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三百毫升的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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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渝在这狭小的，只有三百毫升的海里，抬头来凝视苍雾冰冷的侧脸，在水波潋滟里，女人的脸清晰地倒映在那。
苍雾的脸很少有表情，当船驶来这片水域的时候，那张冰冷的脸才会抽一下嘴角，把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从水面上传播到游渝狭小的海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又是什么时候被困在这里的，总之当她回过神来，这狭小的，仅仅三百毫升的海就禁锢了她。
游渝张开手掌丈量了一下。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要忘掉了自己的体积，这海洋就只剩下一点，小到连游鱼也不会接近。
三百毫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经验告诉她，这片海虽然很大，体积也不过三百毫升而已。
什么嘛。这也太奇怪了。游渝径自笑出声来，笑完以后，她看着水波在自己唇边酝酿出的气泡，再次抬头去看船头的苍雾。
她蹲在甲板上，被海风吹得苍白的脸上神情恍惚。苍雾抬起头去看远一点的天空，海鸟穿梭来去，略过游渝三百毫升的海面。
游渝听见她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她隐隐约约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那个名字在苍雾嘴边说起，显得那么破碎。
水波氤氲在游渝身边，仿佛推动她上前走了一步，游渝那三百毫升狭窄的海，此刻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一下一下鼓动着，让她经不住喊出苍雾的名字。
海水迅速吞没了她的声音。等她回过神，已经看到苍雾站起身来，白皙得病态的脸颊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血色，吹起的海风凌乱了她的长发。
前段时间，她的长发剪短，又留成了中长的碎发，重复了好几次这个过程之后，她像是放弃了一样，再也没有固执地剪发。
游渝曾经很喜欢苍雾，喜欢她看着自己，眼里藏不住的全是深情；喜欢她的迟钝，虽然很喜欢，但是却不愿意表达的样子。
说起来，她们还没有正式表白过。
在夜色浓密的街边，喝醉的游渝任由苍雾背着，在昏黄的灯光下，游渝用手环住她的脖颈，头埋在她的颈窝，小心地朝她耳边吹气。
“别撒酒疯。”苍雾的声音平静，手上的动作更稳了几分，“小心把你丢下去。”
游渝昏沉的大脑接收到了这句话，只是咯咯地笑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图，小声朝着她耳边说话，
“你不会的。”
苍雾微不可微地颤了一下，在路灯照射投下的灯影里，她的耳尖爬上了一抹绯红。
“苍雾……”游渝小声地叫着她的名字，手上缠着她的动作更紧，却抵不住意识的昏沉，只能断断续续地说，“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苍雾的动作顿了几秒钟，而后继续背着她，向下一个路口走去。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游渝向着岸上苍雾的方向伸出手来，企图得到她的回握。
苍雾没有，她停下了喃喃自语，却直勾勾地盯着海水下的方向。有那一瞬间，游渝以为她在看自己，于是很努力地在水下聚焦眼神，企图和她对视。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这只是一种徒劳而已。苍雾看不到水下，也接触不到游渝狭小的，三百毫升的海洋。
这片海实在是太小了。小到她根本不会注意到吧。游渝叹了口气，颇有些自卑地想着。
苍雾第一次见到游渝是在酒吧，可游渝却无数次见过苍雾那张脸。
优秀的，家境富裕的，长相精致的，不知道有多少朋友如此形容过苍雾。那张脸冷冰冰的，摆着一张不好惹的谱。
游渝僵硬地从酒保手里接过自己的酒，忍不住斜着眼偷看苍雾那张玉石刻成的面孔。
苍雾喝着杯里的酒，晃着酒杯转过身，刚好对上游渝来不及收回的目光，两个人就这样，在昏暗的酒吧赤裸裸地对视。
不知道是谁尴尬地笑了笑，这番偷看就算作结束。游渝双手捧着玻璃杯，趴在桌上喝着酒，颇有些赌气地不去看苍雾。
苍雾的一声轻笑轻柔地经过两个人不远不近的距离，温和地传进游渝的耳边。
游渝有些心痒，忍不住向着苍雾的方向看去，却发现她一手撑着头，一边往自己这边看，手指点在桌台上，方才的笑意藏在淡淡的灰色眼眸里。
“游，渝。”苍雾一字一句地念着她的名字，“我听说过你。”
“是吗？”游渝颇有些受宠若惊，捧着杯子完全转过身来。
“我们是一个高中的。当时隔壁班有个人缘很好，很会讲笑话的女生，就叫游渝。”
船随着水波和海浪，不快不慢地开走了。游渝有些依依不舍地目送苍雾的身影，感到一阵阵不甘心翻涌而来，排山倒海般地压向她三百毫升的海。
游渝感到有点空。这三百毫升的海一瞬间枯萎，皱缩下去。她抬起头，发现这时海洋上方已经一片黑暗，就好像失去了光源一样，海水变得丧气般灰暗。
她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不只是失去了苍雾那么简单，有什么东西酝酿在她胸口，让她感到一阵阵疼痛。
她在一片黑暗里想起了苍雾。虽然她才看到那艘载着苍雾的船缓缓驶回岸边，可是在那一刻，游渝突然好想苍雾。
突然好想站在她身边，好想真正看清楚她长什么样了，好想看看她周围有没有其他自己不认识的朋友，好想看看她到底，
还是否爱着谁。
游渝倒吸一口凉气，身体的疼痛让她顾不得海水的翻滚，脱力般蹲下来。
那一瞬间，她突然好累。一股无形的力量促使她感到难过，让她无比想打破这狭小的海洋。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她只记得那是个阴天，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海滩流连，游渝没有打伞，她撑着手，往更远的海洋那边看去，苍雾站在她旁边，沉默不语。
“游渝。”
苍雾突然开口叫她。游渝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游渝。”
