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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一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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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鸾仔细端详手中的剑。
她惊奇地发现,剑柄竟是用人骨铸造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传说,人骨铸剑,是在熔炼宝剑过程中投入人骨后,能使铁质更为精纯,且骨头大多为在公墓捡到的无主骨骸。
这把剑在传统意义上做了创新,人骨不仅用于熔炼,也用于外观上。
话说回来,卫迟能天天佩戴这种剑,也是个狠人。
她淡淡开口。
“略懂剑术而已,见笑了。”
宁鸾执骨剑立于大堂中心。
剑影交错,素衣翩翩。
宁鸾的舞剑风格别具一格。剑风刁钻莫测,柔中带刚,招招出其不意,叫人捉摸不透。
到后半段,她没使出全部力气,故意让自己的脚步和手法看起来稚拙。毕竟自己维持了十几年废物人设,万不能在这时候暴露。
待烁光与寒芒渐渐平息,卫迟只是抚掌浅笑,却迟迟没开口说话。
“大人?您看小女如何?”
“宁将军这是什么话,如此急着送自家闺女出门?”台下的世家子弟打趣着。
柳氏暗暗向宁枫诠使了个眼色,宁枫诠意识到自己言有不妥,立即补充道:“可别误会老夫啊,意思是宁鸾那丫头剑舞得如何。”
“剑赠予二小姐罢。”卫迟回应道。
“谢了。”宁鸾腰杆笔直地站在那,身影修长又瘦削,声音空灵又清晰。
她面无表情地收起剑,返回座位时,卫迟正冷漠地打量着她,冷冽的眸光仿佛要透过她虚假的脆弱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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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缕缕晨曦射入闺房里,空气中每一粒细小尘埃抖落金光。
青衣少女神情专注地揉捻石器里的香料,她额前的碎发被阳光染作金色,手边的紫泥驮着圣神光晕。
艽枝拎着午饭叩门。
“进来。”
来者推门而入,沉香味倏地味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艽枝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香,味道好生特别!”
“沉香。”宁鸾声音轻轻的。
“小姐又在调香啦?”
“明知故问。”宁鸾手中动作不停,笑着调侃她。
艽枝边落座边道:“我今儿可带了小姐最爱吃的~您不妨猜猜看~”
“我猜是茯苓饼。”
“没错~”
“真的?你从哪买到的?”
“之前小姐嘴上天天挂着‘茯苓饼茯苓饼’的,早就想买给小姐尝尝啦!艽枝没听说过这种零食,就去问黑市算卦那老胡,才知道是这么一个东西。”
她把黄花梨四撞提盒搁在桌上,从里头拿出温的饭菜。两碗稀稀的米粥,一碟凉拌小青菜,白馒头冒着腾腾热气,另外有用草纸包装的茯苓饼。
宁鸾剥开草纸,咬了一小口,甜而不腻,软糯若棉,她冰若寒霜的脸上难得浮现出笑容。
“茯苓饼具有滋补的功效,小时候我身体不好,所以师傅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茯苓饼……这还有个,你尝尝。”
艽枝很少听宁鸾提及那个“师傅”,她知道那是自家小姐的心结,不好多问。
宁鸾的母亲叫阙婳冬,出身卑贱,原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爬上宁将军的床,怀上他的孩子,摇身一变,得了个妾室身份。
她以为她能够得到宠爱与富贵,但事与愿违,宁枫诠并不爱她,更糟糕的是,全府的人都不待见自己。
宁鸾四岁那年,被丫鬟栽赃偷窃大夫人的首饰盒,大夫人于是就把她像狗一样拴起来,把她和她失心疯的娘关进柴房里,没有大夫人的同意,谁也不得踏进后柴房半步,给她俩送饭,都会以破例为由遭受毒打。
当年,宁枫诠在西部平息战乱,宁枫诠不着家,宁府就由大夫人管理,她胡作非为,阙婳冬母子俩那时可被她害惨了。
一天夜里,宁鸾借机出逃。
她漫无目的地奔跑在浓浓夜色中,不敢回头,不敢停下。
渐渐的,她感到精疲力尽,三天没有吃饭,饥饿与疲惫使她坚持不下去。
她回头望,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女孩干脆地一头倒在路边。
“当路边的白骨还可以喂饱小狗……”
“我不是没用的小孩了……”
她颤抖着合上眼睑,两行清泪划过面颊。
~
许多年前某一天的早晨,雾薄云稀,空气还是湿漉冰凉的。
陶渝邱打着哈气出门,低头看见奄奄一息的宁鸾,吓得睡意全无,连忙把人抱回屋里。
后来陶渝邱心生同情,收留了她。
虽然自己也没有容身之处,但是独自住在一座荒废的古刹里时间长了,不免有些寂寞。一个孤独的小灵魂遇见另一个孤独的大灵魂,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陶渝邱给她吃穿住处,传授她武术,教她念书写字,把宁鸾当成自己亲生孩子对待,几乎对她倾尽所有。
所以宁鸾现在了得的剑法、制香制毒等等,都是陶渝邱传教的。
在宁鸾印象里,陶渝邱是个神秘古怪的女人。看样子三十出头,却常常身穿一件花里胡哨的用许多布缝起来的破烂衣服,黑发随意盘起,完全是地痞流氓打扮,但颇具江湖风度。
