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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初升的太阳带来了一点光亮,桑海的街市上又响起热闹的声音。
      人群熙攘,没人注意走在自己身旁的,一个一身白衣,失魂落魄的黑发男人。
      盖聂步履蹒跚,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小圣贤庄的,他的左脸高高肿起,那是被赤炼打的。
      赤炼说,你不配碰他。
      这个他,说的是卫庄,自己的师弟。
      盖聂很清楚的记得,张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端着药走进来,然后就看见了散落了一地的衣物,那是昨天晚上,没有来的及收拾的,被张良看了满眼,张良倒是平静,放下药,静静退了出去,一句话也没有说。
      只是,他的脸上,带着些微嘲讽的笑意和深深的鄙夷。
      然后,赤炼来了,那个高贵的女子,伏在卫庄的身上,嚎啕大哭,再站起身来的时候,她扬起了手,冲着自己的脸,狠狠打下去。
      盖聂没有躲,脸上的痛楚一直延伸到心里。
      错了么?
      盖聂问自己。
      他并不认为自己错了,他与卫庄已经分开了十二年,再不能经受更多的分离了,他已过而立之年,他们还有多少个十二年可以用来等待?
      盖聂自嘲地笑了笑,他们,他有资格说他们吗,或许只有他才等待了十二年,师弟,其实早就忘记了当年的情意,他们之间,插入了太多东西。
      他茫然地抬头望着天,这一切,算什么呢。
      冷不丁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去,身后,站着一脸严肃的高渐离。
      盖聂转过身来,换了一副面容。
      高渐离笑了,他的笑容就像易水河上的冰,冷的没有温度,“走吧,盖聂,到‘有间客栈’去,我们应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谈,谈什么?”盖聂木讷地反问,“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
      高渐离紧抓水寒剑,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尽量放平声音:“关于,你和卫庄之间的事情。”
      盖聂眯起双眼,周身散发了凛然的气势,让高渐离都不禁后退了一步。
      盖聂说:“高渐离,我与师弟之间的事情,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哪怕是救了我一命的端木姑娘或者是我师傅,也没有资格过问。”
      他说的斩钉截铁,高渐离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叹了口气,高渐离说道:“这是你们的事情,我确实无权过问,不过,如果你们的事情影响了墨家的反秦大业,那,就不容我不问了。”
      盖聂神色悠然,一脸的淡漠:“反秦大业?凭墨家,也能反秦,未免有些贻笑大方了。”
      高渐离闻言,怒气骤起,冷眼看向盖聂:“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盖聂笑了笑,“没什么意思,我现在没工夫关心什么反秦之事,我现在在乎的只是我师弟的伤势。”
      高渐离冷嘲:“关心他的伤势?你莫非忘了,在机关城,是你伤的他。”
      “的确,的确是我伤了他,这普天之下,也只有我能伤了他。”他话锋一转,“所以,你最好安分些,叫盗跖也安分些,太子丹已死,我不会和一个死人计较,可要是活着的人伤了他,那我也只好把他变成死人了。”
      盖聂说完,转身就走。
      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高渐离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慌,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盖聂,褪去了平和淡薄之后,最纯粹的模样,让人心悸。
      或许,盖聂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可怕敌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高渐离回到“有间客栈”,然而心绪难宁,坐立不安。
      雪女看出了他的异样,走过来,轻轻地问:“怎么了小高?”她的眼里带着关心,让他一阵感动,这么多年,尽管颠沛流离,刀头舔血,却一直有她陪在身畔,不离不弃,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他看着雪女,意味深长地笑了。
      拍拍雪女的手,“阿雪,谢谢你。”
      ——谢谢你,陪我走过这些年。
      ——我现在,终于理解了盖聂。

      不多时,盖聂回到了端木蓉居住的木屋里,她还在昏迷。
      仔细瞧着他脸上的伤,似乎是被钝器所划,白凤凰的翎羽亦或是墨玉麒麟的剑,都不会有这样的伤痕。
      或许,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可是,可能吗,在他心目中,一向单纯的端木姑娘,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那么,还有谁
      “盖先生回来了。”身后,想起一个浑厚的声音。
      他转过身去,是徐夫子还有班大师。
      徐夫子捋着胡子,“盖先生,不必挂碍端木姑娘的伤了。”
      盖聂不解,“却是为何?”
