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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番外四(下) ...

  •   谢凡一家在毛坯房里住了两年,谢勇最终撑不住,离开了人世。

      办完丧事不久,高考成绩出了,谢凡超常发挥,从优异跃上了另一个层级。

      虽然许苏荔已经很努力了,但可惜生活不是言情故事,读书这件事上,努力会带来进步,却未必尽如人意——她高高跳起,够上了优异,够不上谢凡。

      谢凡去的城市,以许苏荔的成绩,很难达到专业、学校上的两全。而她既不想谢凡为她弯腰,也不想让渡自己的未来,于是只好接受异地。

      “也没有很远,对吧?”许苏荔牵着谢凡的手,沿着县城里已经不再清澈的河流散步。

      他们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在中心花园的草地上。许苏荔带了何莲给他们做的小蛋糕,谢凡带了一盒王萍包的饺子。

      许建民原本想在饭店给许苏荔大办一场公主派对,就像城里那种洋气的晚宴。但许苏荔不想,她想和谢凡悄悄过。对少年人而言,有情饮水饱,哪怕只和谢凡互道一声“生日快乐”,都是最好的礼物。

      吹了蜡烛后,谢凡一直不怎么说话,但没关系,许苏荔话多,她知道谢凡在听。

      “我周末的时候,可以坐车去找你。”许苏荔说,“高铁和飞机都方便。听说你们学校不能随便进,你要早早来校门口接我,知道了吗?”

      谢凡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许苏荔踮脚在他侧脸亲了一口,“我穿上高跟鞋,不用你低头,都能亲到你了。”许苏荔高兴地牵着他的手,像偶像剧里的女主一样,踮着鞋尖,优雅转圈。

      高跟鞋上坠着的碎钻,映衬着少年最闪耀的时光。

      谢凡挽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许苏荔咯咯笑个不停。直到许苏荔说不行、不行,要晕了。谢凡就扶着她的腰,帮她站稳。

      他突然叫她:“许苏荔。”

      许苏荔一跺脚,打断他:“不准连名带姓叫我。”

      谢凡从来不这样叫她,可这次他坚持,“许苏荔,我们分手吧。”

      许苏荔张着嘴,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你好久以前就说,上大学了,一定要和我谈恋爱,怎么真上了,你又不肯了?”

      谢凡说:“小时候不懂事,乱开玩笑。”

      “我从来没有当玩笑。”

      谢凡揉了揉她的脸颊,“我们都长大了,知道现实不是童话。我如果为了你,放弃学校,这不是对你好,是给你负担。你对于我,也是一样的。我不想要你一直弯下腰迁就我,我承受不了。”

      “可我没有弯腰啊,我和你在一起,一直很高兴。”许苏荔说着,仰着起头,想把眼泪逼回去,“谢凡,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们距离真的不远的,你来找我也可以……”

      谢凡摇摇头,他轻轻抱了抱许苏荔,转身离开。

      “谢凡……我们不见面也可以的……”许苏荔追着他,“等毕业,我们可以一起工作……真的……”

      许苏荔跟着他过桥时,踩进缝隙,崴了脚。而谢凡没有回头寻她。

      那双为了庆祝成年而穿的高跟鞋,成了她追逐谢凡最大的障碍。

      高跟鞋的碎钻,将月光折得刺人眼。这是许建民和何莲跟团去香港玩时,给许苏荔带回来的。他们是小城里的暴发户,裤脚上还沾着泥。可他们走进倒映着霓虹珠光的奢侈品店,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局促地问,十八岁的小女孩可以穿什么高跟鞋。

      许苏荔不想扫父母的兴,穿上后,却发觉真的好美,从脚尖开始的华丽,逆流上小腿,挺起她的脊背。她走路的声音,仿佛不是回响在逼狭的老房,而是恢弘的殿宇——应该让谢凡也看看,她想。

      但她从这双鞋上看见美丽,谢凡看见现实的压力。生活怎么会是童话呢?生活处处都是金钱的堆砌,物质的不同潜移默化改变人的认知。许苏荔很小心地保护谢凡的自尊,但有时还是会露馅,更何况,这份保护早已成为伤害本身。

      许苏荔坐在桥上大哭,是认识的婶子路过,给她家里打了电话。许建民匆匆开车来找她,看她哭的那样子,许建民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许苏荔看见她爸开的那辆奔驰车,狠狠踹了一脚车标。“爸!你有钱买破车,没钱帮谢伯伯治病?!”

