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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七章(二) ...

  •   4.
      豹子的女儿满一周岁,他打算好好庆祝一番,嘉宾名单来去不过就那些人,变化仅仅是从曾经的五个人增加到了七个,因为今年阿大结婚了,老鼠也有了女朋友。
      他的女儿小名叫小喜,是阿林取的,豹子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只觉得土气,但是寓意很好,又是阿林赐的名字,在外怎么着也得把名字宣扬一下,算是接受了阿林的好意。
      阿慧爸爸在老家照顾生病的阿慧妈妈,不能亲临,可是对外孙女的关爱早就从几百公里之外寄送到了,阿慧爸爸给小喜买了一个小金锁,用小红绳挂在脖子上,倒是和小喜的名字很相称。
      阿慧和他计划如何给小喜办个有气氛的一周岁派对,豹子建议在阿林开的KTV里办,总统包空间大,装饰一下很气派。阿慧拒绝这个提议,刚满周岁的小孩在KTV过生日,听起来就很离谱,KTV里没有窗,空气靠空调流通,而且噪音大对孩子耳朵不好。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豹子自认错误。
      两个人商量了很久还是决定在家里办。在小别墅的花园里搭一把阳伞,伞下摆个烧烤架,凉亭里贴祝福语,再用彩色气球装饰一下,最后在祝福语前大家拍一张合照,照片里都是小喜父母的重要朋友,今后她长大了也会跟这些人的孩子成为朋友。光想想就感受到了一种亲情爱情友情三合一的温馨。
      提前一夜把花园布置好,第二天一早豹子去商会,下午和阿林到门面里叫上老鼠和阿大他们一起去接上女伴,然后回家开派对。
      今天的商会很热闹,因为早上有个运输线签约的仪式,阿大前一天就在合同上签上了大名,今天不用到会,就算他到会也只是坐在一旁当个摆设,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只是都不明说,也没有人提出异议,阿林代表着阿大。这个仪式是阿林主张的,他为商会的发展和船老板磨合了一年,终于说动船老板与商会合并,并增加了船只,今后运输线就相当于是商会的了,船老板运输线入股,参与年终分红,占比排在二十家公司里的前五,这么大的诱惑,没有人会一直拒绝,如果一直拒绝那一定是条件没谈拢。自古两据上位之后就该谦恭的点头答应了,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人人都可以是个好演员。
      其实签约不具有法律效益,因为本来就不是能见天日的生意,但是阿林认为有个仪式,让大家都对双方的合作充满敬畏,他提到了“道义”两个字,行走在世间许多事是约定俗成的,并没有合同和法律去保障,全靠道义。别人敬不敬畏,豹子不清楚,反正他对道义两个字很敬畏。并且二十几个人在合同上签名,白纸黑字做见证,今后出现矛盾,有依据可理论,当然,理论就是用行业内的方式解决。
      阿林当初的远大宏图提前走到了制高点,最后就是商会里每个人心心念念的终点——在白天下货,这意味着人人都可以是黑白转换自如的正经生意人,用黑钱做干净生意,投资回报率相同,黑夜里投入可能失去的自由获得十倍利润,白天里投入十倍成本收获市场自由。
      马拉松比赛中,人人都想到达终点,马拉松不是短跑,冲刺到终点的第一名才能获得奖牌,只要能完成比赛,马拉松的终点为每个人发证书。其间有人放弃,有人受伤,有人跑偏,反正终点就在那里,只要能到终点,跑第几怎样到达都不那么重要。
      豹子对阿慧梦想的简单生活又充满了期待,他会努力给她想要的生活,再等等,很快就到终点了。
      签约仪式结束后,豹子等着阿林散会一起去门店,走到商会门口时阿林说:“我下午有事要办,晚上我再去你家。”
      “需要我陪你吗?”
      “私事,先走了。”阿林摆摆手离开。
      豹子上了自己的车,看阿林开着车远去,他想不到阿林能有什么私事要在约好开派对的今天去办。启动车子,朝门店出发。
      车子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下车后按一下车钥匙上的锁,就算车是自动锁的,豹子还是会谨慎的再锁一次,已经成了习惯。走三分钟就到了门店,站在门口愣了半秒。
      方警官正坐在顾客椅子上,看见他来了后站起来。豹子扫了一眼另一张椅子上坐着的人,不是之前来过的年轻警察,这个人皮肤黝黑,头发剃得很利索,穿着棕色夹克,气质和方警官有些相似,大概警察都有一种独特的气息,这个人和方警官的区别大概是眼神,他的眼神不似方警官那样犀利,他转头柔和的看着豹子。
      老鼠从销售柜台前走出来,显得有些局促,“方警官刚来,每次都那么巧。”
      这次是真的巧,老鼠还没来得及给他打电话,他就进来了。
      豹子走到饮水机前热情的给两位倒茶,动作比往次都自然,然后坐下陪两个人聊天。
      “又来打扰你了。”方警官笑着说。
      豹子每次见他笑总感觉笑容里带着奸诈,“不打扰。这位是?”
