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苏》夜微阑

32、外一话 流光醉月少年时

　　天微亮时起身，揉面、煮汤、再切成面条。趁着早晨人多时，帮忙用竹竿将棚子一头一头撑开来，架成一个小摊。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面摊。
　　从少爷沦落成孤儿以后，唐瑾的每一天都是如此开始的。
　　“瑾儿，不用这么早起身的。我们的面摊是小生意，晚点支出去也一样，够生活就行了。”收养他的叔父和婶婶，都是唐升盛的远房亲戚。富贵时唐家多的是亲戚，一旦潦倒后，那些近亲近邻转眼间都莫名消失了，只有这对为人纯朴的夫妇收养了他。
　　所以唐瑾自小便看惯了人情冷暖。除了收养他的叔父和婶婶，他很少与人交谈，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他们白天经营面摊，闲暇时婶婶还会做点手工去卖。两个人的生活本来还算丰衣足食，可多了一个十岁的孩子之后，家里的环境多少有些吃紧。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为此付出最多努力的，却是那个最无辜的孩子。
　　可能是想弥补自己为他们带来的负担，唐瑾每天勤勤恳恳地早起帮忙，一直到摊子支出去后，才肯备着书包去学堂。待到放学归来之后，又是默默地帮他们收摊洗碗，从未有过一句怨言。看着一个如此隐忍而懂事的孩子，唐叔父和婶婶虽然欣慰，但也为他心疼，总是劝着他不要这么拼命，家里还没有到必须如此辛劳才能生活的地步。
　　谁也不知道，那时小小的唐瑾心里，究竟在打算着什么样的将来。他用了三年时间帮衬着叔父和婶婶，攒出了第一笔小积蓄后，便开始跟着婶婶出行。
　　他看她将手工卖出去，再陪着她去购买材料，从中实践一买一卖的道理。又过了一年，他用手头的一小笔银子开始尝试买卖运作。从蝇头小利开始，自己逐步摸索经验，哪怕是摔了跟头蚀了本，也能一声不吭重新再来过。可能是从小在爹爹身边耳濡目染，慢慢的，他的小本生意渐渐顺利起来，叔父也不再做面摊，而帮着他一起打理他的生意。
　　一个少年，用自己的双手，渐渐将一笔散钱慢慢归拢，投资再回拢，竟成了这个镇上小有名气的生意人。
　　那一年，唐瑾十四岁。俊秀少年本应是锦衣华服，开始风姿翩翩的年纪。可他却每天起早贪黑地努力着，仿佛是想以最快的速度成功，去证明些什么。对于他的努力，婶婶始终是喜忧参半，担心他做人太过急进。于是她建议他，去学习一样乐器陶冶性情。
　　唐瑾有一柄玉箫，是他娘亲留下的。娘爱吹箫，他小的时候在她的教导下，已经能吹上几首完整的曲子。娘亲过身之后，这柄箫本应陪她入土长眠，但到了最后，他终是舍不得，将它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婶婶的提醒，让他重拾起娘亲和自己最爱的箫来。每每习奏，乐曲渐渐带走了他身上聚集的戾气，虽然还是在为着成功而奋斗，但心情却已经能够慢慢沉淀下来。
　　十六岁。唐瑾的生意已经开始发展到隔壁的城镇，少年的模样也已经初初长成，倾慕他的姑娘不在少数。叔叔劝诫他：正值花样年华，应该做一些适合这个年纪的事，不要只顾着前进，而错过了沿途的风景。
　　“莫把流光辜负了”。他将这一张字画，当作十六岁的生日礼物，送给当时已经小有身家的侄子唐瑾。