      许建民不说话,扶着她上了车。他关好车门,自己却蹲在河岸上抽烟。

      半个钟头过去,许苏荔擦干净眼泪,冲外面喊,“爸……我腿疼……”

      许建民拍了拍身上的烟味,几步进车里,从储物柜取了云南白药,给她看脚腕。许苏荔说:“爸爸,对不起。”许建民和谢勇是发小,他怎么可能不帮呢?他偷偷帮了好多,可他帮不过死神。

      许建民按着她的脚踝,轻声说:“你们出生的时候,算命的说你和谢凡有缘分。先让他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吧,要真有缘,他就还是你的。”

      “知道了,爸爸。”许苏荔抽着鼻涕说。

      ————
      23岁的谢凡没想到,日子一直过不好。

      他靠国家助学贷款和奖学金念完了本科,读上了研究生。和妈妈攒钱慢慢还上爸爸治病的债务,过年时再也不会收到催债短信。

      身上的山逐渐变轻,思念就开始冒头——他想去找许苏荔。

      许苏荔一家搬去了市区,他们幼时住的小楼已经变成了县城里沉默的灰色角落。

      但好在这几年王萍一直同何莲有联系,王萍把许苏荔的新家位置写在日历上,说哪天得去找何莲搓麻将。但谢凡知道,那是写给他看的。

      他坐在阳台上,打开一个扎着蝴蝶结的礼盒,里面是一双黑色高跟鞋,和十八岁的许苏荔穿的那双是同一个品牌。不同的是这双的钻石更闪耀一些。

      这是他还清债务后,攒钱买下的,他想拿着它,告诉许苏荔,她穿那双高跟鞋,真的很美。

      谢凡抽着烟打了一宿的腹稿,把和她再见的情景假设了无数遍。

      天亮时,他接到电话,他的合伙人要撤资。

      谢凡和两个朋友在创业比赛里把一份游戏项目做成了一等奖,奖金十万,他们从这十万开始,把项目落地。其中一个朋友是富二代,他在资金上出了大头,但现在,他说这个项目没有希望,他要抽身离开。

      “凡哥,我们游戏都快开发完了,郭文彬突然跑路,前面的投入就全打水漂了哇。”施成在电话里说。

      “不止是打水漂,”谢凡在水杯里按灭了烟头,“他很可能要把我们的东西抄去自家公司。”

      “靠!”施成大骂一声,“难怪那小子最近老来问我开发模型的事,我说他怎么突然对技术感兴趣了。可他没经手过这些东西,能抄走吗?”

      谢凡说:“他有我们的项目书,他们公司还有比我们更专业的人。不用多久,就会复刻出来的。”

      “能告死他吗?”

      “他会在告的过程里,拖死我们。”已经被社会鞭笞过的谢凡,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这件事。

      “那我们得赶紧上线噻。”施成说完,又自我否定,“不行,服务器还没升级,我们外包的一堆东西还没交钱收货,而且上线渠道肯定也被郭文彬带走了。我们俩怎么弄啊?我就是穷光蛋,你比我还穷……”

      谢凡看着破晓的天光,沉默了片刻,说:“你继续把该做的事情做下去,我来解决资金的事情。”

      “好。”施成挂了电话。他不知道谢凡打算怎么解决,但就是无条件相信他。也许谢凡是隐藏的富二代呢?

      然而没有这样的好事,谢凡搜罗全身,搜不出几个钱——他翻出了参加创业比赛时,拿到的一摞名片。

      仰仗着学校,来给他们评审的,都是学生平日够不着的人物。

      郭文彬当时在这群大佬之间,游刃社交,到处要名片。施成技术宅,对此不屑一顾,但谢凡跟着郭文彬,蹭了一波。

      谢凡一个个打电话,用简短的语言说明情况,大部分人都不信他们几个学生能做出什么,小部分人只想往低价收购甚至是白嫖方面谈。当谢凡第三次充话费时,终于有几个人愿意见他。