      “我的同事。”
      “上次那位呢?”
      “他孩子病了,临时请了假。”
      “这次来是因为又查到新东西了吗?”
      方警官摇摇头,“不算新,是关于刘达的。”说着看了一眼豹子,又说:“你知道刘达和张顺同一天失踪,这个门面原来是刘达的,我想我应该要对这个门面多做些了解。”
      “我能回答的很有限,当时虽然跟我签合同的是刘达,谈生意和拿钱的是张顺,我对刘达并不了解。”
      “刘达失踪之后是谁和你交接门面的?”
      “他的老婆,门面的租期是一年,还有三个月的租金全部转到欠款里了,货物价值四万八,总的加起来还不够十万,他的老婆不愿替他还剩下的钱,我们也只能认栽了,好歹有个门面可以经营,就没有追究,可钱是张顺收的,我当然只能找张顺算账。”
      “能看看你们的营业执照吗?”
      豹子太阳穴发紧,“我们的营业执照和刘达有什么关系吗?”
      “只是一个求证,或许有关,营业执照可以看变更日期。”
      豹子对着柜台前的老鼠说:“去拿一下营业执照。”
      老鼠打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
      “上次那一位在吗?”
      “在的,你要见吗?”豹子想既然老鼠都进办公室了,阿大就在里面,让阿大出来见这位麻烦的方警官一面,一次让他满意。他站起来打算进办公室。
      “真是打扰了,我们进去见他吧。”方警官也站起来,他的同伴跟着站起来。
      豹子打开门办公室的门,邀请他们两人进去。
      阿大正在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文件袋,从里面抽出营业执照递给老鼠,看见三个人进来,笑脸相迎。
      “方警官又来了,”豹子看了一眼方警官的同伴,不知道怎么称呼,然后问:“这位姓什么?”
      聊了十分钟,还没听那个人开口说过话,这时那个人温和的笑笑,“我姓袁。”
      “袁警官请坐。”阿大招呼道,“老鼠泡两杯茶来。”
      老鼠把营业执照放在阿大的桌上,出门去把刚才两个人喝的茶拿进来,然后去外间照看门店。
      方警官端了茶杯喝了一口,笑着说:“来了几次还没问过你们姓名,我太没礼貌了。”
      豹子心里打鼓,看情形还是如实回答比较好,“我叫梁飞,他叫冯晓铭。”
      “外面那一位呢?”
      明显问的是老鼠,豹子不甘示弱,名字必须交换名字,说:“他叫聂德明。请问你们两位的大名。”
      方警官站起来走到阿大的桌前,“我叫方亭山,他叫袁野。”然后拿了营业执照坐回位置上,他的动作自然流畅,状态放松。他看了一眼营业执照说:“法人是冯晓铭。”
      “是我。”阿大双手交叉搭在桌上,暗自用力握了握。
      “四兄弟里你最大吗?”
      “呵呵,对啊。”
      “上次去云南没见上面的那位呢?”
      阿大和方警官对视了一眼,这一眼差点让他漏了气,他说:“今天还没见到他,豹子,阿林呢?”
      “他办事去了。”
      豹子话音刚落,旁边的袁警官嘴里发出两个音调上扬的字:“阿林?”
      所有人看向袁警官,他又问:“他姓林吗?”
      豹子点头,“对啊。”
      “他全名叫什么?”
      豹子仔细打量袁警官,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嘴唇在微微的颤抖,说完时嘴唇在努力的保持平静,他的普通话里,带着西南腔调。豹子跟着阿林这么多年,学得最像样的就是细心,他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阿林那天,他杀泥鳅的动作,麻利中带着细致,泥鳅很滑,阿林却两个指头就能控制住,他后来明白了杀泥鳅的诀窍,就是掐泥鳅脖子,其实泥鳅是有脖子的,只是头跟身体一样粗,就让人误会了没有脖子,他钓了一年泥鳅,从来没有利索的杀过泥鳅,第一次干这个活的阿林却立刻就找到了关键,因为他很细心。
      “这和刘达没有关系吧。”
      袁警官突然变了一张脸,柔和的眼神瞬间变得威严,“我认为有关系,他全名叫什么!”
