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夜来临》孟南柯

15、租客

　　连夏并不是第一次见这位租客了，最开始签合同时她就跟中介一起见过对方。

　　在她的印象里，租她这套房子的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她甚至还记得那天她穿着一条白色长裙，走路神采飞扬，显得仙气飘飘的。

　　连夏是个颜控，特别看脸。她当时问了问租客的基本情况，也没多问就签完了所有的东西。等她看见仙女拖着手中精美的行李箱，迈着轻盈的脚步，走进自己房子的时候，真的十分满意。

　　所以她最近才会如此纠结，不知道到底要用什么理由，才能拒绝掉对方的请求。

　　而今日这一见，租客跟连夏印象中的仙女的样子完全不同，甚至算得上是天差地别。

　　此时的她头发凌乱，肩膀处的衣服皱成一团，露在外面的白皙肌肤上有好几处淤青。纤长的脖子上有一圈红印，眼睛红肿着，应该是一直在哭。

　　方才她刚一开门，视线先是落到叶开身上，推门的动作迟疑了一下，眼底闪烁着畏惧和恐慌，泪水似乎又要聚集起来。但当她看见门边的连夏时，又逐渐恢复了平静的模样。
　　在她身后，地上放着许多打开的纸箱子，应该是被翻开过，衣服东一件西一件散落在地上，

　　连夏将她脸上的神情变幻尽收眼底，心中生疑，却依然安抚地开口：“你好，我是房东，我们见过的。”
　　女生颔首，依然有些戒备地看向叶开：“他是？”

　　连夏将叶开轻轻往自己身后拉了一下，回答道：“这是我的朋友，他陪我来收房。”
　　叶开此刻也正在疑惑女生眼底的惊惶，被连夏这么轻轻一拉，他顺势站到连夏身后。想了想，又往后退了些，试图表示他并没有恶意。

　　女生接收到他们的信号，手从门把上松开，侧身让他们进来。

　　连夏与叶开对视一眼，都没有动作。连夏站在门边，轻声询问：“他方便进来吗？不方便的话就我自己进来。”
　　租客看着他们，点点头，先往前走了一步，道：“一起进来吧，带上门。”

　　他们俩这才走了进去。

　　刚迈出玄关，连夏就没有往前走了。客厅实在是太过于凌乱，根本没有地方下脚。叶开也隐约猜到里面的情景，跟着连夏停了下来，站在她身后。

　　租客正在倒水，回头看见两人局促地站在玄关口，她紧绷的情绪才终于缓和下来。她招呼他们：“进来吧，不用怕踩到。那些衣服要重新洗的。”
　　说完后她将水放在茶几上，快速地将沙发上东西堆到一旁，腾出两个人的空位。

　　连夏看着满地的衣物，依旧没有动。租客见状，又走上前来，快速地拾起地上的东西朝纸箱中丢去，给他们清理出一个可以到沙发的过道。
　　杵在玄关的两人这才有动作，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东西，走到沙发边坐下。

　　一时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叶开一直保持着目不斜视，视线紧盯着茶几上的水杯。而连夏，则一直在记忆里搜索租客的名字，想了好一会儿了，还是没想起来她叫什么，只依稀地记得她似乎姓肖。

　　连夏对上女生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抱歉，我忘记怎么称呼你了。”
　　租客微愣，轻声回答：“我叫肖语。”
　　“肖语，”连夏重复一遍，又继续关切地问：“你...你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肖语闻言，眼眶再次湿热，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

　　又是一阵沉默，叶开抬起头来，看见女生眼底的迟疑。他转过身，对着连夏道：“我先去买点东西。”说完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肖语赶紧叫住他：“不用回避，没事的。”
　　叶开回头，与连夏对视一眼，又坐了回来。

　　肖语见他坐好，犹豫一下，还是对着连夏开口：“我可能还得再住两天，今天应该搬不走，很抱歉。”
　　连夏点头，表示理解。

　　肖语又说：“本来今天我就要离开的。”想起了伤心事，她的声音逐渐哽咽：“可我没想到...他下午就回来了。”

　　连夏见状，赶紧掏出包里的纸巾，站起来递给她。
　　肖语接过，道了声谢便垂下头去，没有继续动作。可过了两秒，她匆忙背过身，用手捂住脸，小声抽泣起来。她已经在拼命忍耐了，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连夏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肖语身边去。她将手搭在肖语的肩上，轻声劝道：“过来坐沙发上说。”

