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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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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文景可以出点儿力,不然白吃白住,我们心里也会过意不去的。”常宴整了整衣服,把那个小勺子还给了付川行。
高炉里霹雳啪啦的火星铁花热烈地迸溅,蒋十一那张离炉口不远不近的脸,在熊熊火光中显出一点扭曲恍惚,灼人的热气烧着付川行的后脑,他的额角滚下了几颗烫脸的热汗。
“那待会儿一起去再买点儿。”蒋十一不太肯定地从高凳上退下来,越过几点火光看向常宴诚挚的双眸。
得到答复后的常宴自然一笑,紧跟着提出了拍摄的要求:“那我们现在在这儿也拍一段吧。”
这间带着大院子的平房传了几代,蒋十一拜师的时候就是在这儿磕的头。
高炉后头藏了扇小门,外面就是镇委大楼门口的小广场。
付川行滑稽地窝在小板凳上捻着根绣花针,舔着线头穿针引线,接着瞄准手里帆布裤子的破洞扎了下去。
“这个裤子和羊皮袄是一个作用吗?”常宴搬了张小凳,坐在付川行身边,石文景端着摄像机对着他们。
付川行舔了舔嘴,扎针的手谨慎到发抖,声音都变得有些干涩:“帆布裤子和羊皮袄都能用来隔热防止烫伤。”
“现在那么多先进的隔热材料,为什么不试试?”
“这些都是祖宗传下来的传统,照你这么说,岂不是可以找个机器人来代替我们?”付川行哑声失笑,抬眼看了下身旁之人。
常宴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话噎住了,几秒都没有再说话。
“这些民俗传承最忌讳的就是被现代化吞掉本色,本心不能移是宗旨。”付川行把那针脚歪歪扭扭着打好补丁的帆布裤子提起来,心满意足地欣赏了几秒,起身穿好。
凳子上被坐褶的羊皮袄跟着被拎起来抖了抖,罩在了脱去卫衣的白汗衫上。
蒋十一在往石缸里倒融化好的铁水,穿戴妥当的付川行拿着勺子从那儿揩了一小勺,在石文景的镜头下匆匆跑过,紧跟着就把那勺铁水泼在熏黑的围墙上。
炸开的铁星在白天失去了点儿夜晚的光彩,但那好看的金红还是在瓦蓝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醒目。
碎开的铁星四处飞溅,嘶啦噼啪,像是白天掉在大地上的星。
“这差不多就是个缩小版的打树花,最开始的时候我还没本事拎得动大勺,连上满勺的铁水那得有六七斤。”
付川行的嗓音随着他走向高炉的脚步,慢慢隐到了炉中铁水炸开的声音中,过了会儿他又拎了小半勺铁水,漫不经心地悠哉晃到了镜头前。
常宴没想到他会放肆到在镜头前牵起自己的手,不知道是不是石文景的摄像机架得太远。
“信不信我?”付出行挑着眼尾,坚定地抓住常宴企图挣脱的手。
白嫩透红的巴掌磕在柳木勺的手柄上,被付川行蛮横地紧紧握住,常宴恍惚看到那勺中跳出来带火光的铁星砸到了完全包住自己的手背上。
他张了张口,不待说出半个音,手臂就被强力牵动,紧跟着那一勺铁水就被迎风泼到了墙上。
春风吹来滚烫,常宴耳尖翻红,双眼好似被什么蒙住,耀眼刺目的铁花好像让他产生了一种感光度急剧下降的错觉,周围的一切都晃出了模糊的光晕与重影。
金红的铁树花、隔壁墙头粉白的垂丝海棠,还有鼻尖萦绕着的烟火铁锈味儿,整个都是他从未深入了解过的光怪陆离。
那是城市里的车水马龙和鳞次栉比不可比拟的平凡与生机。
“这个高炉下的出水口,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熔化的铁水从这儿出……”付川行指着高炉,石文景把摄像机对着那儿,记录着铁水汩汩涌出,顺带着偶尔蹦点儿俏皮的星花。
通往广场的小门落了快生锈的锁,蒋十一翻找出了钥匙推开门,身后付川行搬着铁水小心地朝外走去。
这个面积不大的广场是他曾今在镇子里出尽风头的第一个舞台,他在那儿献上了人生的第一场树花表演,当时震天的欢呼叫好,时至今日都不绝于耳,那满场观众飞扬亢奋的神情,是自那以后每一场表演时都历历在目的。
常宴踩在广场边被风沙打磨得只依稀可见的红线外,鼓鼓的暖风吹拂着他长长的衣摆。
这里的一切都标记着付川行的过去,镇子里拂面的春风附在常宴的耳畔唱着打树花几百年的传承颂歌,踩着脚下的每一斑铁锈,都好像在追溯着一条有迹可循的回忆之河,斑斑可考的过往里有无数个少年的倒影在重合。
扬手、挥汗、振臂、狂奔,飞扬跋扈的少年蹚过了那条冲刷了数百年的涓涓细流,此时正意气风发地站在常宴的面前,再度扬手。