似游历山水的浪荡仙人,有时失踪一天两,甚至十天半个月。
但每次回来,陶渝邱都会拐来大包小包的稀奇玩意。
当然会有一包茯苓饼。
宁鸾离家的时日里,宁家人不是没找过,可几日搜寻无果,耐心很快消耗殆尽,竟直接放弃了。
他们显然不在乎宁鸾的生死,大夫人也笃定宁枫诠不会对宁鸾这个女儿多上心。
宁鸾未料到一年后她还是回到了宁家。
前因是陶渝邱整整失踪了两个月。她再也按捺不住惶恐不安的内心,在一个日光毒辣的晌午出门找师傅。
彼时她五岁,一个五岁的小毛孩去寻人,结果可想而知。
她失落地返回古刹,刚踏入家门就毫无征兆地被人偷袭迷晕。是有人在她不在的时候,偷偷潜入古刹。
等她再次苏醒,乳白色的幔帐在眼前摇晃,她又回来了,宁府。
至于是谁将自己迷晕,又是谁把自己送回宁府,以及师傅的安危,她无从知晓。
那座岁月沉淀的古刹,后来修新改成一座禅院,年年香火不绝。
陶渝邱从此人间蒸发,来时作黑夜烛火,走时不留一丝痕迹。
只有宁鸾记得她。
是师傅,更是亲人。
~
邵和四十六年,皇帝轩辕珏下令在渭城修建水利工程奉俞司。
四日,奉俞司工程正式开启。
七日,一些工匠患上疫疾,患病工匠回京调休,但未妨碍工程进展。
十一日,瘟疫病毒快速蔓延,出现大面积工匠患病抱恙现象,奉俞司的修建迫不得已暂停。
十二日,工匠大量死亡。
十三日,沈司空请求皇帝派来支援。
十五日,因天气恶劣因素,洪水泛滥,奉俞司部分垮塌。经查明,原因是主持水利工程的沈司空偷工减料。且蒙骗帝王,工匠病死人数不如实上报,高价变卖支援物资。龙颜大怒,处死沈司空,由方宴重新接手水利工程。
~
下早朝时期,官员们鱼贯而出。
卫迟一身黑色官袍,头顶黑色乌纱,手拿象牙笏。
他独自走在石葺的宫道上,两边漆色的宫墙一路延伸。
忽然,头顶传来“唰唰”的异响声。
一个剽悍高大的蒙面男子从树上跃下,单膝下跪作揖道。
“主上,谢越敛那边已经查明,宁鸾的确是当年被掉包的真帝姬,他说的无半分掺假。”
“嗯。”卫迟面不改色,“继续。”
“回主上,银禽找到了当年的接生婆,等待主上发落。”
“先押进地牢里,这几天你同我去渭城办事,等回来了再去见她。”
“是。”
卫迟抬腿正要离开,眸子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还有件事呢。”
银禽低着头,迟疑了半晌,道:“恕属下无能,没能查出谢越敛生前突然落魄的原因……”
“那就滚回去重查。”
“是!”
~
黑市,大量商贩在此地交易买卖。
人流如织,热闹非凡。吆喝声混在杂沓的脚步声中此起彼伏。
零散的小木车悠悠驾过,尘土飞扬,两名遮面少女从车上下来,一人手里提着一打用麻布包裹严实的木匣子。
她们在老地方支起摊子,不一会,大批客人蜂拥而至。
“阿逢,前几天没见你出来摆摊啊,干啥去了!”在黑市和见血的行当里,她名“阿逢”,人称“逢姑娘”。
宁鸾回应道:“最近在琢磨新品沉香。”她指了指摊子上的几罐沉香,“喏,这就是了,您闻闻?”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冲出人群,奔到宁鸾面前,宁鸾身子往后微微一倾,眸中闪过诧异。
“逢姑娘!求、求你!”
路人当他是疯子,吓得一哄而散。
“老梁你怎么回事!都把客人吓跑了!”艽枝跳出来指责他。
他不言,在宁鸾和艽枝的注视下打开了怀里紧抱的箱子。只见满满当当的一箱银子,白银灿辉晃得人眼疼。
两人面面相觑。
“求你救救俺儿吧!俺儿老实巴交,在渭城就是个卖酒的,谁也没得罪。就在昨天……被一群臭龟孙给打死了!儿媳妇寄来封家书就跳河了……你也知道,小老百姓衙门办事难。逢姑娘,我东借西凑才凑齐这一百两银子,这些银子给你,看在市场老相识的份上就帮帮我吧!”梁大勇不禁抽泣起来。
“梁大哥,我能帮上您什么忙。”
梁大勇语气忽然变沉重,悲楚地捂住脸,“京城到渭城路程不短,俺这老身板肯定撑不住,所以请你替俺帮俺儿和儿媳收尸,把他俩安葬在一起,这是俺唯一心愿。俺没啥亲人,现在能帮俺的只有你呀!老婆娘前几年走路了,俺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
“没问题。”宁鸾斩钉截铁地答应,“但钱我只要一半。您老人家也别过度伤心了,身体要紧,您儿和儿媳在天之灵也能安息。”
“谢谢逢姑娘!谢谢姑娘啊!”梁大勇说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致谢,宁鸾和艽枝吓得连忙扶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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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迟脚步轻快地走出故衣铺,他褪去沉重的深色官袍,取下乌纱帽,换上一身素面锦锻雪衣,墨发半束,竟横生一股俊俏公子的气质。
“咦?前头那是?”卫迟伸手挡住刺目的日光,装作不知道地问一旁的银禽。
“好像是大长帝姬啊……”
“哼。”他冷笑一声,“上前看看。”
轩辕晚篱一身散花如意云烟黄裙,正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身后还有几个负责拿东西的侍从。
见远处走来个长得极像卫迟的人,轩辕晚篱立马止住脚步,眯眼仔细看,竟然真是他。
“怎么逃到渭城来了还能遇到宫里人?!”她在心里尖叫。
“拜拜了您嘞”
帝姬一溜烟跑了。
侍从涕泗横流地在后面狂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