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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   竹奴本不叫竹奴。
      她娘亲是倚翠楼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艺伎,识人不清,与一个惯会巧言令色的小白脸私奔,生她时难产,毫不留恋地撒手人寰,留只会哇哇哭的她和她那除了赌博以外两眼一抹黑的小白脸亲爹大眼瞪小眼。
      小白脸连自己都没照顾明白,哪里会照顾孩子。草草置办完夫人的葬礼,这赌鬼扭头就脚底抹油回了赌坊。幸好邻居小娘子听见婴儿哭声太惨去看了一眼,不然她估计连满月那天都熬不到就要跟随她娘驾鹤西去。
      东家一粒米西家一块布,孤身一人的婴儿总算磕磕绊绊活到五六岁,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她那赌鬼爹许是在赌坊输得连五脏六腑全抵押出去也平不了账,急中生智不知从哪儿灵光一闪想起还有一个白捡的女儿,于是半威逼半利诱地就又把女儿带回了倚翠楼。
      她差点就要步上母亲的后路。
      奈何五年的赌博生涯早将当年的小白脸摧残成了老黄脸,那些花言巧语便也同潇洒风姿一起被时间马不停蹄的践踏碾成油腻的烂泥。
      亲手带过她娘亲的老鸨哪会不认得此等卑鄙小人,一见他就直甩脸子,恨不得将他直接轰出门外,听他说想拿孩子换钱更是柳眉倒竖开口就要问候他祖宗——
      两人说话间,她听得无趣,便悄悄溜出来,刚新奇了几秒,兜头就撞上了一袭绿袍的官老爷。
      官老爷的扇子在掌心敲了敲,还没开口,簇拥着他的人反倒先发了难,拎猫崽一样把她拎起来,满脸的横肉愣是挤出了怒不可遏的神色:“这谁家的孩子!知道冲撞了谁吗!”
      后院差点打起来的两人这才发现孩子不见了,老鸨慌慌忙忙出来找人,她那赌鬼爹则凭借常年混迹各大高利贷之间练出来的直觉,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再次脚下抹油,神不知鬼不觉的又不见了踪影。
      看清来人,老鸨吓得两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地求饶,还好理智撑住了她的腰,让她得以戴上谄媚的笑容凑上前去:“哎哟~王大人说笑了,这临安谁还能不认识何大人?今天是哪阵灵风把各位官老爷刮来了?”
      王大人狞笑一声正要开口,被称作“何大人”的官老爷扇子一抬,止住了他的话头:“今日本是前来拜听珑娘子的新曲,不过看来我们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瞧何大人这话说的,既是您各位要听,哪怕珑月卧病在床,我也是要将她喊起来为各位弹上一曲的,更别提她如今无病无灾了。”老鸨搓了搓手,视线在仍拎着女孩的王大人与何大人之间来回转了一圈,往日里左右逢源的舌头现下却像被冻住了似的,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幸而何大人善于察言观色,见状呵呵一笑,眼弯若蛾眉月,为那副文气的书生长相平添了几分亲和之色:“鸨母可是在为这孩子的去处犯难?”
      老鸨不知他这话何意,正要将女孩的赌鬼老爹搬出来挡箭,一回头这才发现老黄脸早就拍屁股走人了,当下怒火攻心差点就是一声脏话。再看女孩那张不知危险还以为在荡秋千的懵懂小脸,只觉这丫头是个继承了大麻烦血脉的小麻烦,与其自己留着等大麻烦上门闹事,不如赶紧送出去,便闭着眼一咬牙:“这丫头我确实不准备收,看着就不是个容易静下心来学艺的料子,将来若是歌不成舞不就,留着劈柴火都嫌力气小。”
      何大人笑眯眯点头,仿佛就等她这句回答了似的:“宰相府正好缺一婢女,既然鸨母这么说,那我就自作主张收下她了。烦你转告她父亲一声,明日还于此时此地,钱契两清。”
      应酬草草收场,她被何大人带回了宰相府。本来一切顺利,领回来个粗使婢女罢了,哪怕何大人不吱声也自会有懂得看眼色的下人带她去安置。然而登名造册时却遇上了麻烦——她没有名字,打小左邻右舍也只喊她作丫头。
      何大人看她头上黏着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竹叶,便对她道:“名为竹奴如何?”
      她既不知是哪个“竹”,也不懂是哪个“奴”,只是觉得眼前人瞧着好看又对她柔声细语,她喜欢得紧,就眼也不眨地用力一点头。
      从此,她便成了宰相府里无父无母的一根孤竹。

      她刚来宰相府那天,就像个小尾巴似的缀在何大人身后,任凭下人怎么好言相劝都硬是不走,比邻居小娘子家拉磨的驴还犟。何大人见了也有些无奈,折扇左右晃了晃,晃出来一句:“可能是还有些怕生,就先把她放我这儿吧。”
      下人听了都怀疑自己耳朵,再三确认没听错后才用好言难劝该死鬼的惊疑眼神上下打量了一圈小丫头,随后匆匆告退——估计是和别人分享奇闻异事去了。
      竹奴倒没什么感觉,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自小便学会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此时对上何大人的视线,她先是咧开生平最灿烂的豁牙笑容,随后磕磕绊绊地叫他:“何、何大人。”
      没等何大人做出回应,她便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捏住一小块绿色衣角,动作轻柔的像是捏住了冬日里的第一抹春色,“何大、人,我、竹——竹奴,好听!”
      何立看着那张脏兮兮的小脸,漫不经心地想:原来是个小结巴,怪不得那鸨母会说“歌不成舞不就”。
      他会买下这女孩,除了想培养个无牵无挂的心腹以外,更多是一时兴起,就像突发善心捡回路边淋雨的小奶猫一样。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只小奶猫竟然连喵喵叫都叫不连贯,这下可就没法塞去宰相那儿做事了。
      见他摇着扇子陷入沉思,竹奴咬住下唇,心里明白何大人这是和其他人一样嫌弃她不会说话,小脑袋用劲转了转,只转出一个算不得机灵的对策,被她当救命稻草似的赶紧递给了何大人:“我、我可以——以不、不说话!何、何大、大人,别、别扔了我!”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留在这里。平心而论,邻居们对她并算不得很差,虽然也有怨言和嫌弃,但他们却从不会让她饿上一整天,每年也都会凑出一件缝缝补补的“新”衣服给她。
      但……
      她悄悄打量正坐在圈椅上双眼微阖的官老爷——从发丝到足底都被打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又文雅,凑近了闻还有股子清浅的檀香味,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她之前从不敢想象的存在。
      而如今这样的存在竟然就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即将给予她全新的生活,她又怎能不抓住?
      正当竹奴忐忑不安时,何大人好似终于琢磨出了个两全之法一般扇子一收,敲了敲掌心:“既如此,你从今往后只用手语和别人沟通交流,可好?当然,你想说话的时候可以同我说。你如果不愿意,我也可以给你安排些别的活儿做,还会更清闲些。”
      竹奴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我……不会、会手语……”她尽量将每一个字都拖得很长,长到足以在两个字之间搭出一架连贯的桥梁,但很显然,最终的成品是架歪七扭八还缺斤少两的铁索桥。
      何大人诶了一声,安抚般拿扇子碰了碰她的头顶:“无妨,我明日就可以找人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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