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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人生何处不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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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幕
深夜幽寂的医院,抽泣从咫尺之外传来。小女孩儿清澈的眼中积满恨意像两道闪电劈得简凝抬不起头。她想起秦若兰的丈夫数年前意外去世,那么,简凝心里一抽,她要害得这个孩子成为孤儿了吗?
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她不记得了,她只是这样傻傻站着,如冰雕般一动不动。
然后慕征哲向她走来,叹了口气:“她挺过来了,可她不想见你!”
她笑着猛点头,眼睛已经肿到睁不开。头发未经打理的披散着,一夜未眠的心焦让她悴态毕现,再加上那双滑稽的人字拖鞋,经过的护士和医生不是偷笑就是投去怪异的目光。简凝游魂般挪步离开,慕征哲站在她身后。天色曈昽,漫漫长夜,真的过去了吗?
“你上哪儿去?”他厉声传来。
“我,上班!”她擦过泪,不假思索。
“我同意你回来了么?”他毫不客气。
这句话瞬间把她噎住,仿佛走楼梯踩空一格,心寒从四肢骨骸传到心脏。她居然忘了她已经被停职了。
“哦,”她失魂落魄应一声。夺门闯入的急救床从身边疾驰而过。那刺耳的轮子声就像碾过她耳朵。
“等等!”
她停住脚步,木讷的回头。
“吃了早饭再走!”他两步并三,跨步而来。
“我不饿!”
“我说吃了早饭再走!”他居高眯眼望了她一眼就朝前走。
她没有办法拒绝。
医院旁的小餐厅,贴着玻璃窗,晨曦和蔼,由于早,基本没有客人,只闻粥香四溢。几个穿着白衣的员工正在清洁打扫。
慕征哲吃得很香,可她却郁郁捣着粥,一口未进。这一晚上所发生的事情让她胸闷异常,她差点因为任性随意的一句话就害死一条人命!浑身发憷冒冷汗。
慕征哲看着她搅着粥,一下又一下,却丝毫没有要吃的样子。一下又一下,他眉头微凝,总觉得她捣的不是粥。自己也失了胃口,搁下调羹:“你不想吃就别吃,这么搅馊,我为这些粥感到可怜!”
她的手一僵,“对不起,”很轻一声,可是他听见了,心头一颤。
他,没想要骂她,可是有时候他就是忍不住!他从来没见过那么笨的人,不会拍马屁,不会打官腔,对着嘉宾还会傻得流露自己感情,她简直,笨得让他没法不生气!他死死盯着她!
简凝低下头望着青白双色的菜粥,终于提起勺子往嘴里送。
为什么会这样?她艰难的咽着粥,孤立无援的内疚与害怕袭上心头。她信基督,读《圣经》,做义工,可是她居然……差点害死一条人命!她从来不敢贪心,她从不敢奢望要什么,只是祈求上帝不要再让她失去任何东西!可是为什么连这一点都那样难?
简凝突然觉得眼前一颤,啪嗒,啪嗒,两颗滚圆的泪就滴进碗里。她努力抽了抽鼻,继续吃粥。一勺又一勺狠狠往嘴里塞。一点味儿也吃不出,只觉得舌苔犯苦,可是她还是继续吃。她不能浪费一丁点儿,她要把它吃得干干净净。因为她现在只有这碗粥了。
眼前忽闯白色一片,泛着薄荷香气的纸巾。抬头,白花花的光影中,他的轮廓一动不动,直觉告诉她慕征哲正在盯着自己。
他声音轻浅:“你要还想回来,就把精神状态调节好!”
她迟疑了片刻,接过纸巾垂首抚过眼角。
“我送你回去!”他站起来,套起西装。
“不用了,我晕车!”她亦站起来,避开他的视线。
薄熹微蔓的光圈里,慕征哲目送着她瘦小单薄的身躯渐渐消失,眼神越发幽深。
简凝坐了早班车回到住处时已经是早晨7点多,她拖着疲躯正往电梯走时却被大厦管理员叫住:“简小姐,”
回头,
“有你的花!”她带着不惑移近。谁会送花给她?乳白色的一片百合,吐露着淡淡幽香。
卡萨布兰卡,她知道这种花的名字,她讶异的捧到手里。馥郁的芳香从一枝枝花束中聚合飘来。
“刚才一个小孩儿送来的,肯定是简小姐的粉丝吧!”管理员打趣。
简凝微微一笑,花簇中夹着一张紫色的小小卡片,她好奇地抽出,目及一瞬,却倒吸一口,整捧花脱手落在地上。管理员惊骇的呼唤她也没注意。脑海里依旧回放着那紫色的卡片上血红色的字,触目惊醒,只是简短的两个单词却叫她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她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再投目到卡片,那如毒蛇般扭曲的四个鲜红的字母再一次映入眼帘——NEXT,落款处:Ripper!
