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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谒金门(二) ...

  •   “殿下,八年了,大将军还记得主人呢!”

      按理说大将军跟了公孙畅八年,来到公孙祈身边,总该不舍的,但是这猫却安然接受了,一点也不认生,看见公孙祈有空了就跳到她身上。

      清晨巧心为公孙祈梳发,大将军就跳到她怀里。

      公孙祈为它顺着毛,黑色的毛发很顺滑。

      她问:“大将军,你也想我了吗?你还认得祈吗?”

      一直懒洋洋,不叫一声的猫这会竟然很配合地“喵”了一声,然后又舔自己的毛,舔着舔着也把公孙祈的手顺道舔了几下。

      巧心更加震惊,“不愧是大将军,果然有灵气。”

      公孙祈也觉得新奇,心中更生喜爱,她心里的阴霾散去不少,一团温暖在怀里怎么都会高兴几分。

      她早晨要去向父亲问安,一切准备好了要走时问道:“大将军,也要去拜见君主吗?”

      大将军见这人要出门了,于是挣扎了一下跳到地上,回去它的团子里继续睡觉去了。

      巧心笑道:“看来大将军不想去了。”

      公孙祈也笑着,离开长欢殿去泰和宫见父亲。

      漫步在宫廷里,才知木犀香如此。

      如今正是木犀盛开的时节,它又名岩桂,九里香,花开时满廷生芳。泰和宫里的木犀都被伐走了,以其太馨香使卧榻的君主感到头昏。

      一如往昔的是红枫,公孙祈从有记忆起,就记得秋天父亲宫殿有无尽的红色落叶。

      公孙祈问接引她的寺人:“请问君主最近如何?”

      寺人回答说:“托殿下的福,君上今日起榻走动了一小会,此时歇在流枫殿。”

      寺人带公孙祈来到流枫殿,这里是公孙郁书阁,他日常也在这里处理政务。

      公孙祈看见父亲在枫树下置席,坐着饮茶,枫叶缓缓飘落。

      她走近正要行礼,公孙郁看着她幽幽出口:“祈儿也要同父亲生分了吗?”

      公孙祈粲然一笑,止住了动作,坐到公孙郁身边,轻轻靠在他身上,感受着毛氅传来的温暖,和单薄的身形。

      她欣然道:“祈儿刚刚犯傻,大人不准记小人过哦!”

      公孙郁也和颜悦色起来,他揽着公孙祈,本以为至死也不能再见的孩子回来了,如今正在身侧,怎么都像梦一样,如果是梦也不要醒来。

      公孙郁道:“祈儿长大了,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会想办法哄人开心。”

      公孙祈嘻嘻一笑,她道:“祈儿还没长大,祈儿还是八岁的小孩子,要阿爹宠着。”

      公孙郁开心应道:“好,好,阿爹的小公主,想要什么呢?星星阿爹也为你摘下来。”

      公孙祈心里想到,星星那么大,且不说摘不下来,摘下来也放不下,她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突然也意识到自己长大了。

      她许愿道:“祈儿一直有一个大心愿,就是年年都能靠在阿爹身边,被阿爹宠着。”

      她说得很委婉,但公孙郁明白她是想要自己保重身体,他也是这样想的,他想看着这孩子成亲生子,一生平安顺遂,有了盼头,所以不再躺着等死。

      公孙郁故意逗她,他道:“这怎么能行呢,为父要找一位形貌、才学、意志、家世都最好的佳公子来陪小公主。”

      公孙祈脸红道:“不要,再好的公子都比不上阿爹。”

      公孙郁心里一暖,试探着问道:“同行了一月,祈儿觉得谢家公子如何?”

      公孙祈一愣,她问:“是谢敏谢将军吗?”

      公孙郁赞许道:“正是他,当年与季国的战争中,玉城城主和夫人都以身殉国,他正是他们的遗孤。谢敏是为父看着长大的孩子,守礼节,知进退,相貌周正俊朗,年龄也相当,虽然还未及弱冠,但明年为父会为他举行冠礼。”

      公孙祈完全没想到父亲是这样安排的,让谢将军来接她是有原因的。可是她知道,自己脆弱得像雪,太阳会灼伤她,唯有月光不会。

      她回答道:“祈儿也觉得谢将军很好,多亏了谢将军一路尽心尽力的护送,祈儿才能安然回来,谢将军也挂念着阿爹的身体,希望阿爹早日恢复。唯有一点是不太能聊得来,比起热闹,祈儿更喜欢清静些。”

      公孙祈顿了顿又小心问道:“阿爹怎么看楼先生呢?阿爹会因为当年的事责罚他吗?”

      公孙郁感到惊讶,听公孙祈这话同称谓,感觉到比起谢敏,她更亲近楼渰。

      他把楼渰纳入自己评选的框架中,样样都好,只是家世略次了些,毕竟是奴隶出身。但毕竟是他亲封的卿,问题也不大。

      重点是自己的小公主有好感,这就足够了。

      公孙郁安抚道:“不知道祈儿如何知道的这件事,楼渰不过是一把刀,还是救了为父的刀,他不会受牵连的。”

      公孙祈得到父亲的亲口确认,才彻底放下心来,她心里有很多疑惑和想说的,关于夷族,关于国策,但是她不想惹父亲不快,准备之后有机会再提。

      不过有一件事却是不得不提的,公孙祈起身端坐着,为公孙郁倒茶,同他讲了在余城的经历。

      而后她问道:“阿爹,您准备如何处置呢?公子无虑曾向我求情,也的确因为他,赈灾很顺利。”

      公孙郁感到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接过茶喝了一口。

      本是出自同宗,却要走到这个地步。

      如果公孙端没有派人去暗杀祈儿,他兴许会饶他一命,只是他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公孙郁道:“公孙端铸下大错,理应以死谢罪,余城公孙氏降爵为大夫。”

      这个惩罚算不上严厉,也算不上轻微,贵族就是有着这样的特权,更何况是公孙氏;且卿与大夫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公孙祈在想什么呢?她想到死去的那么多人,公孙端一人能够背负这样的罪孽吗?一个人可以让这么多人死于饥饿,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如果不只是公孙端,那么还有谁呢?余城的城主就是他,命令也是出自他口,她找不到其他人,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

      公孙端见公孙祈发愣,问道:“祈儿有什么想法吗?”

