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落花哪可蔽月光 ...


  •   简凝没想到访问竟是这样顺利,她起初还整装待发的竖起戒备,料想着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可是这林恕连眼睛都不看她,只盯着两人沙发中间那水晶桌上青瓷花瓶里的一束假花。回答问题也瓮声瓮气仿佛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被赶着上架。

      简凝自是觉得疑惑异常,可她又不好跳起来问他干嘛不找她茬了。她还没笨到给自己找棺材睡。

      访问很快结束,林恕挥毫泼墨的时候她只安静站在他身后。她望着他背影,想着是不是自己把他想太坏了?也许他还是存一点姐弟之情的,刚才不过吵架的气话!可她的美好幻想很快被打破,林恕走之前没有和她道别,只回头瞟了她一眼,那一眼狠辣无比仿佛萃毒,她游离的神立马被惊回,芒刺在身。

      他身影消失很久,她才缓过神木讷走到安着文房四宝的桌前,她半揣着疑惑低头去看,四个字,铁钩银画,张然显示在眼下——好自为之。

      她倒觉得紊乱的心一下平和下来,没有那种触目惊心的刺痛感,只觉得像跑完马拉松的选手般舒了口气。

      好自为之,送给她的么?可这微冷的警告却不由让她觉得讽刺。她哪里好了?好到要让她见好就收?

      过于强烈的灯光照得她有些头晕,她觉得这一天实在太累。时间不早了,可是她想吹会儿冷风,歆妍常说这是有自虐倾向,她并不反驳。有时候她就是这般怪异,喜欢吹风,喜欢淋雨,喜欢伏在窗口发呆。

      跑到天台的时候没想到已经有人占据风口位置。高大的背影立在灯火辉煌的夜幕下,像电影里的镜头。风声嘶嘶穿过耳旁,简凝幽幽走向慕征哲。

      “对不起,我今天感情用事了!”

      慕征哲正想着心事,被她声音一惊,疑惑偏脸,瞬即淡然下来,问:“采访完了?”

      “嗯。”简凝点头,注意到他唇线略扬,紧绷的五官仿佛漏出一丝温暖。她正觉得虚幻他倒又开口了:“那么晚了还不回家?”

      “准备走了!”她向着风,墨色的发丝飞扬起来。

      “有心事?”他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使简凝有些心虚。她默默的,想不到该怎么回答,如果否认明显是撒谎,她心里并不想对他撒谎,可是如果回答“是”,又不能一句结束谈话,也许他随口一问,你一个肯定回答倒反叫他套住,到底要不要接下去问呢?她还在纠结中。慕征哲打断她的思量:“这问题那么难么?”

      “啊,不是的!”她不好意思起来。然而慕征哲看着她为难的样子就笑起来,静谧夜风中他的笑声很有穿透力,也叫她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声音还是朗朗的:“不介意可以告诉我么?”

      “啊?”她错愕了。以为自己听错。

      只是慕征哲很认真:“反正我不待见你,看上去很冷血,没有心,要是你有话必须要找人倾诉,不想告诉那些会嘲笑你的人,又不想告诉那些会可怜你的人。我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她瞪大眼睛,他整个人浴在月光里,白蒙蒙的,绕着光雾。

      简凝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支撑起她脆弱敏感的神经,喃喃的,就真的开口了:“今天真糟糕!”她捋了下发,烟眉蹙着,并不看他:“一大早我妈对我说她爱我,可惜是灌了2瓶伏特加的情况下,下午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来上我节目,可惜他让我去陪睡他客户!晚上我感情用事怯场被冷面上司臭骂了顿!还有……”她顿住了,用力咬了咬上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叹一口气:“他今天送花给别人!”她摇摇头:“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天!”

      夜风袭来,吹散她的长发,那样高的楼层根本听不到脚下蜿蜒着车龙的汽笛警鸣,城市的喧嚣浮华也仿佛被风隔开,只是灯火通明的却衬得她涣散的表情越发孤寂苍白:“好了,我说完了!”她眸光灿灿侧向他;“谢谢你聆听,再见!”