      前几个饭局,谢凡约在高档些的餐厅,可那些几个投资人没听完就走了。

      谢凡把没碰过的一桌桌菜打包,看了看手机余额,付不动了。于是他把第四个,约在了海底捞火锅店,因为海底捞对学生打折。

      谢凡提前到了海底捞,点了个锅底加几份小菜等着。一直等到过了学生打折时间,人还没来。

      “叮咚”,微信上,施成发消息说:凡哥,加油!给你亲亲抱抱举高高~

      谢凡没有回复,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水淋淋的自己,他一遍遍搜寻着出路,可是找不到。报道上总爱说创业的人把房子卖了,孤注一掷,最后大获成功。

      可谢凡的房子多年前就卖了,却没能救回爸爸。现在,他连孤注一掷的机会都没有。人们总是有幸存者偏差,看见别人成功,便觉得自己也可以。但成功的分子下面,是成千上万的被除数。

      谢凡拖着施成走上这条路,现在,他要让施成失望了。

      他抹干净水,准备结账离开。走出卫生间,却见他那锅底凉透的座位上,坐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女人。

      谢凡隔着距离,觉得俩人都眼熟。男人大概是在比赛时见过,可那个女人怎么会似曾相似?

      他走近,他们站起身,男人说:“谢凡?抱歉,临时有事情耽误了。”

      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唇间红艳,“谢凡,你好。”

      谢凡用十分钟给这家科技公司的老板讲清楚了他们项目的底层逻辑、游戏的商业化盈利点,以及未来的出海可能性。这个老板只提了一个问题:你们现在需要多少资金?

      谢凡在餐巾纸上把数额写给他,老板点头,说:“明天上午九点,方便吗?来我那签合同。”

      突然谈成了,谢凡却不觉多兴奋,只是有种水到渠成的感觉,他站起身和老板握手,“方便的,谢谢赵总。”

      那老板还忙着去下一个会,他们的见面在十五分钟内结束。

      谢凡去买单,和老板来的女人已经在付了。

      女人勾起红色的唇,对谢凡说:“抱歉,抢在谢总前面了,希望谢总不介意。”

      她没等谢凡的回答,踩着高跟鞋跟老板走了。

      ————
      “Daisy,你和谢凡认识?”车里,赵琛支着额头,意味深长地看向许苏荔。

      许苏荔正翻看赵琛要去的晚宴上,他要过的行程,她敷衍说:“老板,你的好奇心太重了。”

      “你这么对老板说话,今晚的加班工资可要小心了。”

      许苏荔把一份资料画上重点,递给赵琛,“老板,加班工资有法可依,我相信在你的英明领导下,我司从来都是依法办事。”

      赵琛笑出声,“行,我不问了。”

      赵琛的确不问了,他是个行动派——直接安排许苏荔和谢凡做项目对接。

      ————
      谢凡和许苏荔第三次对视时,他向她靠近了一点,“荔荔,晚上有时间吗?我可以……”

      许苏荔脚步一刹,按下了电梯键:“谢总,赵总给你这笔紧急资金走特批,很快就会对公打款到位。你想必有许多事要做,如果需要我们的帮忙,可以给我的工作微信发消息。慢走,不送。”
      “叮”电梯到了。

      许苏荔转身向办公室走去,她高跟鞋上的碎钻,一闪一闪,折射着大厦里的白光。

      ————
      谢凡带着合同回到施成的小房子里。

      施成狠狠亲了几口白纸黑字上那串数字,激动地蹲在椅子上,狂敲代码,“凡哥!你太牛了!我就知道,没有郭文彬那小子,我们也行!”

      施成发泄完兴奋,才发觉谢凡没动静。他一扭头,见谢凡低着头在看手机。

      “看什么呢!”施成抢了谢凡的手机,一看居然是一个女生的微信页面,“哇哦,凡哥铁树开花啊?”
      谢凡抢回手机,“是投资公司的负责人的工作微信。”

      施成复述了谢凡这句绕口令一样的话,“凡哥,你不打自招,心里没鬼我都不信。谁在工作微信里发这么多日常?还没开三天可见。”

      谢凡往下翻着许苏荔的朋友圈,确实都是吃喝玩乐的日常。他抬起头,忽然间神采奕奕,“施成,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被郭文彬抢先了。”

      “凡总说得对!”

      ————
      四个月后。

      “老板,这是谢凡那个游戏上线后的用户增长分析,和七日流水。”许苏荔在屏幕上投出一份报告,她正要讲,赵琛抬手压住了。

      他自己快速看了一遍。“增长太快了。”赵琛说,“谢凡还是只有两个人?”

