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夜来临》孟南柯

20、接送

　　早班地铁的车厢，第一次不那么拥挤。连夏靠在末尾车厢的角落处，垂眸盯着地板。

　　叶开为了不让别人挤到她，用手撑在厢壁上，将她虚虚环在身前。
　　这个姿势十分有效，却有些暧昧。

　　很像被他壁咚。

　　想到这里，连夏微微红了耳朵，她瞥向面前的男人，却没想到对方也正看着她。

　　那双未被口罩遮挡的精致眼眸，并没有因摩肩接踵的人群而露出不爽，依然温柔又耐心。

　　见她看过来，叶开低下头，将耳朵往她面前凑了凑，轻声询问：“怎么了？”

　　这忽然拉近的距离，让连夏的脸颊爬上一抹红晕。
　　还好带着口罩，她在心里暗自庆幸。

　　“没事，就是想问你要不要再站过来一些？”她不好意思地开口。

　　叶开闻言，笑了一下，正想回答，忽然有人从后面挤来，将他往前推了推。

　　他低头，看着自己与连夏两脚之间，那本就微小的距离再次缩了缩。

　　心中胜负欲突增，掩盖了那丝升起的悸动。
　　叶开将双手撑在车壁上，咬牙与那股力量做对抗。

　　他断然拒绝道：“不用，我能行。”

　　叶·蠢而不自知·直男·开：我倒要看看，谁能让我把空间缩减分毫。

　　***

　　二十五分钟的车程一晃就过，新城站一到，两人下了车。

　　终于不用再对抗阻力，叶开舒适地伸展了一下胳膊。

　　连夏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好笑。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
　　叶开瞧见她没再往前走，也跟着停下步子，面露诧异：“下错站了？”

　　“没有，”连夏摇头，笑着回答：“你要不送我到这儿？我等会骑车走。”

　　叶开闻言，下意识便拒绝：“不，我也要上去。”

　　“嗯？”这回换连夏疑惑了：“你上去办事儿？”

　　叶开早想到连夏会这么问，脑中飞快转动，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新城站附近有个商圈，我来考察看看能不能开分店。”

　　连夏恍然大悟，没有再多问，跟叶开一起出了站。

　　走出地铁站，路边刚好停着一辆小蓝。此时没人，连夏赶紧走上前去扫码解锁。“咔哒”一声，车子可以被推动了。

　　连夏跨了上去，转头对着叶开道：“那你先看？我先去上班啦。”

　　眼看着女生就要骑走，叶开赶紧开口叫住她。
　　“连夏。”

　　“嗯？”女生疑惑地回头。
　　“晚上你下班给我发个消息吧，如果我还没走就一起回家？”

　　说完，生怕她找理由拒绝，叶开连忙补充，“不过也许等会我就回去了，但万一我还在这边呢？”
　　不知是不是怕露馅，他越讲越没底，声音渐渐变小。

　　连夏一怔，随即笑道：“行，那我到时候跟你说。”

　　“好。”得了肯定的回答，叶开欣喜不已。

　　“那，再见？”
　　“再见。”

　　叶开目送连夏骑远了，才转身朝着商场走去。

　　新城站的商场离这个地铁口不算近，叶开走了挺长一段时间才到。
　　他先去逛了一圈，找到了两家咖啡店。他很高兴，以后要是想等连夏一起下班，可以来这边码字。

　　开分店的事情他只是随口一说，不可能真的来。
　　先不说杭城的商圈租金都不菲，现在这个大环境，开店并不容易。

　　在创店初期，要做的事情很多。他和谢屹摸爬滚打几年，才把这两家店弄上正途。

　　再者，他的小说事业好不容易有了新的进展，要是就这样时间又被占了去，多可惜。

　　叶开想着想着，就开始苦笑。

　　没点成果，总觉得自己是一无业游民。

　　这年头的本科生，难啊。

　　他长叹一声，转身走向地铁。还是回去码字吧，至少不会觉得自己在混日子。

　　***

　　连夏骑到工业园门口，便下车将共享单车锁至路边。

　　她一抬眼，就看见大门口驶来一辆深蓝色保时捷。
　　是她以前很喜欢的款式，她一边走，一边多看了两眼。

　　这么一看，还真给她看见一个熟人从副驾驶下来——
　　秦楚。

　　今天的她依然穿着黑色职业西装，保持着那副干练清爽的女强人形象。
　　与平时不同的是，此时她没戴口罩，锋利的棱角没有被遮挡。

　　真的很美很有气质，也真的很有威严。
　　连夏在心里想。

　　她正在纠结要不要先打招呼，秦楚先看见了她。

　　秦楚跟驾驶座上的人打了声招呼，关上车门，转身笑着招呼道：
　　“连夏——”

　　连夏“嗯”了一声，快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她一边走，一边看着秦楚的笑容，忽然回想起之前加班的痛苦。
　　忙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过分沉溺美女的笑容，尤其这人是你的上级。

　　等到连夏走到她身边时，那辆保时捷已经开走了。

　　秦楚此时戴好了口罩，然而目光还一直追着那辆车。

　　连夏有点好奇：“这是您的车吗？”
　　秦楚笑道：“不是，是我老公的车。”

