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反贼》蜡像馆

3、第三章

　　找了条小溪，三个人挽袖子洗脸。
　　山贼一个劲地夸我，音调甜甜的却不似本地人：“这位姐姐功夫真棒。”
　　小孔瞪他：“去去去，别瞎套近乎——”
　　之前，山贼的脸上抹了层厚重的泥土，黑黢黢的看不清鼻子脸。这会儿洗干净了，我得了空才打量他。小家伙年岁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大，估摸着不过十二三。他顶着张圆圆脸、大眼睛，肉呼呼的鼻头两颊热得通红。娃娃长得虎头虎脑的，笑起来还有俩酒窝，叫我姐姐正合适。

　　对着孩子我便没了脾气。
　　“你的同伙呢？刚才出手救你的那个，让他出来吧。”
　　小孩子也不扭捏，擦了把脸回头喊：“爹——”
　　我一歪身子，这怎么还带了个爹来打劫。
　　树背后果然有人咳嗽，我暗暗吸气，这人的轻功在我之上。

　　孩子他爹长得跟孩子不太一样，小娃娃白白嫩嫩惹人喜欢，他这个爹皮肤黝黑，国字脸、阔眉、鼻口端正，年岁嘛不过二十好几，下巴上胡子没几茬。这么年轻就当爹，只能说人家成亲早。他上身穿的是白色短袄，脚上蹬一双虎靴，分明是武生打扮。

　　我谦虚地低头抱拳：“这位大伯请。”

　　既然娃娃喊我做姐姐，这辈分算起来也该叫大伯了。

　　小孔正用水囊喝水，一口水全部喷出：“主公，你喊他大伯…”
　　我瞪眼：“你懂什么，他辈分大嘛。”
　　小娃娃的爹似乎也挺别扭，愣了好几下才接口。
　　“这位姑娘请了。”

　　我是个粗人，即内向又腼腆，一瞧人家把爹都带来了，这里自然没我啥事。拍拍身上的尘土，用小孔的水囊打满水这就要上路。

　　没料想这孩子他爹还想与我攀谈。
　　“姑娘你暗器打得挺准。“
　　“承让。“
　　“姑娘你轻功也有一定的功力。”
　　“好说。”
　　“姑娘你——”
　　“这位大伯您还有其他事？”
　　我心说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别碍着我们去王七府里吃饭。

　　“我其实…其实…其实在下尚未婚配。”
　　小孔叉腰做泼妇状：“喂喂喂，敢情你们家儿子是山贼，老子是采花贼啊——”
　　我咧嘴，旁人都说隋主好色，怎么连个山贼他爹也好色了起来，亡国之日难不成指日可待？

　　为了阻止小孔与这人争吵打斗，我拖着他的衣领上了树。一哈腰施展轻功，奔向王七府邸。今晚发生的事情太过悲情，我试图对空吟诗一首，搜肠刮肚却又无从吟起。叹只叹书到用时方恨少，急煞我这样的英雄好汉啊！

　　路上，小孔还在为之前娃娃山贼的话耿耿于怀，一而再地追问我，他是否真长得像女人。

　　这其中还有些别的故事，追根溯源从那十几年前说起。小孔他本家当然是姓孔，大名庞周，十几年前当他还是个小玉娃娃时，算命的说他多灾少福命盘不正，破笔一挥批了张条儿“男命女养”，就这么着小孔被稀里糊涂当成女娃子养到十二岁。据乡里乡亲不可靠传闻，想当年他也是小美小美一美人儿，人送外号“小美妞”，即便谈不上倾国倾城倒也有几分乡村野花的姿色。那时候，媒婆们大有踏破门槛的派头，今天张媒婆来说亲，明天李媒婆来送礼。孔家自己知道自己生的不是闺女，哪敢受什么聘礼结什么亲，不过是能躲的就躲，能拒绝的就拒绝，只盼小孩子长到十四岁之后恢复男身。
　　天有不测那个风云啊——
　　小孔十三岁，遭遇当地恶霸抢亲。
　　恶霸带着几百号人抬了花花的轿子，捣碎小孔家的院墙把小孔连奶妈一同抢了去。那一晚，恶霸摆酒，请一帮弟兄吃喝。席间有人喝高了打趣，说大哥你除了对姑娘动粗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手段没有？您要是有本事让这小美妞主动投怀送抱，那我们弟兄就再替你抢十个八个来。恶霸听了觉得也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谁见多了也都烦。恶霸一改往日的急性子，待小孔还挺好，特地给分了一个小院子给他，吃喝不愁衣食无忧。奶妈有时还能上街，买些新鲜的菜回来做也行。

　　一天这样，两天这样，三四五六七八天过去了，这日子还这样不咸不淡地过。小孔自然不会对恶霸投怀送抱，他连半点感激的心都不曾有过。恶霸有些耐不住，遣他的小女儿去劝小孔就范。他想着都是姑娘家年岁也相仿，说说话总是好的。

　　也不知怎么的，一来二去，三来四去，恶霸的女儿没说动小孔，倒是知道他是男儿身的事实，再一来二去三来四去，这姑娘整天往小孔屋子里边跑，奶妈想轰都轰不走。一直到终于有一天，奶妈不得已告诉了恶霸，小孔非但是个男娃，而且跟他家闺女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儿女情长，恶霸这才悔之晚矣。

　　恶霸一气之下想杀了小孔，可怜他闺女倒地痛哭，宁死不同意。她说已经怀了小孔的骨肉，如果小孔死了她也就去死。恶霸原想就此算了，没多个美人多个女婿也行。小孔哪里呆得住，找了个机会乘人不备，居然从恶霸的居所逃了出去。

　　他不能回家，更不能让恶霸父女找到他。于是他托人带了口信，让孔家赶紧去避难。他自己一个人居无定所，幸好得了高人收留，在山里勤学武功。小孔长到二十多岁，功夫也练成了，他也变样了。他不梳理头发，衣服也穿得很是破烂，本来清俊的模样完全没了影子，打远处看，他不过是一位农妇大嫂。小孔入我的寨子，帮我打理事务，好坏也是一个总管。只不过他好色的习性总改不了，手里有俩钱，就会去城里玩上个半天。这事情我不是不知道，总不好管，想想也挺替他可惜的，好好一个小伙，被误打误撞改了终生。

　　既然他又问起他是否像女人，我这么菩萨心肠的人，总要宽慰他几句。

　　“也不怎么像，就是有一点。”
　　“那还是像。”
　　“一点点啦。”
　　“一点点还是像，主公别安慰我了。”
　　“你不知道男生女相是好兆头？”
　　“没看出来。”
　　“好吧，由着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