      许苏荔说:“不是,他已经补充上了人。各个环节把控上也搭建起了雏形。”

      “前两天冒出一个和他们相似的游戏,了解过情况吗?”

      “这是他们出走的那个合伙人推出的,谢凡和您谈的时候提及过。”许苏荔点开手机里的一张图,上面是两个游戏画面的实机对比,“小风总审核过了,他认为后面跟出来的游戏显然是急匆匆赶制,对正版威胁不大。具体的分析报告,小风总已经发在您邮箱里了。谢凡也发了一份说明和应对方案。”

      赵琛打开邮箱,把东西都看了一遍,“好,让小风总按预定的增投。”

      “好的。”许苏荔准备离开。

      赵琛突然说:“你安排好工作,下午出一趟外勤,代表我给谢凡他们送些茶点。”

      许苏荔鞋后跟定住了,“老板,你司马昭之心。”

      赵琛承认,“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最近追你的那个,可不如谢凡。谢凡是个潜力股,马上要厚积薄发了。”

      “老板,你干嘛老关心我私事?”

      “觉得你有意思,好像跟你有什么缘分似的。”赵琛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却笑出了许苏荔她爸一样的慈爱。

      许苏荔摸不着头脑,撇下老板走人了。

      虽然老板别有目的,但许苏荔尽职尽责,还是叫了咖啡和蛋糕,去了一趟谢凡那。

      谢凡已经几天没睡了,满脸胡子拉碴。但眼神却亢奋不已。

      毕竟要发大财了。许苏荔心想,这个时代和她爸那辈完全不同,踩上了风口或者创造出风口的人,他们的爆发程度,是指数级的。

      她走进谢凡最近才搬入的工作室,里面乱糟糟的,充斥着烟味、快餐味,还有可乐味道。

      各种味道混合,让她忍不住捏起了鼻子。

      谢凡连忙把窗户全开,调快了空气净化器。

      有个男人从电脑里抬头,举起许苏荔带来的咖啡,吹口哨说:“嗨,美女!”

      “啪”谢凡冲他后脑勺来了一下,“活不够干?”

      工作室里的人基本都是社会老油条,谢凡这举动,一下就让他们明白了老大有想法。就算是死宅施成,也在取咖啡的时候,对许苏荔挤眉弄眼。

      “咳……荔、Daisy……”谢凡试图跟许苏荔搭话,许苏荔转头就走。

      谢凡以为她要离开,却见她站在门口,打电话说:“你好……嗯,要三个保洁,来望平路安悦创意园区C栋3楼……”

      许苏荔在工作室待了一下午,做保洁监工,顺便兼前台,接待了两波来找谢凡的投资人。

      上一次做这些杂事,还是大一实习的时候,做了一整个暑假,做傻她了。

      后来在某个会议上,意外给赵琛做了法语翻译,这才结束了大二实习继续打杂的命运。谁知出走几年,归来还是打杂。

      晚上八点多,何莲给她打视频电话,问她下班没有。

      许苏荔把两万多的复古丝巾裹在头上遮灰,说:“没呢,找了个兼职,干你的老本行。”

      屏幕里立马出现了许建民,“什么?爸缺你什么了?干你妈的老本行?”

      “爸,你怎么跟骂人似的?我妈的老本行怎么了?劳动最光荣!”许苏荔正跟爸妈贫嘴,右上角小框里,忽然晃过一个身影。

      “诶,那高个小孩有点眼熟……”何莲说。

      “你眼花了,妈,我忙着呢,先挂了。”许苏荔掐了电话,转头逮住谢凡,“你转悠出来做什么?”

      谢凡怂着肩,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出去抽烟……”

      许苏荔冤枉了人,但还是理直气壮,“别人都在干活,你抽烟?你是老板吗?你好意思吗?”

      谢凡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调头回去修bug了。

      工作室里传出一阵笑,不知谁说:“金主爸爸可真牛。”

      “我看不是因为这个……”

      “哈哈哈哈哈哈……”

      半夜十二点,谢凡让一些人轮班回去了,他自己还在猛灌咖啡。

      许苏荔打了个哈气,说:“你怎么不让我走?”

      谢凡说:“五分钟前,我第四遍让你回家……然后你说了我三分钟……”

      许苏荔脸一扬,“你不送送金主爸爸?”

