场使她与周围简单朴素的设施格格不入。

　　她身侧的旅行包搁置于行李箱上，俨然一副风尘仆仆的旅行者的模样。

　　不巧的是，十里镇已经许久未有过生人气了。地图上都显示“查无此地”的地方，难得再见到外地人的生面孔了。

　　一通分析下来，郑秀芳估摸她应该是走错了路，失了方向才误打误撞找到这里的。

　　真是个倒霉的旅行者。

　　见老板娘没反应，她又怕再吼她一嗓子，本着“人之初性本善”的原则，她鼓起勇气上前，试探着问：“还有单人间吗？”

　　“一晚50，押金100。”

　　小姑娘松了口气，抬手将耳边碎发拨到耳后，露出精巧的银色耳链：“可以。”

　　郑秀芳是在登记时知道了她的名字——安晚秋。

　　安晚秋看起来弱不禁风，却能搬得动半人高的、看起来分量不轻的行李箱。

　　乘坐电梯时，郑秀芳有意问了一嘴：“姑娘是来旅游的？”

　　似乎没想到老板娘会主动搭讪，安晚秋反应两秒，不太自然地笑了笑：“算是吧。”

　　“那你可就来错地方了，”郑秀芳道，“这地方可没景点。”

　　安晚秋话接的很快：“在家无聊，瞎转悠玩而已。”

　　将她送到房间门口，郑秀芳把钥匙丢给安晚秋便着急打麻将去了。

　　自打迈进房间的第一步，安晚秋的眉头从未舒展过。

　　相对于家里来说，住人未免过于狭小，房间反倒像是给流浪动物安置的庇护所。

　　居住环境还算凑合。

　　随便找个还算宽敞的角落，硬是把宽大的行李箱塞进去，正准备收拾随身衣物，门突然被人敲响。

　　打开门，是老板娘。

　　“有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

　　郑秀芳显然是跑着回来的，额前的两卷酒红色刘海勾着两滴汗水，上句不接下句：“就是……晚上……”

　　“您别着急，”安晚秋侧身让出一条道，“进来说吧。”

　　郑秀芳摆摆手，顺手抹去额头的汗水，喘了几口气，算是缓过劲来了。

　　“一会儿天黑之后你就不要出门了，”郑秀芳面色严肃，抬头看到墙面上的时间后，转而放缓了语调，“这镇子也没什么新鲜玩意儿，你要是真想出去，附近百米地转转就回来，千万别跑远。”

　　安晚秋不由得联想到进门时遇到的那群不良少年。

　　莫非和他们有关？

　　送走浑身冒热汗的老板娘，安晚秋仍然满头雾水。

　　被遗忘在床上的手机震了两震，安晚秋才从千愁万绪中回过神来。

　　[二百五：你他妈疯了？]

　　[二百五：爸派人到处找你，你到底在哪儿？]

　　安晚秋抓了抓毛躁的头发，不耐烦地“啧”了声。

　　[安：少管。]

　　手机随手一丢，安晚秋换了身休闲装，望了眼窗外被染成血红色的一线天，觉得还有些时间。

　　忘记了缘由，安晚秋很早以前就托人购置了一张手机卡，本以为又花了一笔冤枉钱，但现在看来，倒也不算亏。

　　安晚秋来之前做过调查，所处的小镇名曰“十里镇”，曾以药材贸易闻名，后来不知怎的开始衰落，到现在变成了一处各大地图上几乎找不着的镇子。

　　老板娘没说错，这镇子确实一穷二白，街边的小贩比落山的太阳还颓废。见到路人上前买东西，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付款全靠自觉。

　　若不是受人之托，安晚秋恐怕到死都不会踏足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看着一个卖炸串的小贩气走第三个顾客时，安晚秋转身走进一家便利店。

　　安晚秋挑了几根火腿肠，又顺手拿了两瓶水，放到收银台上。

　　收银员正玩手机，听到动静，极不情愿地抬眼瞅了一眼：“十块。”

　　安晚秋慢吞吞地从包里掏出手机，边扫码边说：“姐，问你个地儿，你知道附近有一家微笙酒吧吗？”

　　闻言，刷视频的手指顷刻顿住，收银员抬起头正视面前这个顾客，眼底划过一抹怀疑，随后又低头继续打游戏：“不知道。”

　　“是我冒昧了。”刻意忽视了店员的微表情，安晚秋说道，“麻烦给个袋子可以吗？”

　　待安晚秋走远，收银员立马掏出手机翻找通讯录，拨通了一个电话。

　　“于叔，有情况。”

　　—

　　夜色渐沉，气温也随之迫降。

　　安晚秋提着购物袋，点开了私信，寻着提供的线索七拐八绕，最终摸索到了一个堆满纸箱子的死胡同。

　　对比照片，安晚秋觉得这个死胡同似乎和照片上的有出入，但大体位置的确显示的是这附近。

　　安晚秋有些拿不准，便拍了照片给委托人发过去。

　　[招猫逗狗碗：是这里吗？]

　　[晚晨：是。]

　　[晚晨：请等一下，我一会儿过去。]

　　想到晚上行动不便，万一独身一人还可能出事，安晚秋连忙阻拦对方。

　　[招猫逗狗碗：我这边有人帮忙，外面太冷，你别出来了。]

　　对方没有再回复。

　　天色已暗，安晚秋孤身一人本就害怕，街边的路灯十分不争气，忽明忽暗地营造恐怖片气氛，就差一转身碰到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魂了。

　　“我滴个乖乖，宝贝儿，千万别吓我。”

　　安晚秋装着胆子走入胡同深处，心中已划了无数个十字，嘴上祈祷了不下十遍的“上帝保佑”——即使她信奉唯物主义。

　　颤颤巍巍的手抱着试探的心思靠近那摞纸箱。

　　突然，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逼近，安晚秋来不及收手，只觉眼前一黑，伴随脖颈剧痛，瞬间失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