      徐夫子道:“昨日,你与小高皆是整晚未归,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实在不放心,就差小跖前去找你们,没想到,在半路上,他碰到了几位老妇,谈论这桑海刚刚来了一名大夫,医术高明,且超凡脱俗,有人求她诊病只需付给她自己拿得出的东西,无论是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或者是钉头瓦砾,咸鱼冷菜,她都一视同仁。小跖立即询问这名姑娘的住处,原来,她就住在,有间客栈的附近。”
      “附近?”盖聂有些疑虑,“有间客栈附近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不知,突然来了一个大夫,怕是,有些……”
      “诶——”徐夫子欲言又止。
      班大师一摆手,“盖先生不必如此小心,那姑娘已经来过了,确是不凡,依老朽之见,她应该是可以帮助端木姑娘的人。”
      “大师何以见得?”
      “盖先生,不妨来看看端木姑娘的脸。”
      盖聂于是凑过去,仔细端详,似乎——
      “端木姑娘的脸,在下没有看出什么。”
      班大师笑了笑,“关键不再于脸,而在于脸上的伤口。”
      盖聂又去瞧了一眼,还是没看出什么。
      班大师无奈,只得指着她脸上最长的一道伤口,“这便是我们信服那姑娘的原因。盖先生看看,这边缘的痕迹,是否浅了一些。”
      盖聂再去看,的确,是浅了一些,可是,短短一天,药物怎么会有这样强的效力,不禁心下狐疑。
      看出了他的疑虑,班大师笑言:“盖先生也不必太担心。我们以给端木姑娘治伤为由,请那姑娘在有间客栈住下了,这里处于闹市,,既不耽误她给其他人诊病,又能仔细清她究竟是何种人,盖先生以为如何”
      盖聂道:“既然如此,我也放心了,不知,现在能否让我去见见那位姑娘?”
      班大师道:“自然,我这就让小跖,带盖先生过去。”说完,朗声喊了一声小跖,立即,一个人影出现在身前。
      盖聂沉声,似是探寻:“电光——神行步?”
      盗跖冷笑一声:“算你识货。”
      不料却让盖聂冷嘲了一句,“电光神行步用久了,对身体可是无益。”盗跖立刻冷了脸,扭头就要走。盖聂这才想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沉声道歉。
      盗跖白了他一眼,“走吧。”
      盖聂一愣,“去哪儿?”
      “你不是要去见见那位姑娘吗?”盗跖扭过头来问,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盖聂赶紧说道:“那就劳烦了。”
      盗跖转过身去,往门外走,盖聂赶紧跟上。
      在他们身后,班大师与徐夫子相互一望,而后,都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木已成舟,再也改变不了了。
      盖聂跟在盗跖身后,一边走,一边观察盗跖的表情,还好,他的神色还算平静。
      不禁有些怨怪自己刚才的话,盗跖说过“有蓉姑娘在,电光神行步的小伤不算什么”,他对那名女子的感情,不用想也知道,而他却说了那样的话,实在是,有些对不住了。
      到了“有间客栈”门前,盗跖道:“萧歌姑娘就在里面。”
      萧歌,原来那名女子叫做萧歌,似曾相识的名字,却一时想不起。
      “她恐怕还在给人看病,你远远看着就好,万万不要打搅。”
      嘱咐完了,盗跖后退了一步,盖聂按了他的肩膀,拦住他,“等等。”
      盗跖不耐烦问道:“还有何事?”
