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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十九局:廉王三叔(上) ...

  •   皇宫东门,灵隐寺深屋处。

      叶长流跪在孟熙烨跟前,颤声道:“三叔,我是永陵。”

      随着这陌生的声音唤着那熟悉的称呼,孟熙烨浑身一震,宛若木雕一般僵坐在椅,半晌,方冷笑道:“这位大人装神弄鬼,不知陛下又有什么旨意?”

      叶长流下意识的瞥见孟熙烨广袖下微微收拢的双手,叹了一口气道:“三叔当年不是说似陵儿这般玉树临风才华横溢的人中之龙,若上得战场决胜千里登得庙堂匡扶社稷就算丢到乞丐堆里也能成为丐帮帮主的么?怎么现在就在三叔面前还勇敢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却要让三叔猜忌?唉,三叔如果当真不信那就出题考考陵儿吧,假如三叔第一次打陵儿是在三嫂二十七岁生辰三叔在醉红院查案因为陵儿的告密不仅让案子砸锅还让三嫂在府上砸锅,后来你一气之下就把我吊在树上打了屁股三下,看我晕了了您又吓破了胆——”

      叶长流像少年时期一般唠唠叨叨起来,突地一呆,只见孟熙烨呼吸急促,手指痉挛的抓着椅缘,热泪夺眶而出,声音随身躯微微颤抖:“你,你……”

      “我没有死。”叶长流缓缓的应了一声,双手轻轻的搭上了孟熙烨的手背,似要抚平那因受过酷刑扭曲的手指,“陵儿回来了。”

      孟熙烨不可思议的反握住他的手,由于双目失明,另外一只手颤抖着摸着那张面孔,“你,你怎么会……”

      “当年,”叶长流道,“腰斩麒麟的乃是父帅安排的替身,陵儿隐姓埋名这些年,一直在找机会与三叔一见。”他眼帘微微一垂,醉风斋的秘密自不能向任何人提及,三叔未曾亲睹当年惨况,这种理由虽是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内。

      “陵儿你……你居然没死,好,好得很……”孟熙烨紧紧握着他的手,想要将他扶起却使不上力,叶长流心中一痛,顺势坐在旁边的木椅上,眼睛瞥了窗外一眼,“侄儿来此不易,万事长话短说。”

      孟熙烨点了点头,只听叶长流继续道:“当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三叔,说御林军的那场逼宫恰巧救驾的您才是真正幕后主使;赵家满门后能够证明我爹他们的清白的证据之中亦有您嫁祸赵家的罪证;先帝大悔之余重病不起,七王爷重审冤案,发觉伪造我爹通敌密函之人正是您府上的谋士,您因此下狱,七王爷册封太子登基,天下人皆知您罪大恶极,陵儿此番,是来一问真相。”

      孟熙烨因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震得浑身僵硬,静默须臾,他道:“你信不是我?”

      “三叔你未必……”叶长流笑了一笑,“没有夺嫡之心,可倘若三叔真是幕后主使,又岂会笨到被人握了把柄?当年布局的人心思缜密,具体行事陵儿也只能猜出一二,不过——有些时要得悉真相也很容易,看看最后的得益者,很多答案就不难联想,不是么?”

      “陵儿啊陵儿……我以为你会说你信我是因为情义,”孟熙烨嘴角一弯,却是苦笑,“原来是有理有据。”

      情义?情义自然是有,只是单纯的因情义而信任,这样的人,也许赵永陵是,叶长流绝对不是。

      “三叔,”叶长流缓缓道,“侄儿想知道,当年,七王爷也就是当今皇帝是如何加害于您,又何故将您囚禁于此。”

      孟熙烨微微一叹,“你想知道这些……赵家已然沉冤得雪,三叔风烛残年,但求清净之所安身立命,有些事过去了便过去了,掘地三尺对谁都没有好处。”

      “三叔说笑了,被害死自己的凶手赋以忠义的名声,每逢祭日还要被那些人佯装大义的祭拜,死去的亡灵会为此欣慰?或者——”叶长流垂下眼帘,长长的眼睫在眼眶周围投下一圈浓重的阴影,“就算死者已矣,可是我,我看到那些恶魔这样平安无事的活在这世上,永远也不会甘心。”

      “陵儿……”孟熙烨身子一震,疲累地闭起了眼睛,“我已堕入空门……”

      “出家之人不会自称‘我’,方才您顾左右而言他,表明您知道当年真相——”叶长流截住了他的话头,清澈的眼睛闪过毫无轨迹的流光,“您身为皇族,知悉真相对皇帝是多大的威胁,可他——为什么不杀你?”