火光冲天,漫天的星火在春天开出夏的火热、秋的磅礴、冬的煦暖。
一勺接着一勺的火树银花在镜头前绽放,石文景在摄影机里看呆了,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常宴早已两颊翻飞起了绯红,恐怕此时他心头的火热不会亚于场地中央的高温铁水。
蒋十一在不远处慢慢眯起了眼,曾经那个在院子里“纵火”的少年,早已不似当年那般手法幼稚却又有着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
“川行确实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他在微风中喃喃自语。
眼前,一切如梦似幻。
扬到碧空中的铁花无所顾忌地迸溅炸裂,一勺之后再接一勺,层叠的金色像是下了一场连绵不断的细雨。
不过也是,几日后的那场打树花,会像春雨一样,给这片土地带来一年的风调雨顺。
也不知是到了第十几勺,应该是铁水已经用尽,广场中央的树花一朵一朵地坠到了地上,不声不响地蹦跶几下,灭了光。
广场中央落汗如雨的青年朝着红线外转了个身,张扬的笑在脸上肆意,他朝着常宴挥手,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那头顶短发尖上缀着晶晶的汗珠,倒是于刚刚的树花比来也不逊色。
“这白天打的树花,就是不如晚上来得好看。”他似有不满地往红线处走去,边走边脱掉了浸汗的羊皮袄。
贴身的白汗衫胸口被洇湿一片,估计是肾上腺素飙升,他好像忘记了摄像机还正对着他,无声地拍着。
“好看,我觉得都很好看,总是能震撼人心,哪怕这儿连城墙都没有,只是一片绕场几周都不喘气的小广场。”常宴从兜里掏出纸巾,一张一张地吸满汗紧贴在付川行暴露出来的皮肤上。
付川行把那几张瞬间湿透的纸攥成了团,淡然地往回走:“你这张嘴伶俐得很,贯会说好话。今天拍够了吗?”
常宴稍稍偏一下头就能瞥见他露出的肩头,那里被汗打湿后吹了风,正隐隐竖起了汗毛。
他思虑再三,把自己外面的风衣脱了下来,裹住了刚刚臭汗层层的付川行。
“差不多了,等你拿了木勺,再拍小段,然后就坐等你们表演了。”
“那下午,我给你们做导游,在镇子里转转?”付川行眉飞色舞地向两人发出了邀请,石文景当然是满口答应,只是走了半天、有些疲惫的常宴蹙了蹙眉。
石文景和付川行两个略小点儿的年轻人满脸期待,巴巴地盯着常宴皱起又无奈展开的眉头,那张紧抿的嘴唇开合一下后,叹着气答应了下来。
于是,由付导游带领的两人旅游团,在胡乱扒了几口饭后,开始了为时半天的行程。
首先,是镇头的城门。传说是古代哪个不知名的小将军行军至此临时驻扎,帮助镇子里的老百姓剿灭了匪患,大伙儿为表感激便给这个无名小镇冠上了他的名。
常宴扶着额头,听着一个高中都没读完的人神乎其神地讲述着一个大概率不存在的故事,一旁端着单反的石文景却像是脑干缺失一般,满面真诚地听着这个极有可来自兢兢业业的付导游现编的故事,不时还附上赞成的点头。
他调着单反的光圈,找着各样的角度给城门拍了几张照,付川行不安分地攀在石狮上,总想着冲镜头比个耶。
“宴哥,你往这儿站站。”石文景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胆敢使唤起了常宴。
太阳的高度和亮度恰到好处,云很白天很蓝,风也吹得不疾不徐,常宴心里不想打搅这番美好的清净,便遂了石文景的指挥,朝付川行勾住的石狮那儿走进了几步。
石文景又要求:“再靠近点儿。”
一阵风适如其分地吹过,推了越靠近付川行越举步维艰的常宴一把。
“看我看我!”石文景赶忙举起了相机。
常宴面朝着付川行的方向,只在镜头前露出那微仰着的傲人侧脸。风卷着他长风衣的下摆,朝着石狮子的方向飞扬;半米外的付川行拽在石狮的脖颈处,面对着镜头咧着嘴在胸前端了个大拇指,活脱脱朴安镇形象代言人。
快门咔嚓,所有的美好往往都只发生在几秒间,这个时候比人脑还要好用的自然就是相机了。
石文景连拍几张,照下了付川行从正对镜头到慢慢转身深情注视常宴的全过程。
连拍的最后定格在了夹着石狮的两张脸上,那张带着墨镜的脸在强光照耀和旁边奔放的小麦色皮肤的衬托下,愈显收敛柔和,微抿的薄唇红润可人,嘴角只勾着点儿微不可察的上扬,俨然一幅高傲清冷别来沾边儿的模样。
截然相反的另一边,付川行还是没心没肺地笑着,上午脱下来的卫衣丢在家里,只在箍住喷薄胸肌的白汗衫外面套了件运动拉链衫,那不正经的开衩一直到胸口向下。
杵在中间的石狮憨厚地咧着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