      慕征哲有些彷然,夏夜的风吹在他脸上,渗着湿润的凉意。背着繁华丛楼,天台上竟是黑沉一片,他突然觉得心绪难安,停逗片刻,也没多想就开口:“简凝,”

      她没走远,很快回头。

      简凝回眸那一幕眼里仿佛有闪光掠过,夜晚的繁星重楼闪烁在他身后,他黑阒的眼底漏出一丝温暖,扬起唇角,声音朗朗:“过了糟糕一天的不止你一个!”

      她凝步静默,他释然笑起来,黑发被风吹起,“菜鸟下属怯场不算,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绝!我不比你好吧!”

      “啊?”简凝提步向前,不敢置信:“连你都敢拒绝的女生这世上还存在么?是不是人类呀?”

      他知她是在安慰自己,却也跟着笑起来,摸摸额角,一副伤脑筋的表情:“百分之百纯人类!还是个心有所属的女孩。”

      她踮着脚,笑着撞过他肩,眨着眼鼓舞道:“别泄气,没结婚都能抢!是不是,MR .Boss?”他怪异看她,冷哼一声。这才想起Mr.Boss是他上次在她手机里给自己重新编辑的名字。只是他不知道简小姐已经阳奉阴违改成了Mr.Bean,就连来电图片也换成了憨豆先生夸张的表情。

      两人目光相遇不约而同笑起来,只是短暂得很就被简凝的手机铃声打断,她提起一看,又是911,没耽搁一秒就告辞飞身奔开。

      如今整个天台都属于慕征哲一个人。他吹着冷风,望着琼楼星河,想起那日编辑名字,当他的拇指摁完MR时,一直徘徊踌躇在R字键上,可是悬空许久还是回到B上。他没告诉她其实他糟糕的一天,那两件事是关于一个人的……

      他想起一部电影里台词:虽然我很喜欢她,但始终没有告诉她。因为我知道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演播室回廊上纪寻凯和李秘书坐着等顾轼宁,他只说有点事要去办就返身离开,一去就没了踪影害的两人在这干等着。

      纪寻凯终于不耐烦嚷起来:“那小子死哪儿去了,把我们俩撂在这儿也没个电话!搞什么鬼!”李秘书只是笑笑,碍于身份也不搭话。
      正等得焦灼不安,纪寻凯提眉一瞥就碰巧看见顾轼宁从楼梯口下来。

      “你上哪儿去了,等了你半天!”纪寻凯从长凳上站起几步奔上,李秘书也一并赶上。

      “有没有烟?”顾轼宁劈头一问倒叫纪寻凯一怔,很是不解道:“怎么又抽?你不是要戒么?”

      “你呢?”怎料顾轼宁竟是不理他,转脸去询问李秘书。而那李秘书亦只是摇头。相比纪寻凯这样的少爷,他自是更察颜鉴貌,目光在自家少爷脸上一扫便看出他阴郁闷闷,正在生气。

      顾轼宁没要到烟,只能冷言对两人:“走吧!”这两字意思自是打道回府。说罢便阔步往前。

      “要不等雷小姐一起走吧!”李秘书追着他的步伐。这李秘书一向善于阿谀奉承,在他姥爷身旁摸爬滚打多年,十分有点小心思。他知道雷歆妍的家世背景,也知道这位小姐很受老爷子、老太太欢喜。所以平时总爱将顾轼宁和她凑一起。今日刚又在走道上瞧见,自是不会放弃这机会。可他出口一问立马觉得不妥,不问阮江西反倒说起雷三小姐,刚想补上一句圆场,顾轼宁已经开口回答。

      “又不同路,干嘛一起?”他只顾自己步子,语调生硬。

      李秘书始终狗腿,倒还讪笑着劝慰道:“怎么不同路呢,有情人一起如何都是同路的!”

      平时打趣玩笑也倒算了,可这会儿正撞在顾轼宁一肚子火憋肚里,他眉头一皱,带着狠劲:“是谁教你这样阴风怪气说话?我顾轼宁爱和谁一起走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

      李秘书根本没想到这位爷会排斥到这地步,吃了瘪,立马缄口,尴尬的满脸发讪退到一旁。

      倒是纪寻凯偏偏要去惹他:“我说你吞了枪子儿啦?脾气那么大!雷三哪里配不上你?指不定人家还看不上呢!”