      豹子不想回答,因为袁警官有点奇怪,正犹豫怎么回答,阿大替他说了:“叫林数。”
      大概有三秒钟的安静,办公室的空气里有一股奇异的气息在流动,豹子看着阿大,阿大瞟了他一眼,余光看见袁警官的眼里在放光,方警官嘴角带着一抹诡诈的笑。他有一种近乎迷信的预感,出问题了。

      “能让我见见他吗?”袁警官打破了三秒的安静。
      方警官轻轻拍了一下袁警官的膝盖,“你见他干嘛,我们是来查刘达的。”
      袁警官绷着嘴唇,不说话了。
      “怕是有些困难,他整天在外跑业务,你们要是想见他,定个时间,我让他到时候别出门了。至于刘达,我们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豹子在尽力掩饰心慌。
      “冯老板,你觉得刘达会去哪里?”
      阿大莫名其妙的看着方警官,豹子此刻听他说话感觉到一种阴阳怪气。
      “不知道啊,这个人的确跟我们不熟。”
      豹子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今天我们有重要的事要提前关门,对不住两位。”说的时候不给两位警官留余地,直接站起来要扫客。
      方警官也很知趣,站起来朝门边走去。袁警官则不紧不慢的起身,举目四望,像要在整个办公室的每个细节里找到寻求的东西。豹子看着他笑,笑容里在说:“还不快走。”
      门店前送走两位“瘟神”,直到看着两个人消失在路尽头豹子才转身对着老鼠说:“赶紧收拾东西走。”然后给阿林打了三个电话,都没有接通。

      豹子先行到家,阿大和老鼠去接老婆和女朋友。
      阿慧见他急匆匆的进门,站在门边看着手机半天不说话,走过去问:“怎么了?”
      “阿林不接我电话。”
      “现在才四点,急什么。”
      豹子看着阿慧的眼睛,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你十几岁就跟我谈恋爱,快十年了,吃了很多苦。”
      “发什么神经?莫名其妙。”阿慧虽然在骂,脸上却洋溢着幸福。
      豹子抱住阿慧,脸颊在阿慧的脖子里蹭,“宝宝呢?”
      “睡着了。”
      “我要去抱抱她。”
      “刚睡着,醒了折磨人,你别抱她。”
      “那我就看看,我不抱。”说完豹子脱了鞋几个箭步冲到二楼,轻轻推开婴儿房的门,走到小床边,虔诚的单膝跪地,弯腰亲吻女儿的额头。
      自从方警官出现之后,他总是有种患得患失的不安感,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却又感到虚无,美好的家庭和财富,他都不愿失去。
      回到一楼帮阿慧摆放烧烤食材,阿慧已经在花园里支起了烤架,他走到车库打开车后备箱,拿出新买的木炭,烧烤的灵魂就是木炭,至于很多人认为烧烤的灵魂是酱,他不敢苟同,没有炭火味的烧烤总是缺少一种原生的味道,人类最开始学会烤肉时是不需要酱这种东西的,是烤熟的肉混着植物炭香的味道,让人类的始祖一发不可收拾。
      烧烤经就跟钓泥鳅经一样,他有一整本可以念,听众自然是阿慧。
      “你得等他们都来了之后再生火。”阿慧嘱咐他。
      “木炭要先烧一段时间,等完全烧透之后才烤,这样就没有燃烧的杂质混进肉里了,味道更正。”边说边动手拆开木炭箱子,捡了几块大的放进烤炉里,中间撒上一些碎块,拿了喷气打火枪盯着碎块点火。
      阿慧看他沉浸在烧炭的乐趣里,懒得管他。
      木炭燃烧很快传染了一片,炉里的炭都染上了红点,豹子用嘴吹,吹了一会儿累了,撕了木炭箱子的盖子当作扇子,给红点加火力。
      阿大从花园楼梯上来,他的老婆挽着他的手臂,他的老婆比他矮一个头,身材有些胖,穿着一件灰色羽毛背心,羽毛蓬松开来,加宽了上半身的身形,踩着一双又细又长的高跟鞋,十个手指头有五个戴了戒指,左右手都戴着又宽又厚的手镯和手链,头发剪到露耳垂,将圆脸衬托得更圆了。
      豹子觉得要是火烈鸟有灰色的,一定是这个品种。他对阿大执着于要和这个女人结婚,一直都有疑义,他想大概是在王宝丽那里受了严重的伤害,恢复之后,他开始饥不择食。