她差点瘫倒下来,原来没有完,原来这事儿才刚开头。简凝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六神无主。她,是下一个吗?开膛手从未失手,这次居然留了秦若兰一命,原来不是失误,而是……给她一个提醒?秦若兰只是他用来试刀的,她才是他的目标吗?想到这儿她血色全无,整个人虚得摇摇欲坠。
“简小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她勉强的回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她握紧手机,冰质的触感顺延进身体里。她该打给谁?谁?一连串名字闪过她的脑袋。她几乎凭着第一直觉拨通了电话!
彩铃是一首德国童谣,可爱的小鳄鱼,只是如今她再也没有心思去欣赏,稚嫩的童声只是一秒又一秒沉重她的紧张,无间断,无休止的歌声把她的希望一点点磨灭。
终于,电话被接通,
“喂,”心跳一滞,她刚想吐口唤出声,那一声隔世而来的女人声,叫她满腹的话回塞喉咙。
“喂,找谁啊?”女人又问了一声,清幽空灵。简凝浑身一凉。她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她想一定是拨错号了,还是挂了重拔!
“顾轼宁,在吗?”她的手不由自主攥紧。
“哦,”女生声线轻幽起来,“他现在睡着了,要我喊他吗?”
“哦,不不不!不用了!”她抬着头望向朝阳,眼里积满水雾,什么也看不清,语无伦次:“那,你们……好好休息,再见!”
太阳还是那般明媚,可是莫名的酸涩却捣着她五脏六腑,她蹲在地上,卡萨布兰卡默默躺在地上,她笑起来,她从来没收过花,至少今天她收过了。她关了机。
简凝,是你活该!雷歆妍早就警告过她,顾轼宁,很~~花~~~,是你自己自视甚高!是你自己太傻了,顾轼宁只是开荤太久,吃素图新鲜罢了。小白菜,怎么可能成为他今后的主餐?
她突然觉得自己傻得可笑。顾轼宁什么时候说过她和他之间有什么?说过爱么?说过喜欢么?连好感都没说过。就那一个吻么?也许在他看来就跟说声“嗨”一样。可不是她傻么?她突然觉得豁然开朗,一切明了,明了的整颗心空荡一片,空得……难受。
好吧,她持起花,她算做过梦了,现在,该醒了!自己的命还得自己救!
“我们好好休息?”护士小姐狐疑的摁断通话键,将手机重新搁回病床旁的柜子上。
阮老先生还在输着吊针,护士给他换药的时候他还竖起食指到唇前,用嘴努努床边,原来是怕她吵醒刚入睡的外孙。护士点头笑起来,蹑步轻轻拉开窗帘,顾轼宁侧脸浴进晨色中,五官细腻俊秀,让人忍不住停目,然而突然而来的阳光却惊醒他的浅寐。
“早,”小护士粉色升容。
“恩,早。”顾轼宁回应,揉着惺忪睡眼,打了一个哈欠。
“还是不认识你吗?”护士压低嗓音,小手遮住半边脸小声问。
顾轼宁苦笑着摇头。
“没关系,阿尔兹海默氏病人是这样的,院长说先不要让他受刺激,先顺着他吧!”
“我会的!”他允诺。
“哦,顾先生,刚才有你的电话!”护士将手机递给他。
顾轼宁脸色略变,护士一个心悸,只见他抓过手机快速查阅,阴郁立即爬上英俊的脸,
“谁让你接我电话的?”
“我……对不起,因为它响了很久……”那护士一吓,连忙辩解。
“算了,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冷冽若冰的口吻。
那护士几乎怕得逃之夭夭。顾轼宁乌眉依旧紧蹙,不停摁着回拨键,却怎么也通不了。
“该死!”他顺口一咒!
床上的老人沉沉咳了几声,顾轼宁立马蹲身查看。
老人嚅动干裂的唇角轻轻唤了声:“东子,”顾轼宁眉头揪得更深了,老人颤悠悠问:“干嘛发那么大火?”
