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光》春满也时

10、瑕疵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梁裕看到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他讥讽道：“身材高大，英俊勇武，我看这八个字哪个都跟你没有联系啊。”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你闯进我的家里，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要到官府去告你。”

　　“告我？”梁裕冷笑一声，“梁朝后期，各地拥兵自重，天下形成军阀割据的局面。我朝建立之后，为了防止步梁朝的后尘，规定各路守军将领三年轮换一次，各地官员五年调动一次。耿大人却在扬州知府这个位置上坐了八年。怎么，你们是觉得只要买通了直隶总督孙大人，皇上就发现不了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闯进我的家中……”

　　“不知道？”梁裕打断他的话，“你知道我那时为什么在要刺到你胸口的时候突然调转方向割向你的腰间吗？我真是不明白你们，一边用尽心思把自己淹入那茫茫人海之中，一边又在自己的身上做一些正常人不会做的印记。”

　　梁裕说到这里，此人脸色大变，“你知道我们？”

　　“你猜？”梁裕把自己的刀往这人的脖颈处移了一寸，红色的鲜血立即从破口涌出，“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饶你不死。”

　　这人嘲弄的笑了一声，道：“无所谓。”

　　梁裕却收起了手中的刀，说道：“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疑惑，但当我看到了你时，我的疑惑就解开了。”

　　“什么疑惑？”

　　“昨日，有两个男子共同抢了两套女子的衣服。今天，一位男子出现了，他身旁的一个女子穿着的正是抢来的两套衣服之一。而后，抢来的第二套衣服也出现在了广化寺钟楼后的尸体上。但我一直没看到抢衣服的第二个男子。我就一直在好奇，这第二个男子在何处。但当我看到你时，我大概断定，你，就是抢衣服的第二位男子。”

　　这人的脸上出现明显的慌乱，他却仍然嘴硬的说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无所谓，你只需要往下听就好了。”

　　梁裕继续说道：“到目前为止，一共失踪了三个人。孟秋水，姨丈孙富，还有李巾，两男一女。而出现在广化寺的一男一女再加上你，也是两男一女。我猜，你们的分工应当是这样的：那两个人，一个扮演孟秋水，一个扮演李巾，而你扮演成姨丈孙富。我没有说错吧。”

　　此人不作回答，只是在盯着梁裕看。

　　梁裕又说：“你待在白石村的村门口根本不是在等我们，而是在等你的两个伙伴。结果你迟迟没有等到他们，只等到了来问路的我们，并且我们要问的，就是你。”

　　“你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我们带去了你家。可你根本应付不了我们，只能将我们的视线带来这里，也就是李巾的家。你知道，我们会看在你腿脚不便的份上，只会让你给我们指明方向，不会让你带我们一同前去。”

　　“可你千想万想，没有想到我们会让你现场教我们编柳，可你根本不会柳编。于是你夺门而出，妄图逃脱，却被我追上了。几个回合下来，你知道打不过我，于是跳水逃脱。”

　　“你不能再扮成孙富，更不能再回到那里了，可你必须要等你的两个伙伴归来，于是你来了这里，打算在这里等他们。可正当你给自己抹药的时候，我们突然来了，你只能跳窗而逃。而刚才，你听见薛大人招呼众人离去的声音，于是你再度返回，却没想到，我就在这里等你。”

　　“以上，我说的这些，有错吗？”

　　“没有，”这人说道：“你说得都对。只是我刚才分明查验过，离去的人一个未少，你是怎么突然又回到这里的？”

　　梁裕说道：“你的查验，指的是看到了一个蓝衣服的走在前头，后面跟着的两个衙压着个陶瓦色的衣服，还有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走在最后头吗？”

　　“是……”这人的眼睛猛然睁大，他看着梁裕身上的绿色官服，说道：“你们来了两个。”

　　“不不不，”梁裕摇头，说道：“并不是。正如你所见，只来个一个，另一个则是在你跳河之后凑巧碰到的。你知道另一个为何来此吗？猜猜看？”

　　“你们早就知道了，所以在这里埋伏。”

　　“多谢夸赞，但我们并没有那么神。他来这里，只是因为你的那两位伙伴来这里了啊。”梁裕这么说着，将屋中的蜡烛给点上了，随后，他端起蜡烛，说道：“要不要猜猜看，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找到你？”

　　这人没回答，有些愠怒的问道：“他们上船了？”

　　“你猜？”

　　这人怒道：“我不猜，我就问你，他们是不是上船离开了！”

　　梁裕笃定的说道：“你能猜到。”

