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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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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几天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表演安排给付川行,毕竟这次来了不少手艺人和表演人都排着队等着演出呢。
但第一晚那样盛大的树花,着实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外网爆火的同时,送回国内的素材再一次引起了轩然大波。
最主要还是归功于常宴在幕后的那段英文独白。
平平淡淡的介绍,却沉润得像是在用心讲着一个故事。他说了树花的无限浪漫,也道出了那背后的几近被埋没的艰辛。
传承之路的坎坷、打树花人一代代的消逝、即将失传的危机,愣是把台前壮丽的树花讲出了凄美的感觉。
而这个故事的主角,常宴现在只能躲在后面,小心翼翼地透过幕布看着他那一点模糊的影子,台前所有的天地都属于他。
数日后,回国的飞机上,大伙儿精神抖擞地争相在电视台的报道里找着自己,付川行握着手机凑在人群里,偷摸着把常宴说的那段话,全录进了翻译器里,然后缩回凳子里按下了一键翻译。
看着一个个蹦出来的汉字,虽然有些个因为识别不清出了错,但整段话要表达的意思太过清晰了。
付川行平静地默读了几遍,忽然按灭了手机闭上了眼,深深顺了几口气。
然后,他坐直了上半身,把脑袋从人群中支出去,目光最后锁到了斜前方常宴歪着打瞌睡的后脑上。
他的手机还被抓在手里,屏幕正好对着付川行的那个方向,他看着黑黢黢的小屏幕,脑子里乍现了一种试探的冲动,于是他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给曾经给予过自己帮助的那位先生发去了一条消息。
先生,实在打扰了。
他故意把一段话拆成了几句,第一句发出去的时候,常宴的手机在不远处亮了一下。
我还是非常希望能当面感谢你一次。
第二句,他一边发一边紧锁着那个屏幕,果然又亮了。
或者也许,我可以请你再看一次树花。
屏幕又亮,常宴也被连续的震动吵醒,挪了挪姿势抓起手机看了一眼。
付川行赶紧一个弯身,把自己完全藏在了座椅的背后,只从两张凳子的缝隙里偷偷窥向前方。
常宴看完消息提示,果然一脸心虚地回头往后排空空的座位瞟了一眼,然后抓着手机迅速打了几个字。
付川行看着他手指停下,低头看向了自己紧跟着震动的手机,胸口一阵猛跳。
他重新在座位上坐好,哗地推开遮光的帘子,望向了窗外厚实的云层。
飞机最终落地南扬,大家簇拥着重新跳回了这片熟悉的土地。
机场里不少来接机的,大多手捧着鲜花是在欢迎这群把传统风采带往世界的一群人。
付川行心不在焉地接了几束,目光一直尾随在常宴身后,注视着他推开面前围堵着的粉丝,拒绝了递过来的礼物花束,然后在机场门口的闪进了一辆标着电视台标识的商务车。
在众人的千呼万唤下,大伙儿终于被机场的安保顺利带了出去,各自安排上了回家的车。
付川行靠在直达镇子的客车里,木着脸斜觑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彩灯闪烁在他的脸上,向后延伸至空荡荡的车内。
知道了那个应该好好感谢的好心人实际上是常宴后,他心里一直翻腾着不是滋味,感激被从前的不合与嫌恶搅得复杂,好像有两个齿轮非要逆着彼此旋转,久久僵持不下。
到家已是深夜,董珍早就睡下了,她在厨房捂着粥,付川行掀开看时已经稠得不成样了,勉强用大汤勺挖了几口,他蹑手蹑脚地提着箱子上了阁楼。
起初或许因为在飞机上睡太多了有些失眠,他就躺在床上抱着手机反复看自己的那段表演,最后伴着常宴柔和的声音脑袋一歪睡死在了后半夜。
第二天正午的鸟鸣声叽叽喳喳地叫醒了付川行,他跌跌撞撞地下了楼,董珍正靠在老藤椅里看着电视上本地台的新闻。
“下面宣布获得本届‘无冕之王’荣誉称号的是——”
付川行在电视机前驻足,没想到一觉醒来就有这么劲爆的获奖消息。
“常宴!恭喜!”
嘴里抿着的一口温水差点儿呛死难得八卦的付川行。
“颁奖仪式将于下周一在南扬电视台的一楼会议厅举行……”
董珍坐在凳子上看报纸,抬眼瞥了下挡在面前的付川行插话道:“别看了,快去把你的早午饭吃了吧,要真想看啊,就去现场。”
真的……要去现场吗?他一边朝厨房走,一边在心里百般犹豫,就这么原谅了他,便宜他了吗?