　　“老公？您结婚了？”连夏惊讶道。
　　“怎么？我不像结婚的？”秦楚打趣地说。

　　连夏赶忙摆手，假装哀叹一声，“不是的，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秦楚疑惑地问。
　　“这世界上又少一个单身大美女了。”连夏认真道。

　　“噗嗤——”秦楚笑出声来，扶额摇了摇头，无奈地说，“你们这些小朋友啊。”

　　***

　　回程的地铁没有那么拥挤，叶开还找到了一个位置。
　　他坐在座位上，放空自己。

　　这里每个人都在忙碌，来来去去，上车下车。
　　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此处。

　　叶开想起自己那刚刚过签的小说，又想起自己这似乎没有任何成就的生活。
　　心中五味杂陈。

　　不知何时开始，他好像就是如此。
　　在周围人都在发光发亮时，自己只能坐在一边，当一个别人世界的旁观者。

　　他不是没有体会过被重视的感觉，从小身边不缺掌声，也不缺少聚光灯。
　　然而伤仲永从来就不只是在课本里。

　　就像现在，在这座城市，似乎没有一声是为他鼓的，没有一盏灯是为他亮的。

　　一个人拥有好看的皮囊又如何，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好看的皮囊。
　　只能怪他实在不够优秀。

　　提起叶家的小儿子，谁不叹息一声。
　　唉，扶不起的阿斗，大城市错题家。

　　似乎因为无法拔尖，他就跟纨绔画上了等号。
　　但是上帝只给了他纨绔的资本，没有给他一颗不在意的强心脏。

　　他不是分不清善恶，只能小心翼翼维持自己的原则，不让自己真正堕落。

　　他咬紧牙关，在一群天之骄子中当好最平凡，最无用，也最洒脱的那一个。

　　可是谁会真的甘心呢？
　　他真的没有野心么？

　　呵，不过是自我消耗罢了。

　　叶开将头低下，耸了耸肩膀。他的动作突兀，意识到后赶紧环顾四周。
　　然而此时车厢空空荡荡，只剩悬挂的扶手轻轻摇晃。

　　叶开苦笑，在担心什么呢？反正也没人会看得见他。

　　因为有了座位，回程这段路没有多煎熬，很快就回到了小区。

　　叶开一边走进电梯，一边整理自己的情绪。

　　七楼到了，电梯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家的门口。

　　那人闻声回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是叶瑾。

　　他的哥哥，叶家当前的掌权人，叶瑾。

　　叶瑾与叶开长得有六七分相似，有着同样精致的眉眼，只是棱角更加锋利，在沉默时更觉冷淡和严肃。

　　他看着叶开有些颓然的模样，眉头一皱，问：“出什么事了？”

　　叶开摇头，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爸妈说你很久没回家了，让我来看看你。”

　　叶开闻言，笑了，自嘲道：“有什么可看的，看我有没有危害社会？”

　　叶瑾眉头皱得更深，想说什么，却被叶开出声打断，“哥，让让，我开门。”

　　***

　　当工作忙起来，八个小时的上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六点一到，王晨就从工位上跳了起来。
　　“黑色周一不黑暗，因为今天不加班。”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在嘴里哼着不成曲的调子。逗得办公室的人们哈哈大笑。

　　他背上包，看见连夏也正在收拾，便招呼了她一声：“连夏，要不要一起走？我等你。”

　　连夏闻言，笑着拒绝：“你先走吧，我等个朋友。”
　　“行，我先走了。”说完，王晨飞一样地冲出了办公室。

　　连夏看着王晨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叶开说他还有十分钟到工业园门口。

　　连夏想了想，还是摘下口罩，打开包里的补妆粉饼，轻轻按压在脸上有些泛油的地方。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这个行为似乎有点夸张了。
　　补什么妆啊，这不是得带着口罩呢。

　　然而下一秒，她又转念一想：万一要去吃饭呢？

　　一想到叶开来接自己，连夏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是泡了蜜。
　　甜得掩过工作一天的倦意。

　　她眨了眨眼睛，心道，还是补补妆，在他面前必须漂漂亮亮才可以。

　　等她弄完这一切，慢慢悠悠地走出办公楼，才发现石磊正跟在自己身后。

　　她有意走慢了两步，笑着打了声招呼：“你也现在才走？”

　　“嗯，刚刚留下收了个尾。”石磊不同于往常的冷淡，语气中似乎还有些雀跃。连夏看了他一眼，心想卷王就是和凡人不同，上班能拥有快乐。

　　“辛苦了。”连夏冲他点点头。

　　二人随意聊了几句，快走到门口时，石磊忽然道：“你坐地铁吗？”

　　连夏正要点头，就看见路边停着一辆城市越野。而车前，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形修长的俊朗男人。

　　她忙停下动作，摇头道：“今天不坐，我朋友来接我。”

　　说完，她察觉到叶开的视线，冲他招招手。侧身同石磊告了别，笑盈盈地朝他走去。

　　她边走边想，他怎么开车来的。难道他回家了？

　　然而她还没走到呢，便看见一位保安大哥朝前面跑去。

　　他边跑边呵斥：“怎么又是你，不知道这附近不能停车？”

　　连夏步伐放快了一些，在心中纳闷道，什么叫又是他？

　　不等她思索出什么结果，就听得保安再次开口：“你上周不是刚来过？”

　　连夏一怔，敏感地抓住保安话里的重点。

　　——上周叶开就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