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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部分 ...

  •   我矮下身,动作有点迟缓。一颗子弹在我头顶炸裂,水溶性颜料在身后毛刺林立的木板条箱上炸裂,溅到我脸上,顺着脸颊滑落。我抬头,看那个在半秒钟之前正好同我脑袋和对手枪口成一条直线的位置,舒气,幸好。
      达斯提就地滚过来,动作迅速跃过作为掩体的集装箱落到我身边。“Jabez!”他气喘吁吁地吼,立即有两枚子弹招呼过来,打在附近地板上溅起清脆水声。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然后支起一点身来反击。手上的腕表发出两声清脆哨音,代表有两个对手出局。是降B调。我呆呆地想,这时候他转过脸来瞪着我,原本就很圆的眼睛瞪起来就更加圆了。
      “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鬼!咱们组一半出局了,你怎么连动都不动呢!”
      我才有一点回神,晃了晃头,握紧手中仿真手枪。柯尔特双鹰的造型,口径11.43毫米,全长220毫米,重1080克,弹容量八发,这些都是仿照真枪定制的,连后坐力都尽量模拟。我看一眼达斯提。轻轻呼了口气。默不作声退出弹夹来看,然后又合回去。抬起一点头看着外面的情况。尽管不是我习惯的型号,然而对我来说比起达斯提那把□□还是要合适一些。手枪这种事情,对杀手而言,速度远比强度重要。
      不过只怕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了。我深吸气,腿脚僵硬地跪起来,那股说不上名目的刺痛便从尾椎骨附近迅速窜升,那种持续的,古怪的疼痛感和麻木感,我想我大概是不该逞强跑来训练场参加实战训练的。我需要休息。我想睡觉。我想把身体锯成两半以免那该死的痛感不停地折磨着我。
      该死的达佛涅斯。
      他他妈到底是个怎样的混蛋。

      昨夜我在大理石板铺成的走廊中缓缓通过。长夜未央,星辰和月亮的光芒透过长形窗棱淡淡撒落,窗外无名野花香气轻微,青涩淡泊。软麂皮鞋跟敲出清脆回声,我停在窗前,向外看着,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天还很凉,我只穿了早先他拿来给我的鹅黄长袍,半长袖口,领子开的很大。我冻得发抖。然而我不明白我究竟为什么没有跑回去钻进温暖被窝继续我的酣眠,那简直是件太奇怪的事情。
      我大概是傻了,要不就是疯了。
      不远处的绯阁传来断续乐声,那场庆典仍未结束的样子。我缩缩肩头,那是他的生日宴会,德鲁伊的新一代祭司,年轻的达佛涅斯•雅凯沙,那少年十五岁的生日以及他正式登任的祭典。
      晚宴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去过一下,被他拉去做伴随的礼童,那个可笑的工作。我傻乎乎地扶着他的手臂陪他在人群间穿梭,去一个个接近和认识那些可能除了这种场合没有任何必要接近和认识的客人,那包括德鲁伊教内的高级干部,其他宗教的使者,政治要人,商业巨头,甚至还有著名的音乐人,我实在想不通德鲁伊教和钢琴演奏有什么相通之处。
      离开那些人走向主台的时候他问我:“颜,你记住多少?”
      那瞬间我打起精神。一个测验,只此而已。我当时想,就好像我们经常进行的一样,我从来不甘示弱。
      菲丽丝大人在台上讲些什么。理所应当,这一次绝非仅仅为她侄孙生日所举行的宴会,他和我躲在帷幕下面,辨认每一个从我们面前走过的陌生人。快速强记,那是“ENGRAM”训练的课程之一,而他无非更加苛刻。
      他满意地看着我,微笑的神情近乎赞许。我有点不满,他的态度很有点像长辈的满足感,而他不过才大我六天。他低下头,伏在我耳边说了些什么。那语言同祭司在祭典上的歌谣仿佛相似,我听不懂。而当我抬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却已经应他父亲的召唤到大厅中央去了。
      离开的时候我仍在想,他究竟跟我说了些什么,然而无论如何也没有头绪。