      接着老鼠和他的女朋友也到了,老鼠的女朋友看起来就正常很多,和阿大的老婆比起来简直是清新脱俗,她穿了一件简单的风衣,衣带束着腰,穿一双黑色高跟鞋,长发垂在后背,整个人显得修长。
      阿慧听见花园里热闹起来,走出来迎接,他和阿大的老婆老鼠的女朋友关系很好,三个人一见面就自然的坐在了一起聊天。
      豹子和阿大老鼠坐在烤炉旁,刚才人没来时他的注意力全在生火这件事上,现在面对着两个兄弟又想起来意不善的方警官,三个人愁眉不展的盯着噼啪响的火星。
      “你们说阿林在想什么?”老鼠先开口。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问题的意思是阿林对于方警官多次出现没有给出对策这件事。
      “我最近预感非常强烈,你们要听吗?”阿大问。
      豹子立刻制止,“不要说了。”
      三个人又沉默了。
      他不想听,不管谁说出“弃子”两个字,他们的世界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谓弃子——被抛弃的棋子。
      对,被抛弃,听起来就不是好词。
      “你们三个鬼鬼祟祟的在聊什么呢?”阿大老婆走过来看了一眼烤炉。
      阿大站起来拿食材,殷勤的问他老婆:“你想吃什么?”
      豹子说:“等等阿林吧。”
      阿大又把食材放下。
      “我们先吃着呗,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来。”阿大老婆想要去拿那一盆食材。
      阿大握住了她的手,“等阿林。”
      她不高兴的噘了噘嘴,“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才是老板。”
      阿大握着的手突然用力,她“嗷”的轻唤了一声。
      老鼠听了不敢大声喘气,豹子斜眼瞥她,阿慧正好走到烤炉旁,连忙说:“反正大家都还不饿,一会儿小喜醒了,大家一起吃。”
      阿大说:“对对对。”然后两个人牵着手走到亭子里你侬我侬。
      天擦黑,阿林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礼物盒,大伙看见他都站起来,他扫视了一圈,问:“小喜呢?”
      豹子说:“睡了两个小时了,也该醒了。”
      阿林说:“让她下来玩。”
      在花园里玩了很久,没有听见小喜的哭声,阿慧正好想去看看小喜,转身进了大门,来到婴儿房发现小喜睁着眼睛啃手指头,孩子太乖也不见得是好事,醒了不哭着叫妈妈,妈妈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要是自己从床上翻出来摔跟头,真是造孽了。阿慧当妈的心情一天胜过一天,各种细节都不自觉的挑剔起来。
      抱起小喜摸摸纸尿裤,在小喜的脸上亲了一口,又“呸”了一声,口中念:“小臭臭。”然后给小喜换纸尿裤。
      人已经到齐,围着烤炉坐成一圈。
      豹子凑到阿林的耳朵边小声说:“下午姓方的警察又来了。”
      阿林对着炭火吹了一口气,好似要加大火,说:“吃完饭再说。”
      烤炉里的炭是后来加的,之前的第一炉差不多烧成灰了,豹子默默地拿了不锈钢钳子把炭翻个面,以便炭火烧得更均匀更旺。
      阿慧抱着小喜出来,阿林见了小喜顿时喜笑颜开,站起来打开怀抱伸手到阿慧面前,阿慧的表情有些僵硬,将小喜放在了阿林的怀里。
      “怎么又重了呀,像个小猪了。”阿林的口吻不似平常那样冷漠生硬了。
      去年小喜满月,豹子第一次见阿林抱着小喜时的样子,他大为惊讶,从不知道阿林还有这样的一面,后来见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小喜也很喜欢阿林,被阿林抱着手就直往阿林的脸上抓,抓他高高的鼻子,抓他发出“嘟嘟”声的嘴,一发出声响她就开始咯咯笑。
      老鼠的女朋友走到阿林身旁逗弄小喜,用食指在小喜的小脸蛋上轻轻弹,小喜抓阿林嘴巴的手收回,立刻挡住自己的脸颊,横眉毛竖眼睛的瞪老鼠的女朋友,大家都笑她是个小人精,不许别人欺负自己,只许自己欺负别人。