      于是,盖聂把自己的担心又说了一遍:“有间客栈附近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不知,突然来了一个大夫,怕是,有些……”
      盗跖挥开他的手,冷眼看着他:“突然?这姑娘来了很久了,起码有了月余,桑海人尽皆知,你不知道,只是因为你并不关心端木姑娘,她的容颜毁了与否跟你毫无关系,是这样吧?”
      盖聂哑口无言。
      盗跖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资格说这样的话,我也是才知道萧歌姑娘医术精湛的,我们一直在关心反秦之事,留心这里的敌人,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端木姑娘的伤势,一个都没有,其实,就算是你没有守着她,也不该是这种结果的,墨家弟子众多,大都受过端木姑娘的救治,可惜,还是没有一个人保护了他的周全。”
      盖聂沉默着,盗跖露出了忧伤的神色,又说道:“我早已看出来了,你对端木姑娘,并没有感情,只是出于感激,才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是这样吧?”
      盖聂沉默半晌,而后点点头。
      “抱歉。”
      “你不必说这种话,这不是你的错,爱是不能勉强的,只不过,”盗跖昂着头,“你在照料端木姑娘时,能不能别再想其他人。”
      “你……”盖聂愣住了,难道说……
      盗跖的眼里流出眼泪,“太明显啦,你也该收敛些。”他低下头,“你自己恐怕都不知道,你曾经在梦里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不会流露情感的人,所以你对端木姑娘的态度,我们也没觉得如何,可是——”他干笑了几声,“在机关城里,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盖聂已经明了,“对不起。”他又说了一次,这一次,盗跖带着无奈的笑容,“在机关城里,你的眼神,太温柔了……”
      那是不一样的盖聂,只专注于一个人。
      他的淡漠全部都消失了,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
      盗跖没再理他,就像一阵风,忽然之间消失了踪迹。
      盖聂捏呆呆盯着那个男子消失的方向,半晌,才回过神来,扭头走进有间客栈。
      有间客栈因为萧歌的关系,挤满了人,他飞身上了客站旁边的杨树,树很高,正好可以到达萧歌所在的房间,远远望过去,看到的是一名身着黑衣的女子,容颜不甚明晰,他不敢打搅,就在树边休息,等到午时,病患散去,这才走进去。
      “在下盖聂,叨扰姑娘了。”
      女子看见他,站起身来,“先生可是有伤在身,需要在下诊治?”
      盖聂忙道:“非也,在下是来向姑娘道谢的。”
      “道谢?”女子微笑着上前一步,“不知,是为何事?”
      盖聂一拱手:“昨日姑娘救治了一名女子,在下,就是为她而来。”
      萧歌略作思索,然后恍然大悟:“是那位毁了容颜的女子吗?”
      她之所以肯定眼前男人说的是这名女子,完全是因为她的情况实在特殊,一般来找她的人,均是有了不治之症的,可是这名女子,身为医者,却是被毁了容颜还被下了毒,这实在是深仇大恨才做的出来,故而,她对那名女子记忆深刻。
      盖聂道:“正是。”
      萧歌抬手捋过耳畔的碎发,带着妩媚的笑容,让盖聂无端感到一阵熟悉,是谁呢,这样熟悉的感觉……
      她往后退了几步,一指铺塌,“先生请坐吧。”
      盖聂于是坐下,萧歌斟了茶,茶叶是暗绿色的,就像腐烂的伤口流出的浓汁,让人生厌,可惜主人亲自斟了,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品了一口,然而,却令他始料未及,一口饮下,唇齿留香,是栀子的味道。
      “这茶如何?”萧歌问道。
      “好茶,”盖聂赞道,“自从离开咸阳,许久未品尝过这样的好茶了。”
      “是么,”萧歌也在一边坐下,歪着头看他,眼底泛起一丝寒光,一闪而逝,盖聂没有看到,萧歌又道:“先生可否告知小女,那名女子与先生是什么关系?”