      孟熙烨空洞的目光中带了一丝喟叹,默然良久,终于道:“你比以前更聪明了。”

      叶长流没有搭腔,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七弟他……一直认定我有一股足以推翻朝政的势力,他以为当年我与太子明争暗斗,定然掌握了一些隐藏的可怕实力,也许是军队,也许是金库,亦或是其他什么神秘武器——”孟熙烨苦笑,“但我,什么都没有,又能给他什么满意的答案?”

      “我相信这是您受刑的理由之一,”叶长流看着孟熙烨,“却不是您不被杀害的真相。就算当今皇上想拥有你背后的势力,可他绝不是什么耐心的人帝,你的存在对他造成的威胁远比那些势力来得大,他若当真想摸清你的实力,大可杀了你,再看看这皇城究竟有什么动作。可他不杀你,以仁义之名留下你,甚至,留在宫中,留在他眼皮底下,这太不合常理了,三叔。”

      “永陵!”孟熙烨眼睛陡然睁大,瞳孔仍是黯淡,“我说过,知道这些,对你没有好处!”

      “三叔,”叶长流一手搭上他的肩,“你不愿说,能否让我猜一猜?”

      孟熙烨胸口上下起伏。

      “皇帝不杀你,并非因为他仁慈,是被你要挟了。可我想,他是一国之君,能有什么会被你威胁而认栽?不会是金钱权利,更不会是亲人好友,想来想去,惟有一条命了。”叶长流低头看向孟熙烨的手腕,“你腕间有一条青色的疤痕,不像受刑所得,恰巧我听说北疆盛产一种蛊毒,以青蚕透过血液蛰伏于人体肉身之内,中了此蛊之人便会肿腹如瓮,七孔流血而死,不过……若是有另外一人用自身殷血相诱,这种青蚕便会一分为二,其中半只则从中蛊人体内进入那诱蛊者血肉之中,这样一来,只要诱蛊者不死中蛊者亦能活下,诱蛊者不远离,中蛊者自当安然。”

      孟熙烨不可置信的抬头,然而任是他睁大了眼仍看不见什么,叶长流顿了一顿,道:“我听说皇上曾多番暗派人手去北疆办案,这些年常会请一些江湖郎中入宫,不知这是何故?今日见了三叔,我便自然的猜想,会不会是三叔下了蛊在皇帝身上,所以他才会为了保命留三叔一命?”

      寒风透过门缝穿入屋内,凉意阵阵,叶长流见孟熙烨默然不语,索性起身点燃了炭盆,偶尔发出火苗“啪嗒”的声音。

      孟熙烨双拳紧握,渐渐感受到屋内的暖意,过了一会儿,慢慢道:“你猜得不错,当年他恐我对他不利,便要诛尽追随我将臣的九族,我本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可这些人,总是要保的。”

      叶长流用铁条拨弄着炭火,“这些年过去了,皇帝早已把那些曾经信奉您的人归为己用,三叔却还在顾虑什么?您既然这么……恨他,大可自尽了事,你死了,皇帝也活不了,大仇也就报了。”

      孟熙烨闻言笑了笑,“你居然怂恿你三叔自尽。”

      “我只是好奇,青蚕蛊最多只能存活体内十五年,换句话说,到了第十五年,蛊毒不治而解,彼时你对皇帝失去了威胁,他不可能再留你,”叶长流手上动作未停,“若要说皇帝在乎他的江山他的命,可三叔你自己也说了,你本就没什么可失去了,你不怕死,你又想着他死,那为什么不自尽?”

      “只怕我自尽了,也没什么用。”孟熙烨道,“七年前,我生过一场重病,已然呕出我体内那青蚕。”

      “三叔是说,你体内母蛊已然离体死去,可皇上仍然无恙?”

      孟熙烨点头,“这其中缘由我确是不知,可……”

      “可他不知情,仍忌惮三叔,所以您还能好好的坐在这儿。”叶长流见炭火烧的旺了,站起身,但听孟熙烨叹息道,“昔日仇怨流年逝水,我本想着在这灵隐寺里度过残生,今夜见了陵儿,更是了却心愿,死而无憾了。”

      叶长流轻轻的“嗯”了一声,道:“三叔你……说谎从来都能这么动之以情,比真的还真。”

      “你此话何意?”

      “三叔,也许别人不知,可陵儿知道,当今陛下曾是您最为宠爱的弟弟,可他为了皇权,谗死了您最为敬仰的皇太子,毁了您视若师友的赵府,让您的父皇对你猜忌怨恨,更使你身败名裂遗臭天下,如今您说您已然了却心愿,死而无憾,三叔,既然你有这般博大的胸襟,陵儿想个法子找个死替替了您,再把您送出宫去,从此远走极西,归依佛门,岂不更好?”