      顾轼宁心情本不好,此刻自然顾不得多少,对着纪寻凯:“这么多年了,我都替你累,有本事痛痛快快去追人家!别唧唧喳喳像个孬种在这儿数落我!我没兴趣!”言罢竟是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臭小子,发什么神经!”纪寻凯被他噎得也是一肚子火。

      走出大厦,顾轼宁手机大作,李医生又打电话来催他去医院拿化验报告。他忽略了很多次,连西子那边都骗过去。

      可是今天他想也没想就拦了辆车往医院去。

      顾轼宁甚少叫车,可是他如今懈怠的不想开车,车上了高架开始堵,他把车窗摇下,支着胳膊,眯着眼看那重雾下的夜色,温吞吞的车速让他心情越发闷闷,想起天台上那俩人影更加不是滋味。

      杨茉打来两个电话都被他断然摁掉。他现在有点后悔昨天那样鲁莽就把手机号给她。只因为那枚小金佛是他奶奶亲自为他求的,自小从未脱身,当护身符带着。他和堂哥一人一个,堂哥那个金佛上刻着“安”,而他的这枚是个“宁”字。

      其实换作平时他不会为这等事烦心,只要换个号就行。可这次他就是执拗着不愿意换,总觉得有人要打这个号找他的!

      他探出头去看路况,长长一条车龙蜿蜒在星光路灯下,他皱皱眉,又懒懒陷入车座。

      顾轼宁神经质地翻着手机电话簿,偏暗的车厢里,他拇指一按,那幽幽的蓝光就打在他脸上,棱角分明,目光沉邃。长时间的停顿后荧幕断电般白光一熄,他的脸也瞬间一黑,然后他又赌气似的用力一摁,那光就又回来了……

      他突然想起有一次跟着纪寻凯和叶延晞喝高了,精神恍惚,倒在车里就像现在这样翻着电话簿就拨通了小白菜。一下又一下的长波声刺激着耳朵,那时已近凌晨,他半醉半醒也知道她定是睡了,可是握着手机他就是不甘心切断,他就是要听听她的声音。他喝醉了就是有股这样的孩子气!终于听到简凝慵懒迷糊的“喂”了声,他竟是畅快开心起来:“嘿嘿,还没睡呢?”这一问明显讨骂。可他不怕她骂。

      “你发什么疯,我明天还要上班!”她果真气起来。

      可他一点也没要放过她的意思:“我睡不着!”

      “安眠药,最好一瓶都灌下去!”她没好气。

      “不要!”他借着酒很不要脸提要求:“你给我唱歌吧!”

      “唱什么唱,夜半惊魂的!深更半夜别胡思乱想的了,早点睡吧!”她打了个哈欠道:“我挂了!”

      “行啊,那我让司机开到你家去!”

      “顾轼宁!”这一声估计真是夜半魔音了。他很笃定等着,知道自己已经将了她一军,举白旗是迟早的事儿。

      果然,她败下阵来,实在磨不过他,软了口气:“我只唱一段,你要再睡不着找周公理论去!”

      他立刻答应。

      一声长吸后,柔柔温婉的歌声娓娓铺进他耳里。简凝唱的是《可爱的家》,那时他正巧已经到家,东倒西歪摸索到自己房里,抬手便把玻璃窗一推,那满目的如斗繁星闪烁头顶,更显得她清柔的声线如烟如梦,仿佛梵音:

      我的家庭真可爱,美丽清洁又安详,

      姐妹兄弟都和气,父亲母亲都健康。

      虽然没有好花园,月季凤仙常飘香,

      虽然没有大厅堂,冬天温暖夏天凉。

      可爱的家庭呀!