　　隔着衣服传来女生手掌的温度，肖语抬起眼睛，看见连夏温柔的眼神。堵在胸口的冰块被融化，心中的委屈决堤而下。她点点头，眼泪变得更加汹涌，转身跟着连夏走向沙发。

　　连夏坐到原位，肖语坐到她旁边，压到了几件衣服。她半站起来，将衣服往旁边一薅，又坐了下来。

　　她的声音呜咽：“他一开始挺好的，真的...”
　　肖语断断续续地说着，连夏从她口中拼凑出了她的故事。

　　肖语是外地人，大学也不在杭城读。但是她长得漂亮，又喜欢化妆，从大学时就开始从事自媒体职业。后来毕业了，签约了在杭城的自媒体公司，便只身来了杭城。

　　她性格慢热，朋友不多，一个人租着小公寓，认真工作，快乐生活。

　　后来认识了品牌方的工作人员陆远，对方颜值审美都在线，还特别会照顾人。就这样，两颗同样漂泊在外的心越靠越近，没多久就在一起了。

　　一年后，肖语租了连夏两室一厅的房子，两人开始合租，离得更近了，也更容易照应。
　　他们俩同其他小情侣一样，过了好一阵甜蜜的时光。然而变故发生在半年前，陆远公司裁员。他离职后在家待了半年。

　　一开始还好，他们都在家里，关系只会更加亲密。后来他找工作屡屡碰壁，就开始有些极端情绪。再然后，他就迷上了赌。
　　最初肖语的话他还会听，偶尔也会从赌桌上下来。但渐渐的，他越赌越大，将积蓄几乎全部输光。

　　肖语忍无可忍，说了分手。他朝着她下跪，细数曾经的美好，求肖语不要离开他。肖语看着他，没有狠下心，原谅了他。
　　那次之后，他好了一阵，在附近找了一个临时工开始上班。可没多久肖语发现他又开始赌了，这次还变本加厉，有时候一出门就一周不回家，一回家就是问肖语要钱。

　　肖语跟他提分手，他不肯。还把肖语的身份证藏起来。
　　肖语没办法，只得偷偷去办临时身份证。本来第二天就要走的，但是突然来了封控又让他们一起待了一个星期。

　　这一周里，他每天在家里扮演24孝好男友。
　　但是肖语已经想明白了，准备趁他再出去赌的时候直接离开。

　　那些两人一起购买的东西她都没要，只把自己的设备和衣服全部打包好，所以东西不算多。
　　本来计划着今天寄走，等连夏来收房，晚上就离开。没想到他今天早上出门，下午就回来了。

　　他一回家，看见肖语收拾好的行李，开始疯狂地辱骂肖语，说她是捂不热和的白眼狼。说她和他曾经的老东家一样，都是些过河拆桥的垃圾。

　　肖语气不过，跟他吵了起来，一不小心说出自己办好了临时身份证。陆远逼她把身份证拿出来。肖语不肯，陆远去肖语打包好的纸箱中找。没找到，就动了手。

　　最后肖语实在没办法，只能先把身份证给他。

　　肖语对他说，今天已经和房东约好，如果到时候房东过来，她没有开门的话对方可能会报警。而陆远最开始应该也是回家来拿钱的，听她说完后，便抢走肖语的全部证件和银行卡离开了。

　　肖语在他走后，除了平复心情，就是在第一时间将手机银行里的钱全部转进了支付宝，然后等着连夏的到来。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路远给肖语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里破口大骂，说肖语没有人性，不给他留点钱用。还威胁肖语，说她哪里也去不了。他现在就回小区，等房东一走他就回来找她。他让她等着，他不好过，她也别想好好生活。

　　肖语吓坏了，准备什么都不要了，赶紧躲出去。可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女生说到这里，再次崩溃大哭。她胡乱抹了一把脸，握住连夏的手，抽噎道：“真的，谢谢你今天来这里。谢谢你没有放我鸽子。还好是你，真的。谢谢。”

　　连夏的眼睛也红了，她心中懊悔不已，要是当时签合同的时候她再友善一些，就可以跟面前的女孩子做朋友，她或许就不会遭受这些。

　　这天杀的狗男人。

　　连夏伸出手，摸了摸正在哭泣的女生的长发：“别怕，我会帮你的。”
　　肖语再忍不住，将头靠上连夏的肩膀，泣不成声。

　　过了一会，肖语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连夏见她缓和了些，轻声问：“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呢？”

　　肖语毫不犹豫：“我要报警。”
　　“好，我们陪你。”连夏坚定地说。

　　说完，她回头看了一眼叶开。后者此时正在看手机，感受到连夏的注视，忙抬起头来，冲她点点头。

　　连夏回过身，看着眼前狼狈的女生。勉强压住心中的愤怒，温柔地，却也更加坚定地重复着刚才的话：
　　“别怕，我们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