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冬初》人间宿

3、对门邻居

　　应觉月的注意力集中在步行于人行道的一家人上。

　　小女孩走在中间，蹦蹦跳跳的，两个大人走在她的两侧，都跟她牵着手。短短一段路，小女孩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会儿对爸爸说，一会儿对妈妈说，两个大人都低头认真倾听，一家人说说笑笑地漫步。

　　真幸福。

　　轿车行驶，这一家人被甩在后面。
　　应觉月目光有些涣散地直视前方，余光却瞥到了车内的后视镜里，程昀正在认真看着自己的侧脸。

　　他的腿没有搭在后座。
　　通过跟他刚才的接触，应觉月判定他是个有礼貌，有涵养，平易近人的同学。

　　这种目不转睛的神情让应觉月想到今天自己看程昀时的样子。

　　会不会也是这么毫不掩饰？
　　或许吧，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急刹车，将应觉月从心理活动里猛地拽出。

　　车里三个人在惯性的作用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

　　“不好意思啊，真是对不起。”司机急促地道歉，接着解释，“后面的车突然超车变道，信号灯又打得慢，我没注意到才赶紧刹车。”

　　应觉月声音温柔，微笑说：“没关系的，您别在意。我们都没有受伤。”

　　程昀也说：“对啊，不是您的错，您也是为了避免意外，安全第一。”

　　司机动容，心里舒坦许多。

　　程昀一上车就给父母发了消息，说朋友送他回家，让他们不要担心，处理完工作后直接回家就行，然后接一直没看手机，这会儿来了回信，说要记得谢谢人家，有空请到家里来吃饭。
　　他瞄了眼应觉月，回了两个字：一定。

　　直到这辆轿车畅通无阻地进入南枫别院，程昀才意识到他们住在一个小区。南枫别院很注重住户的安全及隐私，外来车辆非住户所属的，没经过专门登记，是不得入内的。

　　“你家在南枫区还是别院区？”应觉月轻声问。
　　程昀秒回：“别院12幢。”

　　应觉月笑了，回头看他。高马尾微卷，往一边倾斜，挨着细长的脖颈。

　　旭日西坠，微弱的余晖给这个笑容加了层朦胧暖光滤镜。

　　“你们真的很巧。”司机打着方向盘，笑道。

　　难道他们的家都是别院的吗？
　　南枫别院内是这样划分的：南枫区为单元楼，有好几大栋。别院区为独幢三层式小别墅，院内都有小花园，总共有十六幢。

　　“我家在11幢。”应觉月说。

　　太巧了吧，对门邻居。

　　轿车减速行驶，慢慢在应觉月家的别墅门口熄火。

　　程昀打了招呼先下车，他没有直接回家，就站在车门外。

　　应觉月跟司机说：“您直接开到车库里，然后下班回家吧。最后一天，辛苦了。”

　　司机跟应觉月在说话，程昀走开了点距离，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内容，主要的部分拼凑起来内容大概是“最后一次接送”“第一次送男同学回家”“缘分一道桥”。天色已暗，褐色长柱的路灯下，他的影子在瓷砖地上被拉长。另一个影子随后加入，孑然的阴影也显得没那么孤单。

　　程昀抬头，影子的主人就在身前。
　　他的嘴角挑起笑容，声音被风吹入迷蒙不清的夜里：“谢谢你送我回家。再见，晚安。”

　　虽然不知道年级、班级，但是知道名字、住址，还是第一个坐过最后期限顺风车的男同学，她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的女生。

　　不用多问，我会自己找到你。

　　-

　　写完所有作业，钟表时针指向数字10。

　　应觉月反手按摩后颈，左右扭动脖子，咔咔的声音随着动作响起，她又滴了两滴眼药水。
　　舒服多了。但胃里空荡荡的，肚子开始叫嚣，太晚了叫外卖也不方便，晚饭就看冰箱里还剩什么吃什么吧。

　　应觉月从三楼房间下一楼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速冻水饺，拆开前看了一眼，没过期。一个人吃一餐吃不完，应觉月分成两份，剩下的明天晚上吃。为了让它更快熟，她从热水壶里倒热水，这样能缩短煮沸时间。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水咕噜咕噜的声音。

　　应觉月打开电视，没换台，只是把音量调高。电视里播放着讲家长里短的影视剧，让这个房子有了点烟火气。

　　水饺十分钟便出锅。
　　过一遍水后应觉月盛到碗里，端到餐厅去吃。客厅里的电视还在叽叽喳喳。

　　应觉月解锁手机，没有老师的班群里有个小红点，点开聊天页面，同学们在抱怨作业多以及今天食堂某个窗口的饭菜质量异常差。
　　水饺是鲜虾玉米陷，吃了不腻。应觉月关上手机，细嚼慢咽地吃饭，饭后又清空了冰箱里要坏掉的水果。