      孟熙烨被这似笑非笑的语气问得顿住,“我……”

      “方才我一进来,您说得是‘这位大人装神弄鬼,不知陛下又有什么旨意’,”叶长流在室内踱了几个来回,“你怎么知道来找你的一定是位‘大人’?陛下又有旨意,那么之前他的旨意又是什么?”

      孟熙烨猛然抬头。

      “三叔您,当真是个可以为了将臣安危而放弃仇恨的人么?”叶长流看了一眼西边的夜空,眸中光芒难掩,“既然皇上并不知青蚕蛊对他失去了威胁,那么为防三叔哪天忽然想不开了跑去撞墙或是跳湖,他手中的筹码一定不止是三叔昔日的部属,或者说,能够让三叔纵容皇上的穷凶极恶,那筹码对三叔而言一定重逾生命,而三叔你——为了保护些什么,绝不会坐以待毙。”

      “永陵,你变了很多。”孟熙烨的双瞳没有焦距,可他仿佛却在此刻捕捉到了叶长流的位置,定定的看着他,“你究竟想问些什么?我与皇上之间的协议还是皇上的筹码,或者是——我如何不坐以待毙?”

      叶长流没由来地一阵心悸,他神色虽有愧疚,口气却是淡淡,“您既然这么说,自然是不会再透露半分,只是……三叔说永陵变了,三叔又何尝没有变?”

      孟熙烨眉棱猛地一跳。

      叶长流点亮桌上的油灯,“三叔可知皇上命我来这儿是为平南王府一案?”

      孟熙烨沉吟了一下,“此案与我无关,慕容执不是我的人。”

      “八王这案子全京城人都知道王妃娘娘是华国细作,三叔在这佛门清净之地与世隔绝,又怎知道慕容执才是此案关键?”叶长流眸色深如墨,偏又隐着万千色,“或者我应该这样问,慕容执不是您的人,那您的人是谁呢?”

      “你……”孟熙烨扶着圈椅的手将檀木刮出痕,“原来你就是叶闲。”

      叶长流调皮般的吐吐舌,“看来三叔注意叶闲很久了,所以当年你说得很准,像陵儿这种人到哪儿都那么瞩目耀眼——呵,玩笑话……”懒懒的靠在墙上,“我知道这案子未必是三叔挑起,可您洞悉真相仍坐视不理,若非我这个意外,最后的局面糟糕不堪,三叔是否就可以从中获得一些益处,为夺回皇上手中您的筹码赢取更多机会呢?”

      孟熙烨默然一瞬,安寂的抬起头,道:“是。”

      叶长流见他坦然承认,眼底闪过极深的悲哀,尽管嘴角仍是上翘,“昔日的三叔,决计不会为了私人恩怨,任由华国狼子野心毁我大雍的。”

      随着他不紧不慢的话语,孟熙烨坐着的紫檀圈椅微微一晃,“原来你今夜来,却是对付三叔来着。”

      “三叔言重了,侄儿本还有些事想告知三叔,此刻说了,只怕反成了您的负累——”叶长流整了整衣袖,“侄儿还想说一句,今后……若然三叔所为有损国劳民之嫌,叶闲不会手下留情。三叔,你说你没什么好失去的,可他,还有许多想得到的。”

      孟熙烨听出了他话中之意,赵永陵也许会顾及情面,可叶闲不会,但至少在这一刻,侄儿是“我”,叶闲是“他”,站在孟熙烨面前的人是赵永陵而非叶闲。

      孟熙烨微微闭目,强忍下眶间的湿意,说道:“三叔永远不会害你,陵儿……就算当真走到最后一步,我也会留你一命。”

      叶长流胸口闷闷地一痛,他忽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自己今夜之行的目的究竟是获悉昔日真相还是追究皇族内幕?或许……都是吧。

      最初的确是简单的怀着重见故人的心情,却在与三叔的每一句对话中飞快的转换着思路——事态究竟如何,而自己又当如何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故意用少年的口气、故意以缅怀的过去、故意从关切的角度、故意晓明所谓大义,这一切下意识的故意,一步步布成语言陷阱,让孟熙烨越踩越深。

      直到对方说出这么一句:“三叔永远也不会害你”。

      如此有情有义的话,在叶长流的第一反应听来,竟是一喜——三叔一旦对自己留有余地,就算他日对立,也绝无胜机。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

      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便会在任何时候对着任何人试探、深究——仿佛,算计人心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而自己这么做,依稀也不是为了什么大局,什么家国。

      或者,今日可以算计,明日便可以背叛。

      叶长流咽下喉间的苦涩,话语出口噙满笑意:“如此多谢三叔了。夜凉风微,您还是早些歇息吧,侄儿就先回去了,下回再找机会来探望三叔。”言毕举袖为礼,却在转身双手搭上门闩的那一刻听孟熙烨道,“永陵,有件事不知你知不知情……”

      “云水他,或许没有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十九局:廉王三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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