      “哦。”谢凡合上电脑,拉开工作室的门,“您请。”

      许苏荔趾高气扬,噔噔噔地走在前头,谢凡跟在她屁股后。走出园区,却发现许苏荔没有打车的意思——她走进了酒店里,“你好,我预订了房间……”

      “你不回家?”谢凡问。

      “我家离这几十公里,回去都不用睡了。”许苏荔收了房卡。

      谢凡跟前台说:“麻烦给我开一间房,在她旁边。”

      前台小姑娘被许苏荔的目光盯着,磕磕碰碰说:“这、这个……”

      “你为难人家做什么?”许苏荔一把扯着谢凡上楼,“我开的套房,你睡沙发。”

      说睡沙发,谢凡真在沙发上睡了。

      许苏荔裹着浴巾出来,见谢凡睡得正香,她转头回浴室把唇上的粉色系口红擦了个干净。

      三四点时,谢凡梦见游戏崩了,他猛然惊醒,发现许苏荔也蜷在沙发上,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他嗅着她发顶的香,打开手机检查了一遍游戏和各个工作群。而后放下心,托起许苏荔的膝弯,抱她去床上。

      许苏荔被弄醒了,她搂住谢凡的脖颈,亲了亲他的唇,又立马转开头。

      “洗澡去……”许苏荔抬脚踩在他腰腹,催着他。

      谢凡听话地去洗了,剃干净了胡须,这才看起来像个年轻人。

      等他回来,许苏荔睡沉了——可她的睡袍散了一大半。

      谢凡不敢看,闭着眼给她盖上薄被,自己睡在被子外,抱紧了她。

      此时此刻,像极了一场好梦。谢凡回到了与许苏荔两小无猜的时候,一瓶汽水里插两根吸管、一颗西瓜分两瓣,一夏的蝉鸣,响彻在同一片树荫下。

      许苏荔摇摇晃晃,却坚定地走向他。而他满心赤忱,热切地拥抱他喜欢了很久很久的女孩。

      —————
      下午,赵琛来公司时,难得见许苏荔没化妆。她趴在桌上,有几分无精打采,见老板来了,才立即端正了坐姿。

      赵琛坐进办公室不到俩小时,三次透过办公室玻璃,看见许苏荔在摸鱼。他忍不住趁她送咖啡时,问:“Daisy,昨天过得不开心?”

      许苏荔摇了摇头,又突然盯着赵琛问:“老板,你们男人熬夜、抽烟,是不是会导致肾不好?”

      “咳、咳……”赵琛差点被咖啡噎死,他咳了半响,才说,“这不是老板配和你谈的事情,我怕你依法告我职场性骚扰。”

      “哦……也对。”许苏荔擦干净桌面,拿着托盘出去了。

      赵琛想了想,在微信里给许苏荔发:谁让你这么想,你和谁谈去。明天可以给你调休一天。

      许苏荔回了一句:霸总从来都是直接带薪放假。

      赵琛回:可我不是霸总,我是资本家。

      ————
      另一边,新晋资本家正容光焕发地带着劳动人民干活。

      施成已经开始干嚼咖啡粉了,“凡哥,老板是不是都把睡觉进化掉了?你不累吗?”

      谢凡合上一份新签的入股文件,“你昨天不是睡了六小时吗?”

      “哥,我一闭眼就是代码界面,脑子里啪啪全是键盘声音。”

      “那你可能要找个女朋友了。”谢凡说。

      “什么?”施成很难相信这话会从谢凡嘴里说出。

      谢凡不解释,他微信里刚刚收到置顶消息,点开,迅速回复了。然后打开某团,定了个附近的酒店。

      施成诧异地看着谢凡笑得春风满面,“真好,人财两得了。”

      可惜,一礼拜不到,施成眼见着谢凡萎靡了,又开始在工作室里抽烟。

      “凡哥,你怎么了?”

      谢凡摇头不答。他夹着烟,给许苏荔发消息:我不合格?

      许苏荔回:人帅、钱多、技术好,一级棒。

      谢凡问:那为什么不愿意承认我们的关系?

      许苏荔没有回。

      谢凡烦躁地开始啪啪敲代码,压榨自己的多余精力。

      上周,他们在酒店度过的第二晚。

      许苏荔盘腿坐在床上,背后是这座城市的万千霓虹。她盯着谢凡,问:“我不漂亮吗?”