      我不能离开你,
      你的恩惠比天长。

      只要让我回到我简陋的家园。

      那些听我召唤的小鸟快飞回我跟前,

      让我重温平静的生活比一切都香甜。

      可爱的家,可爱的家,

      我走遍海角天涯,总想念我的家。

      可爱的家,可爱的家。

      此刻顾轼宁已经步在医院宏敞的走道上,白光打出扁圆的影子,跟着脚步拖长,两旁一间间病房,每一间都盛满一个故事,他默默走着,有嘁嘁促促的谈话声,有悲天悯人的哭喊声,有病人沉重如浪的吐纳呼吸声……

      他一一路过着,然而却在听到“简凝”两个字时触目惊心得叫他刹住脚步。偏头寻去那间病房,蓬头垢面的女人化着滑稽的的浓妆,恶俗的寇红挣脱着护士,大波浪的卷发披散着,旁边站着个酒吧侍应生打扮的矮胖男人。女人大声嚷嚷着:“你们想干嘛?给老娘打什么针?快给我滚开,我女儿是谁你们知道么?是名主播简凝!你们他妈的这群龌龊东西别想碰我!死娘娘腔快把简凝找来!我要见我女儿!”

      Sam只得安抚:“哎哟,姑奶奶您别闹了,我打电话给小白菜了,她马上就来!你快先让护士给你止血!”

      “止个屁的血,一点小刮痕紧张啥,老娘出来混的时候你还操尿布呢,敢管老娘!我要喝酒,快拿酒来!”简乔揎袖蛮横,一旁的Sam只能和护士强制将她压下。

      天气是那样闷热,简凝挤在公交车里不停扫表,车厢里像个大蒸笼,湿热的汗气黏腻像一只猫爪挠着她的心。堵车的时候Sam又打来电话催促,仿佛那边要着火的样子,简乔被打碎的酒瓶割伤,现在正在医院。

      简凝捏着手机,司机一个急刹车,一手用力泄愤般掌打方向盘,口里骂了句脏话。简凝歪头去看窗外,原是前路被几辆警车封住,只能绕道。她焦躁的情绪越演越烈。料想那定是近日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开膛手案又添新死者了。

      生活就是这样,有人忙着生,有人忙着死。挤在身旁的几个中年胖女人冷笑着抱怨政府司法,而她跟着公交掉转车头,只觉得心也跟着旋起来。

      好不容易下了车,她几乎一路长跑到医院,大门口明澈的白光下Sam拖住她往里疾步,一路上已把简乔今日“战况”汇报得滴水不漏。

      她喘气插缝问:“今天几级?”

      “十级,绝对十级!”Sam几乎叫起来。她连叹气都觉得没空,告别了Sam只迈着大步仿佛和时间赛跑寻到母亲。

      简乔见着她终于不再闹,抓住她衣袖不放,傻乎乎的笑,喋喋不休又开始疯言疯语。紫色的眼影完全化开,由于天气热,面上又浮着一层油光,整张脸就像一幅滑稽的油画。简凝知道她总是偏爱紫色,因为林向远说她衬紫色好看!

      简凝默默抽出一张纸巾给她擦着脸,“为什么要喝这样多呢?”她幽幽的问。简乔只是带着醉酒后的憨然对她笑。

      其实她母亲年轻时是很好看的,她见过照片,搁在家里的梳妆台上。明晰晶亮的大眼睛,梨涡浅笑,长发飘飘。那样美好的女孩,美好的青春却是这样短暂。简凝没有外公外婆,因为简乔是孤儿,只有一个阿姨,却也在多年前和她们断绝了关系!她永远记得简宓最后一次来,指着母亲鼻子愤恨骂她“下贱!”后摔门而出的情景。记得母亲那天一整个下午都保持着那个低着头的坐姿一动不动的样子。记忆中她从来没有见过简乔哭,即便林向远挥刀割袖和她恩断义绝,即便蒋繁绿那一掌耳光掴得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都倒吸一口气,可是简乔都还是笑。然而那一次,那个阳光很充裕的下午,当简宓离开后,简凝发现母亲哭了。她哭得很小声,连抽泣都那样小心翼翼。也许现实太痛苦了,痛苦到她再不想清醒。

      四周静谧愔愔,简凝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沉重的鼻息释放出来,喷到自己的手背上。

      她又对牛弹琴的问:“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声音很轻柔。简乔的面色一僵,冰冷嶙峋的手爬上她的手腕,强烈的灯光让简乔睁不开眼,只是半眯着:“为什么会有你!”

