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流苏》夜微阑

2、第二话 不愿结束的启程

　　一桩红事，两桩白事。这离奇的一幕，于同一天发生在云州城首富刘家。
　　刘家二少奶奶柳絮因病香消玉陨；三小姐刘苏割腕自尽。到最后，二少爷刘辰迎娶贺家大小姐贺芷芸的婚事，终于还是没能进行到底，中途便草草地散了场。
　　刘家大门前挂起了白色的灯笼。无论走到刘家大宅的哪个角落，都听不到一星半点的谈笑声，气氛冷寂极了。如此沉重的打击，简直拦腰截断了盛极一时的刘家的气势。
　　当大夫宣布刘苏不治的时候，彭晏好像浑身被人抽空了一般，软绵绵地瘫倒在刘苏的床边。
　　“我的儿，我的心肝哟……你怎么能这么去了呢……”她握着刘苏尚还温热的手，哭得不可抑止。刘景、刘轩夫妇也站在后面不停地抹着眼睛。
　　“老夫人，老夫人……”彭晏的贴身丫环、也是刘府的大丫环秋巧快步走了进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彭晏一愣：“什么？那个人她也……”
　　片刻之后，刘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引以为傲的二儿子，此刻面如土灰，双眼通红，神情怔仲。在他怀里横抱着的女子，紧紧地闭着双眼，只是垂下来的袖口里，露出一小截嫩白的小臂来。
　　佟嫣是最先看到刘辰抱着柳絮进来的。她见到柳絮这般模样，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二哥，二嫂她……她怎么……”
　　刘辰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依然慢慢地向前走着。一步一步，一直走到彭晏的面前。
　　秋巧急忙拦在两人之间：“二少爷，二少奶奶身上可能还带着病……老夫人身子弱，若是把病气过给了她，可就不好了呀！”
　　刘辰这个人，素来是和颜悦色，很少发脾气的。但此刻他向着秋巧狠狠地一瞪，那满目血般通红的模样，吓得她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灰溜溜地退到了一边。
　　彭晏对他要说什么心知肚明：“做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怎么，你在恨你的亲娘吗？”
　　“娘——”刘辰的话音里，忍不住一股酸意，“你为什么要骗我？你骗得我好苦，你一直告诉我，絮儿生活得很好……你知道吗？你害死了她！”
　　“废话！”彭晏恼骂了一句，“她自个儿生的病，我怎么会知道？你只着紧她，你自个儿的亲妹妹你关心过没有？你妹妹……苏儿她……”
　　刘辰循着娘亲的哭腔看了过去，大哥刘景对他摇了摇头。
　　刘辰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柳絮垂着的手臂也跟着微微晃了晃。
　　“怎么会……苏儿她也……”刘辰被这接二连三的噩耗震得有些语无伦次，头脑发晕。他走到刘苏的床边，将柳絮轻轻地放在了刘苏的身旁。
　　“你这是干什么？”彭晏站起身来，“她凭什么和你妹妹躺在一起？”
　　“娘！”刘辰终于大声吼道：“够了吧！难道还不够吗？不管是絮儿还是苏儿，您能不能让她们清静一些，去得安心？”
　　彭晏看着床上两个秀美得宛若苍白之花的少女，悻悻的，没有再出声。刘辰半靠在床边，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刘福祥送走最后一个宾客，带着贺芷芸来见刘苏和柳絮的最后一面。看着他颤颤巍巍地走向两个少女所在的地方，贺芷芸也跟着向前走了几步。
　　她和柳絮之间的关系当是尴尬的，可她们还没擦出火花，就已经熄灭。
　　贺芷芸的一身红色淹没在不断噎泣的声音里。她看着刘辰的双手紧紧握着的，那只玉手的主人，她有一张宛若清扬般秀美的脸，清爽得就像这三月里的微风，令人一见难忘。