      她柔软的睡袍半透不透,挂在肩上不安分地要露不露。而谢凡别扭地想看又不敢看,他说:“从小就很漂亮。”

      “那你是不是肾不好?”许苏荔又问。

      “荔荔,你……”谢凡再不懂,就真是肾不行了。

      他和许苏荔,在酒店里干了成年人才能干的事情。他们简直天作之合,无师自通,堕入佳境。

      第三晚,谢凡半夜下班,许苏荔穿着一条小黑裙在楼下等他。

      第四晚,谢凡打电话给许苏荔,结结巴巴地问许苏荔有时间吗。

      第五晚,谢凡去了许苏荔家里。

      她在这个城市有一套房,只有她一个人住。谢凡是第二个进入者。他怀抱许苏荔在清晨醒来,天光照在粉色的窗帘上,让房间里看起来像个童话。

      许苏荔闭着眼睛,指尖在谢凡的腰间跳舞。谢凡受不了诱惑,刚亲上她的耳朵,大门的电子锁忽然响了——许苏荔爸妈来了。

      许苏荔立即从床上跳起,并且草草给谢凡套了件衣服,推他躲进衣柜里,她甚至还记得把谢凡的衣物全扔进去。

      许苏荔爸妈说家里的黄花鱼新鲜出水,他们开了一路的车,带来给她吃。

      许苏荔让他们进卧室歇会,但许建民乐呵呵地说,他把鱼做了,保管许苏荔上班前吃上几口。何莲也是放下东西,就开始帮许苏荔打扫房子。

      何莲在房间叠被子时,问许苏荔,那天在她后面的小伙子是不是谢凡。
      许苏荔说,不是。
      何莲又问,谢凡还在这读书,你有去找过他吗?
      许苏荔说,没有。
      何莲叹气,说:“上次你爸给你介绍的朋友,谈得怎么样?”
      许苏荔说:“还凑合。”

      何莲从卧室收拾到客厅时,谢凡从衣柜里出来,问许苏荔为什么不告诉她爸妈。

      许苏荔疑惑道:“告诉什么?”

      谢凡说:“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爸妈思想还是老一辈,理解不了炮//友是什么。”

      谢凡被她说的话弄呆了,他问许苏荔,他们是什么关系。

      许苏荔又重复了一遍“炮//友关系”。

      谢凡把她压在床上,咬着牙问她怎么能这样说?许苏荔捧着他的脸,带着几分戏弄与玩味,说:“难道错了?”

      谢凡钳制了她的手腕,恶狠狠说:“你是我女朋友,你答应过要和我结婚。”

      “那不是开玩笑吗?”

      “不是、不是开玩笑。”谢凡撞在她身上,而许苏荔既不迎合,也不拒绝。

      谢凡忽然就哭了,好像多年的思念与不甘在这一瞬间同时冲破了囚笼。他抱着许苏荔说:“对不起,荔荔,都是我的错……”

      ————
      那天之后,谢凡约许苏荔见面,许苏荔都是说:约//炮可以。

      谢凡看一次这两字,就气一次。气得满脸长痘。

      在谢凡把烟头错怼进施成水杯里时,他终于坐不住,叫车去了许苏荔公司。到楼下,已经薄暮了,他一抬头,看见没亮几盏灯的大厦,忽然想起今天是周末。

      他又转去许苏荔家里,到地方却又畏缩了——他要是上去,肯定要被许苏荔问是不是约//炮来了。

      可许苏荔怎么能是约//炮对象呢?

      谢凡在楼下打转,碰见另一个也在打转的男人。

      谢凡问他抽烟吗,他摇头。谢凡就自个一根接一根。

      那男人凑他身边问:“兄弟,是因为女朋友吧?”

      谢凡吐出一口烟圈,“是啊。”

      “女人可真不好搞。”

      谢凡没说话。

      那男人自顾自说:“我被一个漂亮女人钓住了,你知道我甩过多少女人吗?这会居然着了她的道,站在她楼下不敢寻她。她在法语和德语之间自如跳跃的时候,真的美极了。我想我是爱上她的大脑了,Brainy is the new sexy 。”

      谢凡心说,是个文艺青年。

      “你知道她穿Dior小黑裙有多漂亮吗?芊芊的细腰、优美的小腿,她高跟鞋上的碎钻简直晃进了我心里,我好想……”

      “你想什么?”谢凡冷着脸打断了他。

      “我想……”

      “你什么都不准想!”谢凡又打断了他,这会,他的脸色看起来像是想打断这个文艺青年的腿。

      “我想什么关你屁事?”