      简凝震默着,一动也不动,她不知道她究竟是醉着的胡话还是清醒着的。刺鼻的酒气直冲向她鼻腔,她居然看到母亲眼眶里的湿气,紫色的光晕在眼周,她说:“我的人生本来不该这样的!”简凝整个人向后趔了步,整颗心骤然降温。她觉得很难过。

      简乔裹着纱布的手施力越发重起来道:“她们都劝我不要生,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生孩子是世上顶顶蠢的事。我都躺在手术室了,我人都躺在手术室里了,可是你,你居然踢了我一脚,在我的肚子里,你……你踢我一脚……我就舍不得了。”

      空旷的病房里只留她们俩个,她却觉得莫名逼仄。莫名的,忍不住的酸流就涌上简凝鼻尖,她粉颈微垂,只是不动声色默默听着。

      就在此刻简乔的手突然掐上她腻颈,她吓一跳,只见简乔双眼血红,面目狰狞,她想挣开后退已经来不及了。

      “贱人!”很重的一巴掌扇得她脑袋一懵,耳边嗡嗡直响。

      “我干嘛要生你!”她对着她咆哮。简凝毫无准备招架,一下子就被那甩来的一巴掌打在地上。简乔正踉跄还要冲向她,已经被几个经过的医生护士马上牵制拦住押回病房。

      “你没事吧?”好心的小护士跑过来扶她,一脸同情。可是她说不出话。

      “她喝了多少瓶醉成这样?”护士问。

      她依旧呆滞着跌坐在地上,其实她想说,她不是一天喝上多少瓶,而是一连喝上多少天!然而小护士终于没趣的走开。

      简凝觉得脸上的痛楚灼烧起来,一直烧进皮肤里。她想不明白,她母亲竟然恨她!她突然觉得什么希望都没了,前所未有的委屈感袭击着她的坚固防线。她曲起腿正要站起来,就和无数次自己站起来一样。

      可是,“小白菜!”

      这一声叫得她仿佛灵魂出窍,如堕烟云。她不敢置信,那样狼狈的回过头。是他,真的是他,顾轼宁挺拔的身姿巍然立于身后。

      她逃难似的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像被赤裸裸刨开胸腔。她真渴望有个龟壳可以借她躲进去,可是她没有,所以她只能无处遁性的坐在地上。

      顾轼宁走近她,她长发垂落,遮住红肿的脸颊却遮不住她因抽泣颤抖的孱弱肩膀。她不想站起来,她不想。滚烫的泪珠一颗颗打到地上,一颗接一颗,连绵不断,无止尽的流,仿佛要诉出多年的痛苦,带着抗议,带着愤恨。她不想抬头,她想就这样窝在地上一辈子。她想消失,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卑微可怜的样子,特别是在他面前。她恨自己,她明明很坚强的。简乔不是第一次打她,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原来因为她是耻辱,是她一生无法摆脱的污点!是毁了她人生的毒瘤。

      温热的气息慢慢的接近,喷到她的后颈。

      “简凝!”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原来他的声音那样好听,落在空荡荡的空气里,清朗款款。仿佛蚌内沉淀百年的珍珠。

      “简凝……”从来没有人这样温柔喃昵过她的名字,从来没有,像梦呓般飘起来的声音。温暖的气息把她整个人包裹住。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也这样好听。

      她想做简凝,她想做简凝,不想做小白菜!

      他俯身而来的黑影遮蔽她的光线,温凉的手触到她脸上,仿佛带着电流,一丝丝刺激着她。

      她已经努力克制,可是依旧止不住抽抽搭搭,他很高,必须低头,指腹很轻很轻摸到她的右颊,那样痛惜的目光,那样深凝的眉心,却只憋出两个字,清幽如梦:“痛吗?”带着遏止住的愤恨。

      她泪如绝提,顺着眼眶滑落,一直流到他托着她脸蛋的指尖,顺着指尖淌下去,润过他每一条掌纹。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痛,她痛!她一直都在痛,除了这一刻,除了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甜。

      她慢慢抬起头,扶着他的肘站起来。手攀上他的脸,那样小心翼翼地抚上他温热的脸颊。

      “轼宁……”她幽幽唤了声,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梵音。顾轼宁忧郁的望着她:“我在……”

