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逢九》顾慎川

65、一诺千金重（十七）

　　在梦中想到这桩恐怖的事情之时，我便从梦中醒来了。

　　我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因为我窝在温逢九的怀中，所以温逢九也醒了，他看了眼窗外天色，还是灰沉沉的，我一般不会在这个点醒来，所以他问：“做噩梦了？”

　　我喘着气，道：“不算是噩梦。”

　　温逢九抚摸着我的后背，很温柔道：“那是什么梦？”

　　我道：“我梦见好多年之后，我们变成了两个老头子。”

　　温逢九开玩笑道：“老了之后的我太丑，所以把你吓醒了？”

　　我道：“怎么可能？你老了之后也很好看的，跟现在是不一样的好看。”

　　在梦中，温逢九老了之后，虽然少了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但却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不错，时而仙风道骨，时而返老还童。

　　温逢九道：“那是因为什么？”

　　我道：“因为我们没有子嗣，我总觉得我们快死了，也不知道谁会为我们收尸，我想跟你葬在一处，所以得找人帮忙，我找了一个小童……但是后来我又想到，我们应该不会是同一天死的，所以……”

　　温逢九道：“所以你吓醒了？”

　　我道：“对。”

　　万一温逢九先我而去，我怎么能活下去呢？万一我先温逢九而去，那温逢九肯定会悲痛欲绝，我不想让他如此难过，而且他是因为我的死而难过的，但是我死了，所以我也没法活过来安慰他。

　　那可真是太恐怖了。

　　温逢九沉默半响，才道：“小忆，别怕，也不要去想，那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我们先过好现在。”

　　我道：“要不是因为做了这个梦，我本来也没想的。”

　　我还没有到二十岁呢，怎么会平白无故想六十年之后的事情？有的时候，还真是不喜欢做梦啊。

　　温逢九道：“那就不想了，忘掉这些。”

　　我看天色还早，便问：“再睡一会？”

　　温逢九道：“还睡得着吗？”

　　我道：“我不想睡了，你再睡一会吧。”

　　温逢九道：“我也不睡了，陪你说说话吧。”

　　我想了想，道：“你昨晚有做梦吗？”

　　温逢九道：“好像是有的，但我不记得梦见什么了。”

　　我道：“真好，我也想醒来的时候，不记得梦见什么了。”

　　温逢九道：“美梦也不想记住吗？”

　　我道：“美梦倒是可以记住的。”

　　温逢九将我的头发拨到耳后，道：“你总是梦见我吗？”

　　我道：“对啊，我总是梦见你，不过梦这种东西，忘得是很快的，有些时候，我想告诉你我做了什么梦的时候，就已经不记得了。”

　　温逢九笑道：“没关系。”

　　我道：“嗯，没关系，梦会忘记，但是你不会消失。”

　　所有的美梦加起来，都不如温逢这个活生生的人重要。

　　温逢九道：“等会起床之后，练完功，我们便去找师父师娘吧。”

　　我道：“好。”

　　温逢九道：“还害怕吗？”

　　我道：“不害怕了。”

　　因为做了那样的一个梦，我突然觉得，跟师父师娘道出我们的关系这件事，根本就不值一提。

　　温逢九道：“害怕就别说话，跟在我身后点头就好了。”

　　我道：“你说一句，我就点一下头。”

　　温逢九道：“可以。”

　　我想了想，到时候我点如捣蒜的模样，笑道：“师父师娘看到我这样，估计都要笑了。”

　　温逢九道：“他们笑了，不是很好吗？”

　　我道：“是很好的。”

　　我们又躺了一会，便起身洗漱了，这段时间我堂而皇之地住在温逢九的房中，也算是一种暗示了。

　　我们像往常那样去练功，因为心中揣了事情，所以总感觉时间过得慢了，我以为过去了半个时辰，但其实才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苏过秋看出了我的急躁，问：“你怎么了？”

　　我将事情告诉他，苏过秋道：“啊，太好了，我终于不用替你们二人藏着掖着了。”

　　我道：“怎么？替我们藏着掖着很难吗？”

　　苏过秋道：“当然难，很多时候，我都恨不得把我自己的舌头拔了，才能帮你们守住秘密。”

　　我道：“这么夸张？”

　　苏过秋道：“等我哪天找到我喜欢的人，就只告诉你，让你帮我守三个月的秘密，到那个时候，你就能体会到我的痛苦了。”

　　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苏施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苏过秋嘿嘿一笑：“既然是施主，自然要施于人。”

　　这是什么歪门道理？我眼珠一转，道：“没关系，反正……”

　　苏过秋问：“反正什么？”

　　我道：“反正啊，等你找到喜欢的人，估计还有几年，甚至还有几十年呢。”

　　苏过秋道：“好你个小忆，你这是几个意思？”

　　我道：“没几个意思，就是一个意思，说不定等玲儿嫁出去了，你还是一个人呢。”

　　苏过秋道：“可恶，不跟你说了，快来练拳脚。”

　　我道：“打就打，有的人说不过我，还恼羞成怒了。”

　　苏过秋道：“你可别忘了，是谁帮你开窍的，做人要有感恩之心。”

　　这个倒是正理，我道：“好，那我祝你早日找到喜欢的人，这是诚心的。下回我去庙里上香的时候，一定会想着你的事情。”