      “我是她男朋友,你说关不关我的事?”谢凡在花坛上摁灭烟头,一步步走近文艺青年。他要狠狠揍他,揍到他一眼都不敢看许苏荔。

      “谢、谢凡?小柴?”一个声音浇灭了这场火。

      许建民提着几斤猪肉和青菜,趿着拖鞋向他们走来。

      “许叔叔?”
      “许叔叔!”文艺青年几步走到许建民面前,奉承地去接他手里的东西,“许叔叔,我听说你们来了,想着来看看你和阿姨。”

      许建民挡开他的手,说:“荔荔被黑心老板叫去加班了,你改天再来,她有时间了,我通知你,好吧?”

      “啊,这样啊,那好吧……”文艺青年向小区门口走了几步,才想起他不是说来看许建民夫妻吗?但都应了,也不好再回头。

      许建民见那文艺青年走远了,转头对谢凡说:“来根烟。”

      谢凡把手背在身后,“叔叔,我不抽烟。”

      许建民伸手自助,从谢凡口袋里掏了烟出来,“你小子,还想骗我?我跟你爸都好这牌子,你阿姨这几年不让我抽了,我可想得很。”

      他将手里的东西放花坛上,在树底下蹲了下来,“陪我抽会。”

      谢凡只好像许建民一样落着屁股,并且放弃抵抗,取了打火机给许建民点烟。

      许建民眯着眼抽了一口,喟叹般吐出了了烟圈,“你爸走了快六年了吧?”

      谢凡跟着抽了一口,“是。”

      许建民瞟了瞟谢凡,说:“你爸有点本事,把你生得不错。”原来没什么人和谢凡比,现在小柴跟谢凡站一起,许建民才发觉,谢凡这孩子长得有板有眼。

      许建民又说:“跟荔荔闹别扭那天,是你让张婶给我打电话的?”
      谢凡不自在地说:“是。”
      “你是不是一直没走?躲桥下看着荔荔?”
      “是。”
      “荔荔房里烟,是不是你的?”
      “是……叔叔!我……”谢凡站起身,涨红了脸,“我会对荔荔负责的!”

      许建民哼了一声,撇开脸,直到把那根烟抽完,才开口,“我们家荔荔要不要你负责,还说不准呢。”

      谢凡沉默着给许建民奉上第二根烟。

      许建民说:“我让荔荔等你把日子过好,可我没想到这傻丫头还真就一直等你。她的手机号从没换过,也不让我们换,说哪天你要是找她,才方便。”

      谢凡低垂着头。

      “可你小子也真是,一点消息都不给。我让孩子她妈把我们新家地址给你,逢年过节给你们家送吃送喝,可你像个王八似的,缩头缩脚。两年前,我还以为你还了那二十万就会来找荔荔了,谁知道你还不来。”许建民忍不住骂出口,“等我想给荔荔找个对象,你又冒出来了。你可真行!”

      许建民的烟头烧到手上了,他赶紧猛吸一口,插进了土里,“有骨气是好事,可这和你们俩的感情有什么冲突?你啊,还以为不让荔荔跟着你受苦,是为她好?这不是感动你自个吗?看着女人吃苦,还得意的男人不是好东西,像你这样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么乱搞,让荔荔怎么相信你?”

      谢凡抬起头,定定地说:“叔叔,不会了,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现在就去找荔荔。”说完,他抓起东西,扭头就跑。

      许建民喊说:“你去哪找?”

      “去她公司!”

      “嘿!我骗那傻小子的,你着急上什么当!”

      谢凡跟着许建民上楼时,许建民从他裤兜里把剩下的烟掏走了,“屁话再多都没用,拿出点实际来。这个没收,把烟戒了。”

      谢凡弯腰说:“下次给叔叔带好的。”

      “别想贿赂我,哼。”许建民摁开了电子锁。

      屋里已经开了灯,何莲带着老花镜,在沙发上缝衣服。许苏荔枕在她的腿上,翻着书。书页翻动的声音作响,许苏荔的膝弯搭在沙发边缘,足趾勾着拖鞋,轻轻晃动。

      听见开门声,许苏荔喊:“爸,你怎么去这么久啊?我饿死了。”

      “来了来了,”许建民说,“爸给你拣了条小狗回来。”