      阿林抱着小喜坐下,从一旁的小桌子上拿来礼物盒,打开后将礼物在小喜面前晃了一晃,“林叔送的,你要一直戴着,长大要和这朵花一样纯洁。”
      一条铂金项链上挂着一个山茶花吊坠,吊坠的背面镶了一圈碎钻,中间刻了个“喜”字。
      小喜咿咿呀呀的叫了两声,像是听懂了一样。
      “这个太贵重了。”阿慧有些惶恐。
      “专门为她定做的。”阿林说着将项链挂在了小喜的脖子上,“怎么还有个红绳子,不好看。”然后把那个阿慧爸爸送的小金锁取下来放进礼物盒里,说:“洋气多了。”
      豹子接过礼物盒,盖上盖子,偷偷看了一眼阿慧,心说为难她了。
      院子里的灯打开来,照得整个院子通亮,女人们吃得很开心,男人们各自五味杂陈。
      豹子左边是阿林,右边是阿慧,小喜回到了阿慧的怀里。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被人踢了,低头瞧不知道是谁,烤炉桌下面全是脚,这里在座的只有他和阿林的腿最长,谁能把腿从对面伸到这里来踢人,他向坐在对面的阿大送去了一个怀疑的眼神,阿大觉得他莫名其妙,和他用眼神开骂战。
      烧烤之后豹子拿了相机出来,要和亭子里的祝福语拍大合照。相机摆在桌上,设置了二十秒自动拍摄,阿林走过来说:“我来拍吧。”
      “你也要一起拍呀。”
      “我给你们拍。”
      豹子认为照片里少一个人就失去了合照的意义,但他没有坚持,他的确从没见过阿林拍照,一次都没有。
      阿慧抱着小喜站在正中,豹子站一旁搂着阿慧的肩,老鼠一对和阿大夫妻站在他们身后,形成一个三角形,阿林说:“要拍了,一、二、三。”
      “咔嚓”一声,图像定格,豹子拿过相机来看,灯光很亮,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清楚,单反相机的像素很高,到时候洗出一张来夹在相册里,一整本相册都是小喜长大后的温馨回忆。一岁的小孩对这次的热闹庆祝并不会有任何记忆,觉得温馨的只是成年人,整个过程中吃美食的是成年人,愉快聊天的是成年人,一切为了庆祝所做的准备流的汗水全是成年人的,以一岁小孩的名义举办了一场成年人的狂欢,可以称之为自我感动式的温馨庆祝。
      “去三楼露台聊聊吧。”豹子说。
      阿林点头后进了门,后面跟着三兄弟。
      露台两边摆了两排花卉,正中放着一套庭院休闲椅,豹子在一楼顺手拿了两张高凳子,放在小茶几前,正好四个位置,他和老鼠坐在高凳子上,阿林和阿大坐椅子,几乎形成了本能,自觉的遵守礼仪。
      “他今天来又问了什么?”阿林说话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动作舒展,眼睛看天空中稀稀落落的星星,很有闲情逸致。
      “说是想了解刘达的门面,我却感觉他完全就是在闲聊。”豹子回忆下午和方警官的对话。
      “对,完全没有重点,问我们的姓名,要看营业执照。”想起方警官要看营业执照那一幕,阿大仍然心惊肉跳。
      “你又避开他们在外面看店?”阿林问老鼠。
      老鼠点头说:“对,我最不会演了,我不敢留在里面。”
      “他们找不到证据的,不用怕。”
      “我认为还是要想一个办法,再也不想跟他面对面了,他总是来门面里,搞得大家都没有心情好好做生意。”阿大说。
      老鼠附和道:“我也这么认为。”
      阿林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手掌捏成拳头托着下巴,悠闲的看着他们,“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好的办法。”
      “今天和方警官来的是一个中年警察,他说上次的年轻警察请假了,我觉得那个中年警察有问题。”豹子迷信着他的直觉。
      “有什么问题?”
      “他从进门开始就不说话,可是说到你的名字时,他问你的全名,而且很严肃的问。”
      阿林的头微微抬了一下,疑惑地看着豹子,“问我?你们说了?”
      “嗯。”豹子慌忙看了一眼阿大,想替阿大掩饰过去,不提谁说的。
      阿大的眉毛和嘴角都绷了起来。
      阿林托下巴的手移动到嘴角,思考了良久,“他姓什么,你问了吗?”