      此时我仍在想那个问题,当那个男人走到我身后将我用力一把抱住的时候。其实我并非完全不设防备,而那反应竟然还在身后那个喝醉酒的男人速度之下,这点在最初时候吓到了我。我僵硬地站在那里,有一点不知所措,身后的肌体强健结实,满溢酒气和成熟男人的浓郁体味,完全陌生的触感和味道。那真是件很吓人的事情,和半夜撞鬼的感觉差不多。我考虑了一下准备挣脱的时候他一口咬住我左侧斜方肌的上端,那一口很用力,疼痛和恼火瞬间窜升。
      我默不做声,抬起一点手指摸出腰带下掖着的短匕首,刺刃的风格,短小如同裁纸刀一般,然而却是用古代流传的伍兹钢制法历经三个月锻造而成的,锋利坚韧异常,轻松便刺进紧贴过来的身体。
      对方迅速后退,从手感上判断那一刀大概仅仅滑开四五厘米,最深不过穿透真皮层。不过即使这样他却也不得不放开我了。我转过身,便看清了他。同达佛涅斯比赛记忆游戏的时候,他曾经走过来给我俩出题计时,达佛涅斯介绍说,他是“ENGRAM”五位队长之一,主持暗杀工作的伊巴。换而言之,他应该是我的顶头上司。
      恐怕我是有点麻烦了。
      我想,凭一柄和我手指差不多长的小刀同德鲁伊最顶级的杀人机器对抗,我要是还觉得我能赢那我一定就是疯了。
      然而一切也无可奈何。他摇晃了一阵,然后站直。那个姿态,对我的眼力和速度来说大概无懈可击。尽管他喝醉了,然而醉得并不彻底,至少酒精没有剥夺他肌体的活动力和大部分的平衡感。我握紧刀片,盯着他的动作。他微微笑了一下,有一点嘲笑和轻蔑。他甚至没有动手去拿他的武器。
      而事情急转直下,仿佛有某种魔力催使,他陡然茫然地睁大眼睛按住喉咙,似乎那里有什么自内而外的喷涌出来一般。他在我面前扭曲着弯下腰,似乎痛苦难当,然而在我看来他没有哪一点同之前有所差别,包括那张脸上由于酒精刺激而产生的点点红斑。
      我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尽管那之后我想过,其实我完全可以逃走而什么都不做。我的名字并不列在“ENGRAM”的正式名单之中,因此他根本无从得知我的身份,除非达佛涅斯那个家伙出卖我。
      而我想他大概还不至于这么浪费他两年来的苦心经营。
      但是我仍然冲了过去,刀刃很尖,刺入肌肉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阻力,他也根本来不及阻拦或反抗,刀片切进颈大动脉之后挑开,动脉血压作用之下粘稠血液四溅,脸孔上骤然一热,随后便随着早春空气的寒度冷却下来。
      血溅在我脸上,沾湿了头发和一侧的脸孔,从睫毛上滴落下来,视线中全是红彤彤一片。我直起身,他仍然在动,尽管我看得出那不过是濒死前的抽搐。到那一刻我才猛然意识到我究竟在做些什么,那大概有点傻,不过我也确实到此时才开始考虑究竟该如何是好。我竟然在绯阁副馆里杀了“ENGRAM”仅次于身为首领的伊克利匹斯大人的五名队长之一。
      我后退几步,靠到墙边,伊巴的抽搐已经逐渐停止,我猜他是真的死了。但是我实在不想靠近过去确认这一点,非计划性杀人,我可不想依照正常程序走上一遍。不过也许我应该执行的步骤就是逃走。
      如果没有人看到的话,我也许就真的逃走了。
      那个注视是如此真实,真实到我连自我欺骗都没办法施行。我知道有人在看着我,在走廊转角的地方,那里装饰着一幅画作,无名作者,却是一幅妖娆挑达到了极致的作品,月光之下艳绿蒙上一层暗淡,仿佛干涸血色,突兀地衬在暗灰色的背景上。那注视便如同那种突兀,鲜明而准确。我转换了一下姿势,将脊背贴上墙壁,尽量放轻自己的步伐靠近过去。
      靴底折线形花纹发出细微摩擦的声音,在夜色中清晰可闻,那是我再怎么也努力也无法掩饰的声音。我想对方大概也听得到吧。这一点让我极其懊恼,不过另一方面,我并没有听到对方的任何动静,也许他只是站在那里等我靠近也说不定。我想着,将匕首护在胸前,无论如何,我可不想这么倒霉的死在这种时候,想想走在黄泉路上还很有可能碰上刚刚被我干掉的变态鬼……相当恶心。
      然而那里却没有半个人。真见鬼。我承认今天晚上真的什么古怪事情都遇上了。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然而又禁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幻视幻听的毛病。贴近的那一刻我发誓我甚至听到了对方的呼吸,轻微,细长的气流滚动的声音。他妈的。
      我禁不住骂。仔细察看两边笔直的走廊。都没有。除去那个被我切了脖子躺在地板上的尸体之外没有任何由蛋白质构成的东西——当然,墙上的油画也不算。
      那究竟是谁?