　　回到三楼书房里挑了一本看过的《圆圈正义》，再温故一下。看到三分之一，她把书放回原位，去浴室冲凉。

　　再次回到房间时针已走过12，第二天凌晨了。

　　刚吹好的头发柔顺蓬松，散发着淡淡清香，应觉月梳好，侧身对着镜子一看，发尾长到了肩胛骨的位置。

　　别院区住户少，灯火不比南枫区的繁华，夜晚更加静谧。

　　对面的在干什么呢？

　　莫名其妙，这个问题像雨后新芽一样突然冒出来。

　　鬼使神差，应觉月从写字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好巧不巧，那个人正在拉上窗帘，光亮慢慢暗下。

　　就在应觉月打算放弃探究时，对面光亮又恢复如初，甚至更甚。窗帘不但被拉起，室内还多开了灯。

　　两栋别墅的距离不足以让他们看清彼此的表情，但可以看清是彼此。

　　到此为止。
　　应觉月先中止这次遥望，房间又变回原样，只剩窗帘微微晃动。

　　对面的灯霎时全灭，与夜色融为一体。

　　应觉月想到分别时，她也回应了的那句“晚安”。睡前，她躺在床上，删删改改两条消息，是分别发给父母的。

　　最后敲定：
　　[爸爸，今天开学了，一切都挺顺利的。之后我就自己去上学了，打算骑单车上学。不用担心我，你要注意身体。]
　　[妈妈，美国最近气温降低，你要注意保暖。今天是新学期开学第一天，一切都很顺利，不用担心我。]

　　发送完成，了却一桩心事。应觉月摁灭床头灯，沉沉睡下。

　　-

　　翌日，应觉月打车去学校，决定这周末抽空去买辆自行车，方便往返学校。

　　一半的同学已到课室，除了吃早餐的，剩下的都在早读，书声琅琅。虽然是全理科的班级，但是英语和语文还是需要加强背诵的。

　　七班一共五十人，单人单桌。应觉月个子高，坐在中间的倒数第三排。

　　旁边的路襄递给过来一袋虎皮面包，她在吃早餐，声音含糊但能听清：“没吃早餐吧。”

　　“还真没。”应觉月捧着双手接过，又把面包夹在掌心，拜佛一样地向路襄一拜，然后语气虔诚，语速比平时慢了一半：“谢谢班长大人的接济，明天请你喝奶茶。”

　　“少来！”路襄知道怎么对付她，手臂越过走道，用食指上上下下地戳她的腰。

　　“好痒。”应觉月笑着躲闪，作恶的手依然不肯放过，她只好认输，轻声道，“我错了，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学习，不能消磨时光，你说呢？”

　　路襄放她一马，无奈摊手：“我能说‘不’吗？”
　　“不行哦。”

　　“下次再不吃早餐继续戳。”路襄恐吓道。
　　应觉月欠打地“哦”了一声。
　　路襄听到后“重拳出击”应觉月的左肩，后者才真的消停。

　　好几节课下来，各科老师的节奏都很快，挑重点难点讲，简单的内容就让他们自己悟，实验班的授课模式一向如此，能进来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总之，新学期，二倍速进行时。

　　物理老师秦练的输出速度跟别的老师比起来，就是开了二倍速，活脱脱像支机关枪，这也是她的外号。她对学生要求严格，做人做事雷厉风行，课堂如战场，要打起十三分的精神才能吸收知识，课后还得复习消化。

　　下课钟敲响，秦练捏住黑色的镜腿调整眼镜，刚好讲完多媒体电脑的例题，她的手指点在屏幕上，严肃道：“这道题我以后还会问你们，公式就写在这个位置，到时候别跟我说不知道，听见没？”
　　“听——到——了——”全班拖着长音回答。

　　秦练满意，特赦道：“那就下课。”
　　话音落地，课室里顿时两极反转，自由走动，一片吵闹。

　　应觉月则利用大课间，从头到尾梳理生物课的内容，能现在做完并做好的事，她不想延迟。路襄去办公室帮忙数物理试卷了，不然也会跟她一样。

　　“觉月，我们去超市买水，你要带什么吗？”两个女生挽着手，其中一个问道。
　　应觉月仰头：“不用啦，谢谢。”
　　“客气什么，你之前帮我们带过好多次。”另一个人说，“那我们走啦。”
　　“好。”

　　此时学委陶苏刚从办公室回来，步伐轻盈地走进课室，坐在位置上环视四周皆在埋头的同学，宣布了一个她刚听来的重大消息：“跟你们说，隔壁八班转进去了一个新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