      “小狗?”许苏荔从沙发上抬起头,对上了谢凡的眼睛。

      许建民从谢凡手里接走猪肉、青菜,叫何莲去厨房帮忙。

      “许老头,你这是做什么?”许苏荔钻进来,问。

      许建民说:“有客人在,你不去招呼招呼?”他说着,拎出还带血的猪排骨,在许苏荔面前晃。许苏荔被他养得受不了这个,立马捂着鼻子撤退。

      许建民一刀下去,剁开排骨,对何莲说:“真被老谢说准了,我女儿倒贴他儿子,哎。”

      “爸,”许苏荔又回来了,“你知道谢凡现在身价多少吗?”

      “一个穷小子,还谈身价?”许建民继续剁着排骨。

      许苏荔在他眼前勾了勾手指,把他的目光从排骨上移走。她握住两个拳头,说:“爸,他现在有这么多钱……”她从左手食指开始,渐次竖起手指,当她一根根竖起右手手指时,许建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拣了条黄金犬呢?”

      许苏荔不答,只给他做了个鬼脸。

      客厅,谢凡双手搭在膝盖,在沙发上坐如钟。

      许苏荔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说:“约//炮?今晚我没时间。”

      谢凡的脸色比眼里的血丝还红,憋了半天的话,被许苏荔一脚踹回去了。

      许苏荔不管他,踢了鞋,翘着腿翻开了书。

      谢凡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说:“你还会西班牙语?”——许苏荔翻的是西班牙原文的小说。

      “我还会法语、德语、英语呢,你想听?我收费很贵。”许苏荔狡黠地说,“你要是不想做炮//友,我可以按我做翻译的价格给你付费。要考虑下海吗?”

      谢凡又被怼没了声。

      厨房已经点起煤气灶了,热油炸排骨,嘶嘶作响。窗外,知了在夏日余热中连天叫,客厅里却静得仿佛能听见中央空调送风的声音。

      许苏荔静静地看了好几页,谢凡突然走到她面前,单膝弯曲,下蹲在她身前。

      “荔荔,”谢凡说,“我很抱歉,自作主张推开你,让你一直处在不安里。”

      “我不安?我明明好得很。我有钱有闲,男生排着队追我……”许苏荔说着说着,却停了。她不会说谎,她那几年过得不好。

      她偷偷去过谢凡的大学,看见他在食堂打一份米饭,就着免费的菜汤狼吞虎咽;看见他从一个家教课堂辗转赶赴另一个,夜深时下课,公交都停了,他舍不得打车,一路跑着回学校;也看见他翻墙进宿舍,怕刮坏外套,脱下时,露出高中洗到泛白的校服……

      许苏荔很想帮帮他,哪怕只是陪他吃一顿饭。可她害怕伤到谢凡,每次都是哭着离开。

      在学校时,她总在读书,因为她所有的学习习惯,都是谢凡教的,她静下心时,会觉得谢凡就坐在她身旁。有时她甚至想,如果她高考再努力一点,跟着谢凡去他的城市,谢凡会不会就不跟她分手了?

      她学的双语言,又修双学位,再自学一门语言。她所有的时间都在读书,寒暑假都在谢凡的城市实习。

      大学毕业后,她来这里工作,等着谢凡把日子过好。可谢凡一直一直没有来找她。

      如果不是谢凡要拉投资,赵琛那天的随行秘书又恰好生病,许苏荔不知道她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在谢凡春风得意的时候锦上添花,她当然也高兴于她的少年终于臣服在她的裙下。可她不敢再与他建立深刻的联系,她害怕他单方面断开,让她重新回到小城的那座桥上。

      保持现在这样欢愉的勾连不好吗?谁都别谈永远,他们活在最放肆的时刻。

      “荔荔,”谢凡抹去许苏荔溢出的泪,“这五年,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我真的很抱歉。”

      他拆开带来的礼盒,把那双始终藏在他心底的高跟鞋给许苏荔穿上,钻石的闪光照耀着许苏荔的美。

      “你不愿意我们之间有联系,也没有关系。我可以重新追你吗?从五年前,小城那座桥上开始。”

      许苏荔抽着鼻涕,说:“追我的男生很多,你要排队……”

      “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不介意再久一点。”谢凡托着她的足腕,虔诚地仰看着她。

      他一定在很多年前,就喜欢许苏荔了,不止从出生时。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番外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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