      公孙祈微笑着摇头。她并不懂这些,有时候免不了多想,也只是出于自己的感受罢了。

      多年没有见面,两人所聊的多是这八年的见闻,公孙祈会把自己在书中看到的不解之处提出来请教,公孙郁也讲了这几年的变化。

      其实两个人的生活都如同烂泥,乏善可陈。但只要蕴藏的情感在,聊什么也没什么不同。

      虽然披着大氅,公孙郁仍不宜在外久坐。

      临行前,公孙祈向父亲请求道:“阿爹,祈儿想亲自去向楼先生道谢,可以出去吗?”

      公孙郁拍了拍公孙祈脑袋,笑道:“傻孩子,宋国的土地,你想去何处,还用向父亲讨个准许吗?”

      好像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的话语,公孙祈对父亲的生疏感彻底瓦解,她胆子大了起来。

      她又讨要道:“阿爹,楼先生为保护我受了伤,祈儿想带点伤药补品去可不可以?”

      公孙郁自然是依的,他道:“祈儿想要什么去取便是,阖宫上下亦是你的家,不必生疏。”

      随后他感到疲累,就先回寝宫休息了。

      公孙祈被这个“家”字打动,一路上都在想着,宽阔冰冷的红墙似乎都有了温度。

      六年前公孙郁为楼渰赏赐了宅邸,就在宋宫殿外不远处,以便随时召见和护驾。

      公孙祈乘着五彩夏缦车出行,本以为楼先生的宅邸会走上一段时间,没想到却意外得很近。

      向守门的老翁打了招呼后,楼渰很快便亲自来迎接了。

      他像初见般谦和有礼,公孙祈体会到之前父亲的心情,她出口止住了行礼的他,“先生,请不要同祈这样生分。”

      楼渰明白了公孙祈的意思,于是不再行礼。

      公孙祈满意了,自己却行礼道:“多谢先生的救命之恩,这些东西不成敬意。”

      随行的戎仆把带来的药材补品都搬出来。楼渰收下了公孙祈带来的药,老翁便指引着戎仆搬到屋里去。

      楼渰感谢道:“殿下不用担心臣,君主常赐药,臣也略懂些药理。”

      总站外门外也不成样子,他邀请道:“臣无所报答,便请殿下来寒舍饮茶吧。”

      公孙祈被巧心扶着进了楼府,这里却令她眼前一亮。

      楼渰的宅邸的确算得上贵族里的寒舍,没有什么金玉青铜器摆件,下人也只有两个,一位老翁一位老媪,地上随处是草。

      宅邸里处处是树,枝丫横斜,整个庭院就像是个花圃,种满了香草绿植,芝兰葳蕤,蔓草铺墙,地上也随性长满了野草,还有雏菊在草丛中随风摇曳。

      可以看出家主人多么随性自然,公孙祈爱极了天然去雕饰的这里。

      她轻快赞叹道:“先生这里太美了,来者都流连忘返吧!”

      楼渰温和道:“臣没有客人。”

      他微笑起来,芝兰也没有他好看。

      “殿下是第一位。”

      闻此虽然很遗憾,但这种窃喜又是为何呢?公孙祈踩在楼渰院里的青草上,却像踩在云上。

      楼渰本想引公孙祈去室内饮茶,见她也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于是准备在后院设席。

      他对老媪道:“梅姥,麻烦您沏茶到兰草边。”

      而后带着公孙祈来到种下芝草兰草的院落,这里宽阔朴素,楼渰亲自抱来竹席铺在草地上,而后又去端来小茶几。

      “殿下,请坐。”

      公孙祈坐下,楼渰也在她对面坐下,很快梅姥端了茶和糕点过来。

      公孙祈学着楼渰的叫法,“谢谢梅姥。”

      梅姥同楼渰相处久了,也有了从容不迫的习惯,她慈祥笑道:“公主殿下不用跟我们客气,您需要什么尽管提就是。”

      楼渰为公孙祈倒茶,公孙祈则在端详这兰花,纤长柔美,清香幽远。

      公孙祈想起以前看到的故事,她讲道:“先生,屈子曾写‘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据说当时他在仙女山下的九畹溪边办学堂,教授学生,山中的兰花娘娘听到屈子讲课,深感于其爱国之情,于是点化了窗下的三株兰花。

      “后来有一天,屈子讲课情绪激动至吐血,血溅到兰花根上,学生们心痛不已。不过这兰花得到屈子心血滋养,一夜长成一大蓬,后来在屈子和学生们的精心栽种移植下,兰花长满了九畹。

      楼渰将茶杯递给公孙祈,“殿下,喝茶润润嗓子。”

      公孙祈接过喝下一口,又道:“先生家中的兰草生得真好,让祈想到屈子,想到正直高洁的魂魄。”

      可惜臣没有这样高洁的灵魂,臣的魂魄不知散去何处了。殿下的心里全是这般美好的故事啊,真好。

      楼渰笑得欣欣然,他道:“屈子真是位高洁之士,令人敬慕。”

      两人聊得很欢快,至日暮时公孙祈才回去。

      而某个人独自坐在草地上,仿佛沉默向每一株兰花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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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谒金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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