纠结了老半天的结果就是——周一的时候他付川行捧着一束花和一群小姑娘一起站在了礼堂的外边等着获奖者从那儿出来。
常宴套着最正式的西装,端坐在颁奖席上背着手机里的获奖感言。薄薄的垫肩把他本就笔挺的身材衬得更加端庄,西装一路向下拢住了他瘦了不少的腰肢,全身少了从前花里胡哨的装饰,只剩简约的黑白和浑身散发的书生气。
“他远走雪域,倾听雪山的心跳,触碰冰川的脉动;他又在灾难来临的时刻,逆行而去……”
“让我们恭喜本届无冕之王的获得者常宴,下面让我们有请获奖者上台领奖并发表感言。”
常宴从台下站了起来,这一次无论圈内圈外的人都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付川行站在外面等得焦灼,想偷摸着混进去又发现那安保实在防得太严。礼堂里隐约传出颁奖的音乐声,然后就是音响里有人发表讲话的声音。
那独属于常宴的声音,好像轻飘飘的却掷地有声,柔和中带着强势。哪怕隔了厚厚的一堵墙,付川行还是轻易就辨别了出来。
“现在我知道,早年追逐的名利,现在看来却是不敌迟暮的欢愉。往后的日子里,我会坚持自我沉淀,让这份工作保持隽永的光芒。谢谢大家!”
常宴退后一步,鞠躬致谢,然后端着自己的奖杯匆忙从后台绕了出去。因为可怜的打工人昨晚一不小心把写了大半却没按保存的稿子给关掉了。
他刚从长长的走廊这头露出了半道身影,那头等候多时的粉丝们歇斯底里地开始呐喊,举高了手里的手捧花在空中乱舞。
付川行还没反应过来,被前排女生的尖叫吓了一跳的同时,脸也被数不清的包花纸啪啪打着。
他不明就里地跟着众人把手里的花举了起来,于是一束金黄的向日葵在一众玫瑰中脱颖而出,再加上他鬼使神差跟着大伙儿高吼出来的那一声:
“常宴——!”
全场霍然陷入安静,所有人都闭了嘴,手也跟着放了下来,保安也在猝不及防的安静中看向了付川行的那个方向。
常宴顿在了原地,不知进退。
眼前的障碍清空,付川行终于看到了就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常宴,两人尴尬的目光在停滞的空气中相接,下一刻,众人扬起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
付川行在大伙儿低低的“哇哦”起哄声中憋红了脸,常宴在不远处笑着轻咳了一声,沿着大家让开的一条路,走到了付川行的面前。
“给我的吗?”常宴抬起笑眯眯的含情眼,看向了眼前脸通红的年轻人,那被攥在手里的向日葵好像就快被掐断茎干了。
忽然有人多此一举地在后面推了付川行一把,顺便低声催了句:“给他呀!”
付川行没来得及转头去看究竟是谁,僵硬地把花怼进了常宴的怀里,别开脑袋不敢去看他。
常宴低头,用目光静静地扫过每一片花瓣,倏尔抬起星亮的眼眸,笑说道:“走了,回家吧。”
不知是谁带了头,周围瞬间沸腾。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一前一后朝门外去的两人,有些脸皮厚如城墙的扯着嗓子叫付川行再走快点。
一路被安保护送到了汽车边,常宴摸出车钥匙犹豫了一小会儿,转到了付川行的身边。
“你开车吗?”
付川行木讷地点了点头,机械地夺过钥匙头也不回地坐进了驾驶室,侧身时顺着耳根蔓延而下的红暴露在了常宴的注视下。
他捧着向日葵,努力克制着激动坐进了车。
“去、去哪儿?”付川行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嘴,其实他的内心还是在纠结究竟该不该这么快原谅了常宴。
“回家吧。”常宴低头系好安全带,又把横放在腿上的花重新稳妥地抱好。
重新拾回熟悉的感觉,周遭的气味都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川行……”常宴很轻地呼唤了一声,付川行等着后话却没等到。
“嗯?”他从马路上错开了目光,往身旁一瞥,正对上了常宴热切的眼神,但那眼底像是要浮出泪光一样。
完了,脸又开始烧了。他慌乱地把头扭正,错乱的手指抠着方向盘,他真是难得两手都安分地搭在方向盘上。
常宴在旁边看着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脸颊又变了色,噗嗤一下没忍住笑。
过了许久,约莫走过两个路口的时间,常宴突然又开了口:“川行,你是知道的,我还是想和你道歉,真的对不起。”
付川行僵着脸嘴硬得很:“没用。”
旁边好像传来极细微的叹息声,常宴接着试探性地道:“那……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相信,我现在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逃避不掉的那种。”
付川行很小声地“嗯”了一声,打了个方向拐进了小区大门。
“以前是我太看重那些不必要的东西了,现在你还能回来,真好。”
久违的家门钥匙落在了付川行的手里,他抓着常宴的奖杯,默默听着他的话,一起进了电梯。
门被打开,门口的地毯上四平八稳地摆着两双居家拖鞋,好像付川行从来没离开过一样。
“你过来,我有东西送给你。”常宴把花放到了客厅的桌上,转身闪进了房间,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勾着付川行朝里走。
他纳闷着脚步却很听话:“你得奖送我礼物干嘛?”