      “姓袁。”
      阿林的手放到了椅子扶手上,紧盯着豹子,“名字。”
      “姓方的叫方亭山,姓袁的叫袁野。”
      阿林低下了头,望着地板,豹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还有,我听他说话不像上海人,倒和你……有些像。”豹子想尽量婉转一些,偏显得笨嘴拙舌。
      阿林突然抬头,表情十分可怕,“把门面撤了。”
      “什么?门面不要了?”老鼠没有眼力见,门面是他一半的收入来源,他着急的问。
      “今天晚上就撤,门面里和仓库里的货全部放到商会仓库去。”说完阿林站起来,往楼下走去。
      三个人跟在他的后面,走到二楼楼梯时,他转头一字一句的说:“从今天起给我躲起来,风头过去我会通知你们。”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震悚,阿林从没有如此心绪不宁过,惹得他们三个人也跟着焦躁不安。
      又下了几级楼梯,阿林转身盯着老鼠说:“和你女朋友分手,她早晚会害死你。”
      老鼠停下不动,畏缩的看着阿林,“为、为什么?”
      “她用脚勾引我。”
      豹子恍然大悟,吃晚饭时被人踢一脚,原来是误踢。当时老鼠的女朋友坐在阿大和老鼠的中间,他分析谁腿长是根本的错误,是那个人离他和阿林更近一些。
      阿林急匆匆的穿过花园,身后跟着的三个人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阿慧看见他们急忙要走,问豹子:“这么晚了你们去哪里?”
      “有急事,今天晚上不回家了。”豹子留下一句话就下了花园的阶梯。
      阿大的老婆和老鼠的女朋友跟着走了几步,老鼠突然停下来,往回走,眼睛里面冒着邪火,迎面给了他的女朋友一个响亮的耳光,然后转身走下了花园的阶梯。

      5.
      再次来到四兄弟门店的时候,发现卷帘门紧闭,门上贴了一张纸,写着“门面出租”。
      方亭山和袁野站在门前默默无语。
      前天来访过之后回去商量了后面该怎么引出林树,同时又将张顺和林树是否有关系整理了一下,得出结论是四兄弟一起开店,自然都认识张顺,一定有关系;昨天和经济科的同事去调查了刘达,发现刘达取走全部现金的账户开户行在崇明,刘达的家和公司都不在崇明,为什么要跑到崇明那么远去开个VIP账户,这一点很奇怪。经济科的同事说目前掌握的也只有那一条匿名举报刘达走私犯罪的信息,当时为什么只是拦截了货,却没有具体处理和追查刘达,原因还不得而知。还有一个信息看起来似是而非,昨天刘达家人说他失踪前两个月兴奋的告诉他们要把生意扩大,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
      真的有关系吗?刘达和四兄弟,四兄弟和张顺,他们的失踪和四兄弟有关系吗?还有一个看似局外人,却又不得不强行联系在一起的死去的张利。
      “我们那天打草惊蛇了?我想不到问个名字也能让他们那么警惕,我现在几乎要确定他们和张顺刘达的失踪、张利的死有关了。”方亭山郁闷的说。
      袁野的脑子里出现一个成语——闻风而逃。
      “我想大概是他们察觉到了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信息。”
      “这些人真是可怕……”方亭山对一夜消失的四兄弟还是无法释怀,蹲在地上捂着脸想了一会儿,抬头看袁野:“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信息不对称啊?”
      袁野实在想不到哪里出了差错。
      方亭山打了纸上留的联系电话,房东本人接听,听说是警察他认真的回答了问题,他说租户连夜搬走了货,与他沟通的是梁飞,说是修路生意不好,经营不下去了,剩下的半年房租房东不用退了,就当门面损耗费用,遇见这种好事哪有不答应的理。
      “请问你能来门面这里开门,让我们进去看看吗?”
      房东磨叽了好一会儿,才答应来一趟。
      半小时后房东到了,看见两位警察黑着脸,他佯装热情打开门邀请两位进去。
      门面里除了商品其他东西都在原位,打开办公室那道门,在门边摸到开关,开灯之后看见房间里的情景,文件柜大开,没有一个文件,办公桌上的电脑没有了,茶几上的茶杯和茶壶还在原位,茶杯里的茶还是那天老鼠给他们倒的那两杯,两个茶杯的位置一点没变。
      “看样子走得很着急啊。”方亭山看袁野。
      “我这两天没空来打理,招到租客再弄吧。”房东的口气有些慵懒。
      “你能给我看看你们的租赁合同吗?”
