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拔刺》叶温初寒

26、出走（二）

　　许今依到家，就见王嫂存些焦急地等在门口。一见她，脸色渐缓：“依依，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我以为你出事了。”

　　许今依抱着王嫂的胳膊轻轻摇了摇：“跟同学聊了会儿天，没怎么注意时间，让王嫂担心了。”

　　王嫂笑笑：“走吧进去了，先生今天不回来了，小樊也……我在这里陪你。”

　　“陆樊——”许今依轻声问，“他今天还是没有回来么？”

　　王嫂叹了口气：“小樊这孩子倔，陆先生又是一个极好面子的人，没人先低头，唉。”

　　许今依问：“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陆叔叔怎么发了那么大的火？”

　　“好像是学校的事，班主任给陆先生告状了，说他无视规矩，不服管教……后来还动起了手。”

　　许今依咬了咬嘴唇，没应声。

　　王嫂声音变低了些，像是在自言自语：“小樊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是个好孩子，只是先生太太对他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那时候他还很小，我爸爸生病住院，我得回老家几天。小樊知道了以后偷偷把他的存钱罐塞进我的行李里，还问了我好几次还回不回来……他就是太孤独了，太缺爱了。先生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会一味朝小樊发火，许太太又不在……也不知道这几天小樊住在哪里啊。”

　　许今依默默看着地面，地板洁白光亮，映着大吊灯的影子，却晃得人心里空落落的。

　　“依依，上楼去写作业吧。”王嫂见她不说话，也知道小姑娘不好受了。

　　本来就是重新组建起来的家庭，妈妈不在身边，继父和继兄闹成这样，这么一幢大别墅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任谁也受不了这样的环境。

　　可许今依不想上楼，有些事她想问得再明白些：“王嫂，你能跟我说说昨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陆叔叔和陆樊都说了什么。”

　　王嫂好好回忆了一下。

　　“昨天下午陆先生回来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好的，跟我说小樊的生日马上到了，他订了一个蛋糕，让我那天早点取回来。”

　　许今依猛地抬头，她都忘了，原来再过几天陆樊就要过生日了。

　　十八岁成年礼，还挺重要的。

　　“可是先生突然接了一个电话，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他脸色一下就变了，差点没换鞋就冲了出去。直到傍晚他疲倦地回来，连晚饭都没吃。”

　　许今依想，这个电话会不会是杨子凌打来告状的？那陆叔叔那么着急跑出去是干什么？

　　一头雾水。

　　“后来小樊回来了，我在厨房收拾东西，只听见陆先生喊了一嗓子什么惹了多大的麻烦，小樊反驳了几句，然后陆先生就动了手，抄起扫帚抡过去，我现在想想还心脏疼……”

　　王嫂的手在自己胸口处抚了几下，抬眼，看向许今依的脸。

　　小姑娘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皱一下眉头，黑色的眼睛亮亮的。

　　王嫂只能在心里叹气，有句话她没说，也不能跟她说了。

　　因为这次的事情好像与许太太也有关系。

　　混乱中，陆樊口不择言地喊了一句：“她赶着来当我的继母，说要好好管我，这才几天。课也不教了，自己去参加什么培训，还把她女儿留在这里，咱们家是收容所吗！”

　　这话实在过分，陆建深气得眼睛都红了，用扫帚杆对着陆樊的屁股就是一下。

　　“滚出去！”

　　“滚！你给我滚蛋！这辈子别让我见到你！”

　　这便是许今依进门时听到的那句。

　　*

　　这几天陆建深和陆樊都没有回来，许今依表面上不显，其实心里觉得别扭极了，连做卷子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不过许素梅有给她发消息，问她最近的学习情况，许今依不想让妈妈担心，便回复：

　　【按部就班地学，妈妈放心吧】

　　许素梅又问：

　　【陆樊呢，在学校闯祸了吗】

　　许今依盯着手机屏幕叹气，陆樊现在都不来学校了，哪有机会闯祸啊。

　　但她还是回复：

　　【他没闯祸】

　　那边隔了几分钟，许素梅回道：

　　【再过一段时间培训就结束了】

　　看到这个消息，许今依很激动，可过了一会儿，又把翘起的嘴角收了回来。

　　学校的传言纷纷，她倒有点怕妈妈回来了。

　　早上许今依刚到教室，就觉得气氛有些古怪。都不用开口问，旁边的宋滢就急着全说了。

　　“陆樊把李沐康打了，就在刚刚，杨子凌把他拎到了办公室，说让他退学。”

　　许今依静了一瞬，然后猛地起身往外跑，椅子腿滑着地面，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宋滢着急地喊：“依依，要上早自习了，你去哪儿啊？”

　　许今依没回应，一口气跑到了办公室门口。

　　她双手掐着腰，微微俯低身子喘着粗气，就听里面的人喊了一嗓子：“退学就退学，但今天我做的事，不后悔。”