      可是过了好久,她还是没建设性叫了声:“轼宁……”然后泪又不受控地往下滑,一颗又一颗,顺着面颊往下淌。她最近老是哭,哭得都快赶上绛珠仙子了。她顿了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你说!”他抬手包裹住她的手。

      “轼宁,我……”她发现自己舌头打结,语无伦次。可是心里明明堵了那么多的话儿,她想告诉他小宁原来是个“姑娘”、她想问他火百合是不是很贵、她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她还想告诉他,她想他……越想说就越说不出,她急得声音都哽住。就像每次梦见考试发下的考卷,她每一题都会,她都会!然而每次提起笔,不是笔芯写不出就是水笔漏油,她焦急万分,她狼狈不堪。

      “我有话对你说!”怎么办,她就是如何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我来说,”顾轼宁幽邃的眼近在咫尺,摸着她的脸道:“化验报告出来了,我很健康。”

      “真的?”她突然破涕为笑。

      他也笑:“简凝,我有东西送你!”他顺势将她拉到一旁的长凳坐下。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只看见眼前金光一闪。一枚挂着红线的小金佛闯入视线。白光一打,那金佛笑靥迎人,雅致饱满,线条精巧,因为小巧,倒不显得贵气张扬,只觉得烨烨生辉,顿生愉悦。

      “这……就是杨茉昨天捡到的……”

      “伸出手来!”顾轼宁剪断她的话。

      她呆愣着。手腕已经被他提起,赭绳一圈拢上,顾轼宁道:“这枚小金佛是在我出生前,我奶奶为我去灵隐寺求的,我和我堂哥一人一枚,能保平安!”

      “不行,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你还是自己戴着吧!”她想退出手,却遭顾轼宁掣肘,倒教育起她:“男戴观音女戴佛!这是金佛我怎么带?”她这才想起倒是一直看到这枚小金佛被他小心妥帖收在身边,的确从没见他戴过。

      “可是……”

      “不许再废话!”他整个强权主义,连送东西都这样。简凝撅起嘴抗议,可转念一想,她又好奇道:“那你奶奶为什么要给你们兄弟俩求两金佛呢?你们都是男的,又不能戴。”

      这回顾轼宁终于抬眼白她一眼,也不说话,只顾给她系。

      可是离他那样近,她的脸突然烫起来,自己也觉得不争气,立刻微直起身体掩饰。

      她只是这样静静的望着他,突然想起一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她知道完全不应景。但是她就是没来由的想起,他低着头的样子真的让她有种温柔的错觉。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睫毛扑闪投影在高高的鼻梁上,他的鼻子长得真好看,她见过的帅哥不少,雷歆妍的哥哥,或者台里的慕妖男都是极品,可是她从来没有觉得一个男人能够像他那样好看到想……亲他一下。

      她想起雷歆妍的名言:女人看眼睛,男人看鼻子!那时候她还嘲笑她,照你这么说那匹诺曹岂不是天下第一美男了?

      可是就是奇怪,简凝知道他鼻子长得好看,知道他能把睡衣都穿得挺括,然而她就是喜欢看他的眼睛,修长明亮,笑起来盛满温意,有时候带着轻佻的弧度,仿佛能勾住她的心也向上扬起。

      他终于把那金佛系好后,仰面看她,她正想瞥眼去看省,他极快迎上来已经吻住了她。她的世界仿佛停滞,他的唇温热柔软,带着蛮横的侵略。他俯着身,双手托着她的脸颊,那吻,带着丝丝麻意近乎叫她沉沦。他的手温凉无比,可她的脸却滚烫炙烤着。她的世界第一次迎来的春天,仿佛掉进了花蜜中。

      可是,可是那是她的初吻啊,怎么连声招呼也不和她打,就这样偷袭呢?怎么不是花前月下,依水傍山,而是在……该死的医院呢?怎么不让她站起来仰着头对他呢?漫画里那样的姿势是最美的。

      好吧好吧,她承认是她矫情。其实,只要是和顾轼宁,一切不完美也都是完美的了……

      ===========================================================================

      玫瑰今天亲姨了吧,大突破哦,有吻戏。宁凝王道!哈哈。除了前半段有点苦涩哈。不过简乔,怎么说呢,玫瑰还是会有同情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