“没有,我没事。”他坐下为他将羊绒毯拉高。
“谁打来的呀?”老人问。
顾轼宁舒散阴霾,覆到姥爷床头,修眸上翘,笑道:“尤小姐……”
人生一场戏(上)
简凝没有想到警局对她的投案会如此这般冷淡敷衍。
“好的,你的情况我们了解了,已经备案,有进展我们会立刻联系你。”小警员连头也没抬,就把那束花搁到一旁,埋头继续到手中的卷宗中去。
“可是……”简凝刚想开口补充,警员桌前两三个电话依次响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投入其境,放眼其他几个警员,皆是忙碌无比,身影匆匆,简凝连个插话的机会都没。长凳子上还排队坐着两个喋喋不休的中年女人和一个神情矍铄的老人等着来备芝麻绿豆大的家庭纷争。
简凝觉得自己像失了浮木般彷徨,挫败的望着那束卡萨布兰卡,冷落卑微的躺着,她顺起包正要离开,可余光却又瞥到那露出一角的紫色卡片,赤红如血的笔痕勾破她的胸口,剧烈的紧迫感又疯狂填满身体每个部位。她出门该怎么办?回家窝在沙发里发抖么?不!她不要!简凝血色升容,一个箭步折身到几个正激烈商榷的警员面前。四五个人均是一怔抬头,不耐烦昭然若揭。
简凝镇定坦然道:“对不起,可能我影响你们工作了!也许我耽误你们去破什么贪污大案。我知道我的一束烂花根本没法和你们的大案子相比,也许是我神经过敏、杞人忧天。可是……”她跨近一步,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那关系到我的生命安危!我简凝的,也许你们不关心,也许没有人关心,可是我关心!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我的生命会受到威胁我就有权利神经过敏!因为我想好好活着,哪怕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关心自己那也不代表这不重要!也许在你们眼里这束花愚蠢至极,可是在我的眼里,我的生命比你们的大案子重要的多!”
“所以你们听着,如果我今天走出这扇门,如果有任何意外发生在我身上,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我对我自己的生命负责了,可是你们,你们没有对我负责!”
整个空间一下寂静无比,就连自己的呼吸都听得那样明显。几个人均有些呆住。
为首稍微年长的警官拎起电话拨了个内线沉音道:“派个人过来给录口供!”
简凝舒了一口气,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警持着笔纸向简凝引路:“简小姐,这边请!”
口供很快录完,女警打开门又为她引路出去,却在拐角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简凝!”
简凝没想到刚分开居然又碰上,真是不得不感慨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慕征哲有些吃惊。他是特地来谢谢坚叔买面子竟然碰到简凝从口供室出来。
“来报案啊,难道来自首么?”她嬉皮笑脸开起玩笑,那是她的事,她决定自己解决。可是慕征哲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抬手堂而皇之地向年轻的女警要口供,警务人员的专业素质让女警护怀一滞,却见他身后的江局长递来一个让其从命的眼色,在踌躇犹豫中将口供松手呈上。俗话怎么说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哪!
慕征哲神色一瞟,理所当然的低头阅起。
“喂,你……”简凝这回真是孤掌难鸣了。她抗议地看着女警和局长均是一脸“助纣为虐”的表情,丧气的一声叹。
慕征哲一目十行,眉眸间渐负沉色,修长的指头不自觉的施力捏紧。终于他放下口供,“你想怎么办?”声音平静。
“我来报警了!不然你以为我来促进警民友谊么?”她觉得好笑。
然而稀薄的空气中一声沉重的吸气,让她莫名心里一甸,“你能不能认真一点!”慕征哲厉声一斥让她心跳骤漏。
“我很认真!”
“认真?”他斜唇冷笑:“你以为你是谁?还指望警察会为了一束花就24小时派人保护你?”
“我……”她说不出话来。只一句话就把她打击得体无完肤。两分钟前她还觉得自己很有自我保护意识,可被他一语点中软肋现在只剩下犯傻的份儿。
“怎么不说话?现在知道怕了?”慕征哲倨傲俯瞰她垂头不语的样子,依旧冷言:“你要有时间死撑还不如翻翻电话本找人帮忙来的实在!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我找得到人早找了!还用得着在这儿傻不拉叽被你臭骂?你以为我不觉得丢脸么?”简凝真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两天数数自己被他骂得也实在够呛!