下一刻他刚跨进房门,一个装着领带的盒子被推到了面前,他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口的话被常宴抢先一步堵了回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用这些,但以后总会有用的,人生总有第一条领带。”
他说着就把领带从盒子里拎了出来,抓在手里冲着付川行一顿笔划,逐渐露出了老爹看儿子初长成的笑容。
“什么时候准备的?就这么肯定我会回来?”付川行慢悠悠地把外套脱了丢在一旁的小沙发上,接着又开始脱里头的卫衣。
常宴虽有不解但还是顺着答了话:“回不来我就收着,就当我自作多情了,这段日子我自作多情的事儿干了可不少……”
下一秒,付川行一厢情愿地把还沉浸在自作多情里的人逼退到了床边,然后抬手推了他一下,顺带勾着他的脚踝让他稳不住脚,向后摔了下去。
付川行扭了扭咯吱作响的肩膀,撕开了覆在肩膀上的臭膏药贴丢到脚边,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进常宴错愕的双眸。
“川行!你干嘛?”常宴紧攥着自己板正的衬衫,但还是抵不住蛮力,领口的领带被扯松后,纽扣也许是被拽掉了一两颗。
付川行把目光落在面前的那张脸上反问道:“你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吗?”
“窗帘……”常宴放弃抵抗,最后挣扎着指了下窗子。
付川行平静了一小会儿,突然很会地抓过刚刚已经被送给自己的领带,嘴角勾一坏笑:“这领带送给我了,我就随意处置了。”
然后常宴眼前骤然一黑,付川行从上压了过来,呼吸附在他滚烫的耳廓边,手却轻托起他的后脑摸到那儿打了个结,然后低低呢喃:“窗帘拉上了,黑吗?”
错乱的呼吸在掩耳盗铃式的拉窗帘后,来回反复地在天花板和地板间弹跳。
后半夜,常宴绵软无力地抱着被子瘫睡在一边,付川行斜靠着床,反复看着今天的颁奖典礼。
“常宴,我带你回去看看师父吧,他生病的时候老冲我念叨你。”付川行按灭了手机,侧身捋了捋常宴被汗打湿的额发。
被子里轻微动了一下,常宴探出脑袋来点了点头。
于是翌日下午,两人拖拖拉拉地爬上了车,紧赶慢赶地回了镇子。
墓园里的树几经荣枯,现在正为春天准备着抽出嫩芽。
两人立在蒋十一的坟前,常宴从付川行手中接过捧花,弯腰摆了过去。
“师父,我带常宴回来看你了,当时没告诉你我们的事儿,害你一直念着。”付川行用他那乌黑的眼眸沉静地注视着蒋十一喜笑颜开的照片,好像他很满意看到两人重新又站在了一起。
“民俗传承人就是要和文艺工作者搞好关系的嘛……”耳畔依稀飘来师父带笑的调侃,从天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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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的一个晚上,微博炸裂。
付川行那个封存已久的僵尸号冒出了一条最新发文,一张照片拍的是某个午后,常宴捧着电脑盘踞在阳台的沙发凳里,阳光落于他的侧颜,照片只拍到他含笑的下半张脸。
配文说的是:我的小常记者。几个字像是小学生写的一篇流水账的标题。
另一边常宴整出了个九宫格,怪只怪付川行每一张照片都在散发着魅力,搞得他既想炫耀,又想偷偷私藏。
他也简单地写了句话:这次保真。
全网在这一晚癫狂,因为自己磕的cp成真了。
灯光昏暗的家里,付川行躺在沙发里枕着常宴有些硌人的腿,嬉皮笑脸地翻看着一沓厚厚的明信片。
常宴捧着手机满面愁苦,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花钱撤个热搜,感觉账号要被冲爆了。
也不知道那些文邹邹的类情书付川行看懂了几行,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憋着笑,紧贴着常宴大腿的肩膀一耸一耸地抖动着。
“好笑吗?”常宴没从手机里挪开目光,只是冷着脸赤着耳问了一句。
“文艺的小常记者,看起来你好像既内疚,又很想我。”付川行把厚厚一沓明信片按在了胸口,仰面抬眼看向了常宴。
常宴没听出他这句话是不是问句,只能很轻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走啦,回房去。”年轻人一个大动作从沙发里翻身坐起,差点儿把沙发整塌。
常宴慌忙扔了手机,捧起电脑苦苦挣扎:“不去,我还有好几份稿子要写,明天还要回母校演讲,不行,今晚绝对不行!”
付川行失落地重新躺好,抓起了散落的卡片,继续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朝阳淬金的雪山之巅背面,写着一句话:希望我们有经久不灭的热情与理想,像金阳下的雪峰没有消融而在飞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