苍雾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哽咽几乎是一瞬间染到了她的喉咙，随之而来的就是苍雾的眼泪，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滑落，如同断线的珍珠。
“我不想你再走了。”
游渝没有任何回应，她只感到一阵刺痛从胸口传来，却只让她放在身侧的双手虚握了一下。她站在那里，看着苍雾流着眼泪，脱力般地跪在地上。
在雨幕的雾气里，她看到了苍雾手里紧握的东西。
那是一捧仿佛有形状的海水。
在繁星点缀的天空下，游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苍雾一个人提着手提包，走在海滩上，大街上，走在冷风中。
苍雾在人头攒动远望着海滩，向着那边伸出手，又颓然收回去。
她一个人停在如潮水般涌动的人群里，独自守护着那一捧有形的海水，在车来人往的街上，她恍惚地走着，背离了家的方向。
那捧海水被捧在她的手心里，显得那么平稳，毫无波澜地就像死水一样。
在梦中，游渝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走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能走在这个距离，每当靠近她的时候，这三百毫升的狭小的海洋就会像一层玻璃一样，坚定地把她隔在这边。
这个梦里她只能看到苍雾一个人的生活，或者说，苍雾的生活里没有其他人了。
在这个灰暗天空下的世界，苍雾总是一个人行走，一个人停下，一个人如获至宝地捧着那如同游渝身边的海水一样的，狭小的海洋。
她听见苍雾说，
“游渝，这三百毫升就像海水一样，可在这海水里，它们都是你。”
游渝再一次见到苍雾，还是在那条小船的甲板上。只是她第一次听见了苍雾微不可微的叹息，那个声音有些疲惫，就好像她走了很远才来到这里。
她清楚地听见苍雾说，
“我想你了。”
在那一瞬间，游渝静止了的狭小的海洋里，泛起一阵一阵的涟漪，它们的鼓动要把游渝吞没。
这是她的喃喃自语，这或许会是她一直都在说的。
游渝张了张口，想要给出什么回应，可是海水仍然吞没了她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穿过她的脑海，让她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一样，被紧闭在海里的呼吸在那一瞬间仿佛上了岸，变得明快，轻松起来。
她想起了客船沉没在海底，船上的人挣扎的样子，她想起来那条从远方回来的客船载着自己的场景，那时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苍雾。
苍雾在她出游回来的前一天告诉她，明天会来接你。
游渝坐在船上的时候，也告诉她，给你带了很多礼物，我有话告诉你。
游渝想要告诉苍雾，她喜欢苍雾很久了。
那个从异地带来的护身符上写着苍雾的名字。游渝在那个地方的时候被一个道士拦住，莫名其妙地求了个护身符。
“姑娘啊，你之后要是有难，这东西绝对能保护你……”摸着长胡须的道士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一边看她无比认真地写着苍雾的名字，“这不是你的名字？”
“不是。”游渝把笔递回给道士，将护身符抓在手里，“我希望她平安。”
道士的目光沉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客船沉下海底的时候，汹涌的暗潮瞬间把所有人冲散，留下人们无用的挣扎。
游渝没有动作，她只是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愈发感到呼吸困难。她不甘心，但是她的意识在海里浮浮沉沉，就算说话也只能看着气泡代替语言。
她想告诉苍雾，我喜欢你，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哪怕是沉在海底。
苍雾在海岸的人潮中，没有等到游渝乘坐的客船。
想到这里，游渝突然感觉到剧烈的，让人窒息的疼痛传遍全身。
甲板上的苍雾没有动作，她站在船头，如同昨天看着这片海一样看着海底。
游渝清楚地看见她捧着那捧海水。
“游渝。”
在听见苍雾的声音以后，游渝感到自己身边这三百毫升的海水剧烈地扑腾起来，如同蒸腾中的开水。
“我们再见一面吧。”
游渝突然瞳孔一紧，那张苍□□致的脸上终于有了类似悲痛的表情，随后是释然的笑容。
她听见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就像海水融入了海水，仿佛那么自然。
在幽暗的海底，游渝看到了一束仿佛从天而降的光芒，那是苍雾。
苍雾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海水温和地接住，不断沉入更深的深渊，在恍惚的意识里，她感觉到游渝就在她旁边，仿佛那一夜她就在自己耳边说话一样。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游渝感到周围三百毫升的海水快被蒸发殆尽，留下来的是一片无尽的荒漠与空白。
在最后一滴水珠离开这里的时候，游渝在一片像荒漠一样的海底稳稳接住了苍雾。
“你知道吗？人的心脏有三百克，能装下约三百毫升的海水。”
“这三百毫升的海水里，苍雾占据了全部。”
两个人在海底，紧紧地抱住。
“苍雾。”游渝在她耳边轻声地呼唤着，一边安抚性地拍着她的后背，“我在这里。”
苍雾没有说话。海水流过她的脸颊，温和地擦去了她的泪水，在一片荒漠里，游渝身上那股清新的海盐气味萦绕在鼻尖，就像生活在海市蜃楼的鱼。
“苍雾。我爱你。”
“但是我……不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苍雾躺在医院病床上，繁琐的检查一项接着一项。
她只是仰着头，恍惚地看着天花板的白色，想起来幽暗的海底下，她仿佛看见了游渝含着笑的脸，还有氤氲在她身边那种柔和的光芒。
把手搭在额头上，苍雾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游渝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在那海底窥探着。
她的手里，捧着三百毫升的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三百毫升的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