　　苏过秋道：“这还差不多。”

　　我打起精神，想着只要投入到练拳脚当中，时间就会过得快一些。当然了，这绝不是我平时练得不认真的意思，绝对不是！

　　好不容易练完拳脚，我将汗津津的衣服换下来，与温逢九一同去找师父师娘。

　　师父师娘正在厨房里做饭，见到我们俩，以为是过来帮忙的，便吩咐我们去择菜了。

　　温逢九瞥了我一眼，便知道我不想说话了，他若无其事地择着菜，以谈论天气的寻常口吻道：“师父，师娘，我和小忆在一块了。”

　　师父道：“我眼睛还没瞎，自然知道你们在一块。”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师娘却停下了切肉的手，问：“什么？”

　　这回我抢先开口，道：“我和师兄心悦彼此，私定终身了。”

　　未经思考，没有排练，我用上了话本上的词，果然，脱口而出往往才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师父这回也反应过来了，他先是错愕难明，目光在我们的脸上流连片刻，而后呼出一口长气，露出了“本该如此”的神情。

　　师娘跟师父的神情不一样，她在猛地愕然后，很快便露出了笑容，道：“你们都确定了吗？”

　　温逢九道：“确信无疑。”

　　我道：“我发誓，千真万确。”

　　“那就好。”师娘十分高兴，“那很好，那非常好。”

　　师父道：“我就说，难怪天天又跑到一起睡了，原来是因为……罢了，你们两个也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师父和师娘也不说什么大道理了，恭喜你们。”

　　师娘拍掌一笑，道：“现在就是看，到底是小游和拂衣先成亲，还是你们先成亲了。”

　　我也笑了，问：“师父师娘，我们也可以成亲吗？”

　　师父道：“为什么不可以？”

　　我道：“因为我们……都是男子啊。”

　　师娘道：“男子又如何？男子也可以跟男子成亲，不仅要成亲，还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我道：“我们师门就这几个人，怎么热热闹闹的？”

　　师娘道：“师门几个人还不够热闹吗？成日鸡飞狗跳的，都是二十岁左右的人了，还是跟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温逢九咳了一声，道：“不必想这么远，我们还没打算成亲。”

　　我道：“对啊对啊，不着急，我们还没有打算成亲。”

　　之前我跟温逢九谈论过这个问题，我们跟周游和慕拂衣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们还想保持以前的关系，所以不打算那么快成亲。

　　而且我和温逢九没那么在乎成亲这件事情，不管有没有成亲的仪式，我们都早把对方当做自己要厮守终身的人了。

　　师父笑道：“不是你们想成亲，是你们师娘想看你们成亲了。”

　　师娘白了师父一眼，道：“也是你的孩子，难道你不想看？”

　　师父道：“想想想，当然想了。”

　　我道：“等四师兄也找到了喜欢的人，我们可以一块成亲，让师娘高兴个三天三夜！”

　　师娘道：“那看来我得为过秋找个媒人了。”

　　我道：“好啊好啊。”

　　师父戳了戳我的额头，道：“你啊，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嘿嘿一笑，道：“我也想让四师兄有个伴嘛。”

　　不然等我们都成亲了，苏过秋还是个孩子，他明明不是最小的，但是到那时候就会变成最小的了。

　　师娘一拍脑袋，道：“哎呀，跟你们说这么久，都忘了做饭了。”

　　我道：“没关系，我和师兄在这里帮忙，很快就能做好一顿饭啦。”

　　师父道：“你们当然要帮忙，本来就是因为你们才耽误的。”

　　我和温逢九都知道，师父说这句话，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就是高兴。

　　师娘边炒菜边问：“其他人都知道了吗？”

　　我道：“玲儿还不知道，其他人应该都知道了。”

　　师父问：“为何还没告诉玲儿？”

　　我道：“因为师父师娘这关比较难过，所以想先过了这关。”

　　师娘疑惑道：“我们这关怎么难过了？你们来之前，不会以为我们还会阻拦你们吧？”

　　我挠了挠头，道：“确实有想过。”

　　师娘道：“真是奇了怪了，逢九，你也有这样想过吗？”

　　温逢九道：“想过万一。”

　　师父道：“两个小兔崽子，居然这样怀疑我们。”

　　我道：“那不是摸不准你们的心思吗？毕竟……”

　　师父师娘异口同声道：“毕竟什么？”

　　我道：“毕竟你们之前不让我们一起睡。”

　　师父和师娘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无奈，师娘道：“不让你们一起睡，是因为你们都是半大少年了，但又还没有完全长大，所以最好分开睡，但这不意味着你们心悦彼此，我们便会阻拦你们……”

　　眼瞅着师娘要啰嗦一堆了，我连忙上前揽住师娘的胳膊，道：“对啊对啊，所以我一有了这样的念头，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我怎么可以这样想师父师娘呢，对吧？”

　　我这样说，师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点了点我的鼻子，道：“油嘴滑舌。”

　　我故意道：“油嘴滑舌有什么不好？能让你们都高兴，那就是好的。”

　　在我对师娘油嘴滑舌的时候，温逢九已经默默将锅勺接了过去，将菜都炒好了。

　　厨房中飘荡着饭菜的香味，师父师娘为我们的事情感到由衷的高兴，我看着温逢九忙碌的身影，第一万遍想——我真的是太幸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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