      我承认我有一点慌了,虽然在“ENGRAM”也不乏误伤或者非误伤的人命案子,大部分而言也都是过眼云烟,毕竟我们这些作为杀手训练起来的孩子太软弱是活不长的,谁都不是良善之辈。“ENGRAM”到我这个年纪的人,没有哪个手里不是挂了一两条人命的,当然,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状况下正常平安成长的也不是很多。不过,总归来说,杀了这么高层的成员这种事情,大概不只是我,连“ENGRAM”首领本人恐怕也只能瞠目结舌不知所以了吧。
      我也许真是惹上大麻烦了。
      他来的时候就是那夜第二次有人试图从我身后接近。那时我正抱着手臂仔细思考。检查过走廊之后我在拐角的那幅画下坐下来,副馆储存了大量书籍资料,除了达佛涅斯之外,鲜少有人使用这里,更何况庆典之后身体疲惫,更不大可能有人来此。因此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以及执行我所有要做的事情。不过这一切计划都因为他出现而打乱了,不过,或许也变得更简单了。
      杀死教内高层。这个罪名原本差不多足以让我登上罪人的祭坛,那场两年前我亲眼目睹的血腥祭祀就会不折不扣地在我身上重演,那当然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归根结底我还不想死。
      我扯下袍子的一片衣摆擦拭脸上的血迹,头发黏糊难受,污血渗透进发质间隙,我擦了擦,效果不大便放弃了。我有两条路可以走,从这里离开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或者干脆从此逃离德鲁伊教。然而那个不知来源的视线大概阻断了我的第一个选择。而如果我逃离德鲁伊教,我不大怀疑我所将要面对的:了无休止的追杀。曾经听“ENGRAM”的教官说起过旧日叛逃者的下场,在经过三个月马不停蹄的追逃之后那个人被成功带回德鲁伊教,随后的那一场祭典上,他被十名射手轮番射击,直到第三百零四箭时因过度疼痛和失血过多引发肌肉强直致死,而在他死后他的尸体得到了差不多相同数目的箭支。
      我不知道其中有多少夸张成分。
      他在这时候出现。其实必须说他没有刻意隐藏行踪,而我坐的位置也正好可以同时监视两个方向。我抱着膝盖坐着,觉得冷。那把匕首藏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埋在另一支手臂下方,那个方向比较隐蔽,而出刀也会更快一些。
      我跳起来,出刀。他向侧面闪开,刀尖擦着他颈侧掠过。我落地然后回头看,他的衣领被划开了一条口子,但是似乎没有受伤的样子。
      “颜。”
      他向我走过来,即使我威胁地举起刀也没有停步。我看着他,灰色眼眸在弦月近乎金色的光芒中微微闪烁水分,干净稳定的颜色,却有着无限深潭中般的神秘幽远。我然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回手将匕首别回腰间,双手放松下来,像只脱线的木偶一般软弱无力地站在他面前。
      他靠近过来,抱住我的动作一如两年前的缓慢温柔,那确实是一种理当被称为温柔的态度。他的手势很轻,身体微微前倾,我不自觉后退的时候他的压力就明显起来。而当他把我挤进墙角的时候我并没有反抗,尽管那个姿势让我很不舒服。他低下头,用鼻尖轻轻抚弄我的额发,轻轻咕哝:
      “好孩子。”
      他继续用舌尖舔我的眉毛,然后是眼眶的凹陷处。我试图皱起眉头的时候他用力掐住我的腰。棉布长袍相互摩擦时候的声音琐碎细致。我知道他要干什么,尽管我还未曾经历,然而我知道这些。那一刻我听话得连自己都感到惊异,大概像是得了痴呆症或者什么大脑萎缩一般,我任由他引领我做任何事情,包括他在从我腰带里拔刀出来划开我的衣服我我都没有反抗。
      那绝对是疯了。当我早晨面对着雕刻有一千多年前德鲁伊教在罗马帝国压迫之下迁移到爱尔兰贫瘠土地的大幅装饰画的天花板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想,我他妈的绝对是疯了。
      他坐在床边的靠背椅上,正在读一份资料,上面的槲寄生花正是德鲁伊教的特殊表记。我瞪着他,有那么一刻我其实很有杀了他的欲望。我所许诺的他已取得,而更在夺取那些我许诺给自己的一切。这个家伙,他用某种诡秘的方式夺取了一切,我相信这一点。不是直觉,而是某一种到此时才刚刚苏醒过来的理智和揣度。昨夜我几乎痛死,而即使这样我竟然仍未反抗。这叫我如何相信一切是我自愿所为。至少我还不觉得自己如此下贱。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年轻的脸在清新阳光下有一层淡淡的绒毛,很柔软的感觉。我狠狠咬紧牙,勉强支起身,不顾痛觉中枢差不多绷紧得像要断裂一般。身上穿了合适的衬衫衬裤,我迟疑了一下,看他一眼,他正看着我,眼神中有那种我一夜之间便了解懂得的光芒,那让我陡然憎恶起来的神采。我用自己这个酸痛疲惫的身体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穿上床头准备好的外衣,然后跳下床。尽管那个动作已经迟钝到和乌龟差不多了似的我还是差点栽倒了。他抓住我,我瞪着他。
      刀片被放在我熟悉的地方,出鞘的时候闪烁一道耀眼到让人迷惑的光。
      他松手,退后。我将刀提高一点,摆出一个出击的姿势,但是天知道我的腿差不多已经要抽筋了。
      他又退开一步,几乎退到他原来所坐的位置上,看着我:“颜,今天不要训练了。”
      我瞪着他,终于冷冷哼声,转身而去。
      昨夜,或者说今晨,梦见了我们初见的那个时候,十三岁的我,和十三岁的他,还有那场残酷祭典。
      他说,我要他。他对那个如今已经在见习“ENGRAM”首领的年轻女孩说,说他要我。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了解他的意图,然而看来,大约是我或者他曲解了一切。
      den Lauf der We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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