      “啊,合同,我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方亭山心说怎么可能,这个人长了一张不老实的脸。
      “不用担心我们透露价钱,我只找我需要的信息。”
      “你要什么?”房东贼眼看着方亭山。
      “警察还能要什么,租客的身份证信息。”
      “只有一张身份证复印件,签合同的不是他们的老板冯晓铭。”
      “谁签的?”方亭山疑惑。
      “林数。”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袁野立刻说:“就要这个。”
      “那我得回家拿。”
      “我们和你去。”
      随后两个人坐房东的车一起去了他的家。看得出来房东靠收租过着舒适惬意的慵懒生活,家里很大,乱七八糟,却又觉得都很合理。
      他很快拿了合同来,合同最后一页装订着林数的身份证复印件。
      “复印件不是很清晰,人也只能看个轮廓,你们自己看吧。”
      袁野拿过合同,看着身份证照片上的黑白轮廓,虽然五官不是十分清楚,却能一眼认出就是林树,可是身份证号是上海的,年龄比猫儿乡派出所登记的大了三岁,这两个让他很不解。方亭山接过去看,边点头边说:“没错。”
      “这个复印件我们能拿走吗?”袁野问。
      房东又犹豫了,“道理上是不能,万一以后扯皮我没个证据也不行。”
      “半年的房租都白给你了,还扯什么皮。”袁野口气突然严厉。
      “就是因为这半年房租怕扯皮啊,他要找我退的话,我去哪里说理。”
      “那我们用完还你。”
      “好吧。”房东很无奈。
      两个人回到警队办公室,发现张琦和杨海成不在,方亭山拿出手机打杨海成的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杨海成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你在哪里?”
      “我带张琦逛街呢。”
      “上班时间逛街!滚回来!”
      “ ……我以为招待客人也是工作。”
      挂掉电话后坐在办公椅上,方亭山一股气憋在胸口。
      袁野一脸歉疚的说:“一定是张琦强迫他去的。”
      “我记得你们的出差文件上写的他才是这个案件的负责人。”
      “对。”袁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等了半个小时杨海成和张琦回来了,张琦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子,兴奋的对袁野说:“我买到了PSP2000,全新的港行。”
      本来很郁闷的方亭山笑了一声,一种新奇的笑,“港行的意思是水货?那不是香港走私来的?”
      张琦一脸窘迫,吐了吐舌头说:“很多游戏国行玩不了,港行在香港纳税的。”
      “经济科的同事刚出去,我让他进来瞧瞧能不能玩。”
      张琦抱着袋子,只差跪下了,游戏是他的命呀。
      杨海成不敢笑得太大声,微笑说:“方哥逗你的,他不管这种闲事。”
      张琦半弯曲的膝盖突然直立,“吓死我了。”
      方亭山正色说:“海成帮我查找一下身份证信息。”
      杨海成坐到电脑前,接过方亭山手中的身份证复印件,在户籍系统里输入身份证号,出现空白页,“搜索不出来呀。”
      大家心里都明白了,房东被林树溜了,早上去门店调查的两人做了无用功。
      张琦看着那张复印件说:“这个号是上海的,我们在猫儿乡得到的号是当地的,他办了□□。”
      “用□□租房胆子挺大的。”杨海成说。
      袁野指着出生年月日说:“比实际大了三岁。”
      张琦低头去看,“真的,我才发现,为什么要改大三岁?”
      方亭山更郁闷了,近在眼前的人像兔子一样溜了,这根本是自己二十年刑警生涯的耻辱。
      “走,我们去看看。”
      “看什么?”杨海成问。
      方亭山手指敲了敲身份证复印件,“庆康里。”
      袁野不认为这个身份证上的地址是真实的,既然身份证是假的,那地址就可以随便编造。
      又是修路,这条街也在修路,庆康里前的路烂到无法下脚。四个人跋涉一般的从土堆里进入庆康里,每栋楼的墙上都写了个“拆”。
      左边第二户人家的门开着,方亭山轻轻敲了敲门,正在门边做饭的男人转头看他,“什么事?”
      “请问87号是哪一户?”
      “哪里有什么87号。”
      他皱眉看着手里的地址,这地方没有87号,但的确有这条弄堂。
      袁野问:“请问这里的住户都搬走了吗?”
      “还有两家,我一家和尽头上最后一家。”
      “请问你知道七年前住在这里的人吗?”
      “什么人?我七年前不住这里,这里是我爸爸住,我来照顾他。”
      “能让我们见一下你父亲吗?”
      男人有些不耐烦,“到底什么事?”