　　只是，红颜薄命，今生再无缘相见了罢。抱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她在心里轻轻为她默了哀。
　　天际的光明渐渐淡去。傍晚时分，云朵招朋呼友地迅速聚集起来。一声春雷惊诧地划过天幕，瓢泼大雨倾泻而至。
　　“这是不是……老天爷都在为她们哭泣？”不知是谁，在这静静的傍晚，轻轻地说了一句。
　　冬绯和沐水这两个丫头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彭晏摇摇晃晃地走到房门口，看倾盆大雨从眼前刷刷而过，忽然放声嚎哭起来：“天啊！你为什么要收走我的苏儿？为什么？！你把她还给我！你把我的苏儿，还给我！”
　　撕心裂肺的呼喊让每个人都心凉不已。为两个少女在花样年华的生死别离，所有人悲伤的泪水如大雨下个不停，彭晏的呼喊也被湮没在惊雷雨声之中，无人回应。这场雨，足足下了两个时辰，一直到天完全漆黑了，还偶有闪电擦亮天际，忽明忽暗的惊疑。
　　再不舍，终究要别过。正当所有人准备退出房间的时候，冬绯忽然惊叫起来，指着两个少女所在的床铺，向后退了一步：“刚，刚才奴婢好像看见……好像看见三小姐的手……动、动了一下！”
　　所有人皆是又惊又惧。大丫环秋巧瞅着冬绯：“我说你不是受惊过度，眼花了吧？”
　　大家提着灯火靠近床边，照亮着躺在靠里那个少女的脸。她苍白得完全没有一点血色，一双眼睛紧紧地闭着，唇有些干燥。
　　他们盯着她看了良久，几乎是不敢眨眼睛。忽然！她半蜷缩在一起的手指动了一动。
　　“动了！她真的动了！”冬绯激动得满面通红，立刻将手探到刘苏的鼻下。
　　“老夫人，三小姐有气儿！三小姐活了！三小姐又活过来了！”她忍不住喜极而泣。
　　彭晏紧跟着摸了摸刘苏的手。果然，先前还慢慢冷去的躯体，此刻却是温热如常。越过柳絮时，她无意中碰到了她的脸颊，冰凉冰凉的感觉令她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既然苏儿都醒了，还不快些将这个不吉利的抬走？”
　　面对满屋人的狂喜，刘辰心中一痛，二话不说便将柳絮冰冷的躯体横抱起来。他抱着她慢慢向门口走去，只听见身后的娘亲兴奋地自言自语：“难道这是老天垂怜，才又把命还给了我苏儿？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
　　虽然妹妹能够死而复生，他也心存感激。可是与他们的喜悦相比，他还是挥之不去心中那种又内疚又悲伤的刺痛。倘若……絮儿也能像三妹这样，忽然又活了过来，那该多好……
　　他低头去看柳絮的脸。那纤美的羽睫轻轻地覆在眼睑上，然后眼角慢慢划过一滴清泪。刘辰眨了眨眼，原来是自己流下的眼泪，化作了她的伤悲。
　　她的发丝微微凌乱，跟在刘辰身旁的沐水，悄悄地伸手为她抚平。贺芷芸静静地看着刘辰抱着柳絮离开，感觉这屋里屋外的喜悦和悲伤就像冰与火的两个世界，夹在中间的自己，不知应该向前，还是退后。
　　刘辰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踏出了房门。漆黑的夜幕瞬间吞噬了身后的明亮世界，只留给他一条望不见尽头的前路。
　　一星半点的雨水打湿了刘辰和沐水的衣发。刘辰低下头，为柳絮轻轻拂开脸上的细雨。拂着，拂着，他忽然将她抱在身前，紧紧的、紧紧的。
　　沐水站在一旁，亦是忍不住抹着早已通红的眼睛。心中对二少爷的恨，在眼前此刻，也再聚不到一起。换作是二少奶奶，也应该，原谅了他吧？
　　撕心裂肺的悲伤无言形容，怔仲的刘辰抱着柳絮静静伫立，久久不曾再动。
　　道是：情未了，缘已尽；人未老，心已倦。
　　此时此刻，被众人包围着的苍白少女刘苏，却在千呼万唤中，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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