　　退学？许今依震惊，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不能退学！”

　　办公室里，杨子凌与陆樊辩驳得面红耳赤，可这时候许今依冲进来，他们两个都有点懵。

　　许今依也顿住了，愣在原地眨眨眼，后知后觉自己的这个闯办公室的行为好像没什么规矩。

　　“杨老师对不起，我忘记喊报告了。”许今依站到杨子凌面前，看了一眼陆樊，然后又往前走了几步，用自己的身子把他挡去了三分之二。

　　陆樊瞧着她的背影，舌头抵了抵腮帮子。

　　许今依咬唇，终于下定了决心：“杨老师，我哥不是无故打人的，李沐康之前就因为自己害怕想让我哥替他去背黑锅，今天一定也是事出有因。”

　　杨子凌一听“我哥”两个字，嘴角没忍住抽了抽。

　　陆樊黑着脸拉她：“谁他妈……谁是你哥，这儿有你什么事，快回班上去！”

　　许今依转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又看向杨子凌：“杨老师，陆樊确实是我哥，我们是重组家庭，现在是一家人。但并不是他们传言的那样，说我妈妈……”

　　她停住，“勾引”这两个字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我妈妈没有任何违背道德的行为，不应该被这样诋毁。”许今依声音软下来，“杨老师，你向来是最公正的，那我哥的这件事就拜托了。”

　　杨子凌无奈啊：“别给我戴高帽，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许今依笑着鞠躬：“谢谢杨老师。”

　　杨子凌：……

　　她拿起手机往外走：“你回班上自习，要是英语老师告诉我你不认真背单词，看我回来以后怎么罚你。”

　　看来是去处理这件事了。

　　办公室里就剩他们两个人。

　　陆樊咬着牙：“你有病？”

　　许今依不明白：“啊？”

　　“你非要把咱们的关系弄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吗！”

　　“做我哥很丢人吗？”

　　“我说过，我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

　　“我不能看着你被退学。”

　　“我退不退学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我哥。”

　　又绕回来了。

　　陆樊怒了，上前几步：“老子的事你少管！咱们两个一点关系也没有！你……”

　　突然，许今依突然拉了一下他的手。

　　陆樊的话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红还没有褪去，眼睛死死盯着她，可里面似乎有多了些别样的情绪。

　　“告诉杨老师今天发生了什么，让她来解决这个事情。”许今依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像汩汩溪流，“哥，别让小人得志，也别让有心者得惩。”

　　说完，许今依便松开了他的手，出了办公室。

　　今天的天气并不是太好，外面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压得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陆樊就这么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掌心有些烫，像是在那里生了一把火。

　　人已经走远了，可火，迟迟不熄。

　　下午，调查结果出来了，处罚结果也跟着下来了——

　　李沐康因传播不实言论，回家反省一个月。陆樊因最先动手打人，写一千字的检讨。

　　这个处罚范思淮他们几个还是相当满意的，只是陆樊虽然被罚的是检讨，但是他还是不来学校。

　　这件事终于平息下去，没有人再敢在论坛上发表相关的言论，也没人敢聚在一起讨论这件事。只是许今依走在路上时，总觉得有似有若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些。

　　自那天在办公室里见到了陆樊，他好像又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

　　许今依知道自己当前最关键的是考学，对于这个脾气不是很好的继兄，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关注他。更何况他上次凶巴巴地吼她，根本就不想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这让许今依心里有些难过。

　　晚自习下课，许今依只觉得累，头晕沉沉的，很想趴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龚叔把她送到门口，挥手告了别。她打量着黑暗中的这幢别墅，只觉得它像一只蛰伏着的怪兽。

　　窗子里面黑漆漆的，许今依顿了顿，心上有了别样的情绪。

　　连王嫂都不在家么？

　　她面无表情地伸手过去，门已经换成了指纹锁，她不用再担心自己没带钥匙了。

　　门“叮”得一声开了，窗帘翻飞，凉风吹得人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许今依抬头就看见沙发上一个黑影在动，吓得她差一点叫出声来。

　　“啪”得一声，客厅的大吊灯突然亮起。沙发上的影子一顿，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陆叔叔？！”

　　许今依诧异地看过去，就见陆建深颓唐地坐在沙发上，头摸着额头，一脸疲态。

　　茶几上放着一个漂亮的蛋糕盒子，旁边是一个空了的红酒瓶，空气是还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陆建深听见声音，朝许今依看过来，默默叹了一口气：“依依回来了，刚刚吓着了吧？”

　　许今依将书包放到一旁的独立沙发上，顿了顿，她看向了蛋糕和红酒瓶：“陆叔叔心情不好吗？”

　　不然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陆建深点点头：“有点累，喝了点酒。依依饿不饿，想不想吃点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