      方亭山拿出警官证给他看,“我们是警察,想了解一些住户的情况。”
      男人没有答话,转身走进一楼左边的厢房,很快就出来勾了勾手说:“进来吧。”
      四个人走进厢房,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嘴唇哆嗦的老头子。
      方亭山说:“大叔,你好,我们是警察。”
      老头子听见是警察连手也抖起来,不过不是害怕的抖,是诧异的抖,嘴里含含糊糊说:“警察找我什么事?”
      “想问一下七年前这里的住户。”
      老头子翻了一下白眼,像是在回忆。张琦和杨海成交换了一个眼神,太为难老人家了。
      “这里住过很多人,不知道你们要问谁。”老头子颤着声说。
      “有一个叫林树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
      “七年前住这里的年轻人你有印象吗?”
      老头子又想了许久,“有的,右边最后一家,以前住了几个年轻人。”
      “几个?”
      “三个吧,好像是三个。”
      “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知道,我记得有个叫耗子的。”
      “耗子?”方亭山嘴角翘起来。
      “对,因为真的很像。”
      袁野和方亭山喜不自胜,感觉松了一口气。
      “你说的是老鼠吗?”
      老头子干笑了两声,“对,对,对,是我记错了,是老鼠。”
      “你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
      “你还记得关于他们的事吗?”
      “印象不深了……我记得他们晚上经常闹,闹得大家不能睡觉,年轻人就是这样嘛,打电话给他们的房东,房东让我们报警,简直岂有此理。”这是老头子说得最长的一句。
      “你有房东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房东姓李,全家都搬到美国去了。”老头子停顿了一下又说:“有电话号码。”
      “请问能给我一个吗?”
      “不在我这里,在蒋棺材那里。”
      老头子的儿子清了一嗓子,“蒋叔叔原来是邻居。”
      “蒋棺材就是老比养吾侧那娘额比……”老头开始神志不清式的骂人。
      送几人到门前,老头子的儿子指着尽头说:“蒋叔叔家搬走了,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一家隔壁的主人。”
      “你能联系到他吗?”
      “你们去问问最后一家,他们两家走得近。”老头子的儿子指着左边的尽头说。
      “谢谢。”
      方亭山和杨海成脸上有些失笑,刚才老头子说的话听得袁野和张琦一头雾水,看方亭山和杨海成的表情,一定不是好话。
      走到尽头轻敲左边的房门,一个老太太来开门,老太太上下打量四人,方亭山说明来意之后,老太太的神态随和起来。
      “侬要找老蒋,真额找对宁了。”老太太操着一口上普。
      “能给我们他的联系方式吗?”
      “侬等等。”
      老太太看起来还很老当益壮,几个跨步就冲上了楼梯,下楼时很轻快,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就这个。”她指着本子上的号码说。
      杨海成立刻抄下来。
      “还能再问你点别的事吗?”方亭山问。
      “侬勿客气。”
      “你记得七年前住在对面的三个年轻人吗?”
      “当然记得。四个,伊拉四个宁。”
      袁野费劲的听懂了,他说:“不是三个?”
      “三个宁住了四年,有一个宁后来格,伊拉叫阿林阿林格。”
      “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老太太拍着额头想,想了好一阵说:“忘记了。应该是伊个阿林来了之后勿久。”
      “你还记得关于他们的事吗?”
      “记得记得,伊三个宁整天游手好闲,夜里伐睡觉,闹得一塌糊涂了。老蒋打电话给小李,小李让老蒋报警,邻居拉坐在一起生气,真是气死吾了。”
      似乎所有邻居对他们的印象都是这一个,别的也说不出来,之后方亭山打了老蒋的电话,描述与两位邻居如出一辙,其他的都是夸奖,说其实几个孩子很有礼貌云云。最后得到了房东小李的联系方式,方警官打了越洋电话。
      “他们走的时候退了半年的房租,租给他们的时候没有要身份证,都是孩子,我总不能让一群想住在一起的孩子流浪吧。”小李说得义正词严。
      “你还有其他关于他们的信息吗?”方亭山不甘心挖不出别的东西。
      “没有了,他们交房租都是存现金到我的银行卡上,我只和他们见过一次。”
      “退租的时候没有说去哪里吗?”
      “我的礼貌不允许我问那么多。”
      方亭山觉得这个人说话真是令人作呕,挂掉电话感到一阵空荡荡。线索就这么断了吗?
      “我们还是去找刘达吧,刘达的线索更多。”他无奈说道。
      袁野盯着右边最后一栋房子,久久不想离开,“我的假期只剩七天了。”
      方亭山安慰他:“你知道七天找一个失踪十几年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明明他就在眼前。”
      “只能说他太狡猾,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回去从长计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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