      “嗯?”盖聂握着茶杯的手愣在半空,他凝眸注视着萧歌,“姑娘,这是何意?”
      萧歌笑了笑,“好奇。”
      盖聂道:“那位姑娘曾经救了在下一命,是在下的救命恩人。”
      萧歌佯装惊讶,扭过头,盖聂顺着她的目光,发现了她身后墙上的一块木牌,“三不救?”
      “正是,”萧歌道,“我很奇怪,那位姑娘既然挂了这样的牌子,怎么就救了盖先生呢?”
      “那是因为端木姑娘宅心仁厚,不计前嫌,为在下……”话在此就停住了,盖聂瞪着那块牌子,突然问道:“这牌子是悬挂在镜湖医庄门口的,姑娘从何得来?”
      萧歌起身,走到牌子前,说道:“我路过镜湖医庄,看到了这东西,就顺手牵羊了。”她自嘲地笑了笑,取下牌子,走到盖聂面前,将木牌高高举过头顶,然后用力狠狠砸下来,木板在盖聂呆愣的目光中,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这实在是——天下医者的耻辱——”
      语若幽兰,轻昵婉转,但是,却带着不容置疑,盖聂腾地一声站起身来,“萧歌姑娘,似乎对端木蓉抱有成见!”
      “成见?”萧歌朗声大笑,“凭这块牌子,天下人都可以对她抱有成见,只有墨家的人还是傻乎乎把她当个宝贝,不过,也没什么,天底下,愚昧不堪的人多,清醒的人却少之又少,就连三闾大夫都投了江,我也确实没什么再好说的,只是,希望盖先生不要被猪油蒙了心,辨不清是非,否则,你一定会追悔莫及的。”
      追悔莫及——
      萧歌的话一字一句砸在盖聂心上,她是什么意思,抱着什么目的,有什么企图,完全不知道,只是隐隐觉得,她不是一般的女子。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萧歌走到他的面前,轻声说道:“盖先生,你不要乱猜,我没有恶意,就是想要提醒你,看人就像饮茶,表面上中看的,并不一定好,而表面上不堪的,未必是坏,就像砒霜,臭名昭著,然而却可以治病,就像淫羊藿,可以催情,但是也可以安眠。盖先生,我希望,你跟墨家的那些愚蠢的家伙不一样。”她说完,眼里流转着不知名的情愫,丝丝缕缕,欲剪不断。
      这样的眼神像极了一个人,那人是谁呢,却沉淀在记忆力,找不出。
      他默默看着萧歌,良久。
      “姑娘,绝非是普通大夫吧?”
      不像是求证,倒像是肯定,然后,他看着萧歌,看着她嘴唇翕合,一字一字地说:“不,我就是一个普通大夫,只管救人,不管他是谁,哪怕是我的仇人,只要他受了伤,躺在我的面前,我也会救他,这一点,请盖先生不要怀疑。”
      盖聂松了口气,既然萧歌已经这样说了,他也就放心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这样相信萧歌,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似乎从刚才第一面,他就相信她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说一不二。
      萧歌送他走出门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包药,“盖先生要是信得过小女,就把这药给端木蓉按时服下,三月之后,她脸上的伤自会痊愈。“
      盖聂心中一喜,忙问:“那,毒呢?”
      这毒荀夫子也看过,服了药后,一直不见起色,他今日看见了萧歌,忽然有此一问。
      萧歌笑了笑,把药塞到盖聂手中,“她的毒,昨日我便已经为她解了,不是奇毒,只是有些怪异,不过,不妨事的,若是她三日之内再不醒来,盖先生大可拿我是问。”
      话说得自信,盖聂自然不敢再有丝毫的怀疑,一面道谢,一面把药揣进怀里。
      等他走了以后,萧歌回了房间,锁了门,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如果此时有人站在她的面前,一定会觉得自己如沐冰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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