慕征哲望着她双眉紧蹙的倔强简直恨她,只觉得闷热浮躁,用力扯了扯领带,语中不无讥诮:“简小姐,你这张金口可真难开!”
简凝目色一愕,抬头,他眼里的桀骜盛气一览无遗。
“我不喜欢等太久!”
她吓了一跳,从他的黑瞳里看到自己小小的身影,卑微而渺小,这下她明白了,他在等她屈服,等她开口求他。她觉得心里一阵刺痛,可是还是不争气的咬了咬唇低声道:“慕总,请您高抬贵手!”语气中不无勉强,可是已经是她的极限。
慕征哲却还是笑了,他喜欢她驯顺乖巧的样子,虽然大部分时间她都倔得要命。他点点头,侧身向身旁的江局长道:“坚伯,这位简小姐是我下属,前不久公司刚为她保了一份巨额险,您可不能害我亏损!”
她真想冷笑一声,果然是生意人,任何事情都算的锱铢必究,要不然她以为他为什么要帮她呢?
“世侄,这个……恐怕有点困难。”江维坚抿唇直言。慕征哲脸色立刻不好看,挑眉一瞥,“困难?”他是绝对不接受拒绝的人。
江维坚轻咳两声,声音醇厚:“平时这点小忙坚伯伯一定帮!可是今儿个有大人物在……他最讨厌我们滥用警力!”江维坚眼神一晃示意身后会议室,又好言辩解道:“坚伯过两年就领退休金了,小哲,不要为难我晚节不保。”
听到“大人物”三个字慕征哲严容一凛,深静片刻,点点头问:“有多大?”
江维坚伸出一根食指向上比了比。所有警员全露出肃穆戒备之色,只有简凝愣愣不知所以。慕征哲听了也是眸色一暗,即刻冷静道:“我知道了!”
简凝感慨真是一官还有一官高,胳膊却突然一痛,慕征哲用力挟住她往前阔步:“跟我来!”
“去哪儿?”
他并不回答,迈着流星大步直到会议室门口才停住,转身,两人对面而视,她看到一双令人胆寒的黑瞳,他刻意压低嗓门几乎生冷命令道:“听着,乖乖呆这儿等我!5分钟之后我出来带你进去!”
“啊?”简凝一头雾水。
“征哲,你不能进去!”江维坚冲上来阻止:“你小子疯了是不是?知道里面是谁么?别没事给我找事!”
“坚伯你放心,一切后果由我慕征哲承担!”
“你……”他反应极快,未等江维坚掣肘,已经转身推开麒麟色会议室大门步入。留下门后一群人瞠目结舌傻站着。简凝虽然不知道那个大人物究竟所为何人,却也隐约感到他的巨大权望有多高不可攀,不可得罪。她大着胆子问江维坚:“江局长,会议室里的是……”
江维坚低头瞟了她一眼,启唇道:“席誉声!”
“什……什么?”她下巴差点脱臼,整个人像被拔了插座的机器人。这个名字从小到大的时政题都会填到,这个名字只有新闻联播里才能听到,这个名字的主人如今只和她隔着一门之遥?吓得她连退几步,仿佛踩着棉花。可是……她还没震惊完另一个讯息回溯大脑,慕征哲他居然闯了进去!真是疯了,疯了!
门的另一面,一片深色肃穆映入慕征哲眼帘,明亮的玻璃窗前巍巍站着一个背影。伟岸的身影侧头一瞥,叫慕征哲都不由脚步一软。席誉声鬓白如霜,傲慢的脸上阴刻着沐风栉雨的沟沟壑壑,威慑万钧的凛洌充溢空气中。
“我要见的是江局,恐怕你不是吧!”声音浑厚宏然,锐利的眸深深眯起。
“我想和您谈谈!”慕征哲单刀直入,不进不退,毕恭毕敬,然而眉宇间英气勃勃,席誉声扫了他一眼,习惯了掌控与服从的王者之气不经意的散发,这是他们家人的标志。他冷哼一声:“你想谈话?今天早晨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慕征哲垂手深呼一口气,“很重要!”
席誉声眉毛略动了动,“比你的事业还重要?”气场迫人!
“如果说,我找到了可以结婚的对象呢?”慕征哲斩钉截铁,轻轻唤了声:“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