　　同一年，一个寻常的夏日午后。唐瑾家旁边的住户，忽然爆发出一阵喧哗。嘶喊声，训斥声，夹杂着少女凄厉的哭叫声——好像是隔壁的谢欢在叫喊。
　　左邻右里中，也只有隔壁谢家的几个同龄小孩，偶尔会和他聊上几句。谢欢这个小姑娘就是其中之一。她比唐瑾小两岁，从小胆子就大。敢赤脚下水塘摸鱼，半夜上房顶抓虫，是个野姑娘。
　　谢家家境不好，家里孩子又多，根本没有心思将孩子培养成什么淑女。谢欢就在一众兄弟姐妹中，嘻嘻哈哈地长大了。待到十四岁含苞待放的年纪，她爹娘忽然发现女儿出落得愈发白皙水灵了，整张小脸蛋儿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在一个急需用钱的时刻，他们一狠心，就用一个眼下看着还不错的价钱，将她卖给了当地的青楼。
　　唐瑾听到的叫喊，就是谢欢受钳制在两个汉子手中被带走时，所发出的哭叫。在孩子比家里的银子还多的地方，这似乎是时有发生的事儿，她自己的爹娘兄弟都已经回到家里，紧紧地关上了房门，左邻右里中谁也不敢出来多管闲事。
　　没有一个人试图拯救她。在谢欢绝望地被拖走时，她忽然瞥见了正走出家门的唐瑾。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对着他大喊道：
　　“唐瑾哥哥，你救我！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也许在那一刻，她像一个溺水的人一般，想死死地抓紧唐瑾这根救命的稻草。哪怕她除了他的名字、除了知道他是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哥哥之外，对他几乎是一无所知。
　　生死攸关时，她不得不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邻居的身上。此刻在她眼前所呈现的一条歧路，像一个无尽的恶梦，在一点一滴将她吞噬。
　　她被带到一个桃红柳绿的地方，一个任何正经人家的女儿都不会进去的地方。他们把她关在一个漆黑的小房间里，连门窗都摸不到的无边黑暗，使野姑娘谢欢瑟瑟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令人憎恶的脸孔又出现在她的眼前。老鸨的身后站着两个男人，皆是不怀好意地对她笑着，口口声声说要对她“调•教”。那种赤•裸•裸的眼神，使她周身一寒，继而涌上的，全是歇斯底里的狂叫。
　　野丫头除了本能地胡乱挣扎，在这样的敌人面前，她几乎什么都做不到。
　　“替我好好教教这个小姑娘。性子这么坏，浪费了这张如此俊俏的脸孔。”模糊中，她听见老鸨的话，混迹在那两只污浊的手拉扯她衣服的声音里。
　　对于一个初初长成的少女来说，这，无疑已经是人生的绝路。
　　就在最后一丝希望都渐渐湮灭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通传：
　　“娘，有个客人说要为这个小姑娘赎身。”
　　于万千万千难以启齿的羞辱中，唐瑾默默地站在了她的面前，用自己的外衣，包裹住了她瑟瑟发抖的身体。
　　邻居那个俊美的哥哥，真的没有让她失望……在他的肩头，她哭得歇斯底里。这一番际遇，也让她朦胧中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个少女，而不是一个野小子。
　　唐瑾保住的，不仅是谢欢的贞洁，更是她的性命。他带着她离开那里，她却再也不肯回到那个家里去。
　　“那哪里是我的家，我何曾有过那样的父母？如果回去，总有一天，我还会被卖走。唐瑾哥哥，让我跟着你走吧，让我报答你的恩情。哪怕是做一个侍女，也好过我现在的生活。”
　　那一年，唐瑾第一次将分店开到了云州。虽然只是小小的一间，但在爹爹当年被欺骗的地方，他向着他复仇的距离，又迈进了一步。谢欢果真一直跟随着他，直到如今。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慢慢长开的美丽女子面前，早已不再是邻居家的哥哥。他曾是一个改变她命运的少年，一个她从未真正了解，却已经熟悉他的沉默的男人。
　　在他们来到云州城之后不久，便结识了当时跟着家人四处游历的贵公子黎月榕。在因缘际会之下，两人买下流光醉月，从此有了落脚的地方。此为后话，稍后再叙。
　　唐瑾用叔父相赠的字画以自勉，改名流光。谢欢则改做醉欢，还一举成为了流光醉月的头牌。虽身在青楼，但她从未卖过色相，一般只接待老客人饮酒聊天。即便如此，冷艳的她依然是流光醉月的头牌，稳居不下。
　　她知道，她读不懂唐瑾的忧伤，也永远无法为他所爱。但这一世，她要做他最得力的助手，他身边最耀眼的女子，才能站定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在他的身边，至少可以感恩图报。也许这样欺骗自己，她便会活得开心一些。

作者有话说

　　与月容相识之后的下半个番外，将在之后随剧情来写。
此文虽然慢热，但已经开始升温，我心里有很多话，关于主角的感情的，总是想快些写出来，却又忍不住小火慢炖，细细“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