　　这人怒气冲冲的大喘着气，任何人在面对伙伴的背叛时都不会好过，特别是被留下来承担后果的那个人。

　　梁裕趁机添油加醋，道：“其实仔细想想看，你扮演成姨丈孙富待在村门口也很不符合逻辑，你为什么一定要在白石村门口等待他们呢，为什么不能直接到湖边去等他们，这样不是更省时间吗？”

　　“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他们的伙伴，他们一直希望我滚！”

　　突如其来的怒火是梁裕没想到的，不过也正是他想要的，他好整以暇的拉开椅子坐着，等着他发泄完自己的怒火，然后说出他想要的东西。

　　果然，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之后，都不需要梁裕主动问，这人就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梁裕将蜡烛往他那处移了移，说道：“全部。”

　　——

　　薛玉仪和梁裕走后不久，薛晴便和牛仵作将尸体搬到了一个菩萨殿中。

　　牛仵作仔细查验着尸体，薛晴候于菩萨殿门口，一直候到日头稍歇，牛仵作才从忙碌的工作中起身，将工具和尸体重新收敛好。

　　“薛大人，尸体的查验结果出来了。”

　　薛晴即刻上前，问道：“如何？”

　　“脖颈后有受击痕迹，胸前有三道伤口，其中一道是用较为尖锐的长匕首刺的，还有两道是用较钝的短刀刺的。”

　　“两种杀器？那，匕首和短刀哪个是致命伤？”

　　“短刀。据我分析，这位姑娘应当是被人先击打脖颈后昏倒，然后被人用短刀插入心脏，以至毙命。但究竟是先被人用长匕首刺穿后短刀毙命，还是先被人用短刀插入毙命后长匕首补刀，我不能下定论。”

　　“好，”薛晴点了点头，薛玉仪和梁裕都还没有回来，她也不好贸然行动，于是说道：“牛仵作，辛苦你了，咱们先回客堂吧。”

　　薛晴回到客堂时，才与耿知府和钱学士相互问过好并告知薛玉仪和梁裕的去向时，屋外便冲进来一个衙役，说道：“知府大人，在僧房内搜到了一个地道。”

　　地道一词，令耿知府大惊，都惊得他说不出话来了，直指着进来通报的那个衙役。

　　与此同时，钱复臣倏然起身，说道：“大人，在下翻译出来了。”

　　“哦？”耿善立马接过钱复臣递过来的三张纸，并念道：“齐文帝亡于扬州，问言洞留下财宝。钥匙共有三把，藏于广化寺中。三把钥匙同开大门，方可得到财宝。倘若违背，天神共罚。虚大天诸宝通灵神。”

　　“四月扬州举事，一举复齐。”

　　“杀三僧，开地洞，直通小灵子山问言洞。”

　　耿善大惊，跌坐到椅子上，说道：“杀三僧……难道说……遭了，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薛大人，请问梁大人和另一位薛大人何时才能到来？”

　　薛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如耿大人遣个熟悉路的人带我去白石村，我将事情告知他们，让他们回来，再做谋划。”

　　“行，”耿善点头，对着一旁候着的衙役说道：：“你，还有你，你们两个，带薛大人去白石村。”

　　薛晴很快就离开了，耿善看着地上跪着的来报信的衙役，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谁让你这个时候进来通风报信的？”

　　那衙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惊慌失措，“我看有人来了，我怕耽误时机……”

　　“耽误时机……”耿善被气笑了，一脚将那衙役踹倒在地，“他娘的，老子让你在梁裕进来后通报，没让你看到个穿着绿色衣服进来就通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

　　耿善还想继续踹，钱复臣说道：“欸，耿大人不必如此动怒，事情只是稍稍偏离了些，但还没有完全脱离我们的掌控，只要梁裕能回来，和我们一起进入问言洞，这些偏离就都不是什么问题。”

　　耿善说道：“钱先生说得对。起来吧，给我滚！”

　　衙役死里逃生，跪地磕头后忙不迭的离开了，钱复臣又说道：“不过行事如此冒失，怕是不能久留啊……”

　　耿善坐回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似乎很是头疼，他歪了下脑袋，吩咐道：“去，把他杀了。”

　　“嘶……钱先生，你说，梁裕去白石村干什么？”

　　“我想，应该是跟钟楼后面的那具女尸有关。”

　　“哎，真是的，偏偏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耿大人宽心，这些事影响不到我们的计划。我们大可以当它们是一幅精美画卷中的那些微不足道的瑕疵。”

　　——

　　“我叫宋全树，陕西易州人氏。五年前，易州闹饥荒，我变成了流民。在流亡的到路上，我认识了李远，他一个从前线逃出来的小兵。”

　　梁裕听见这些话时，眼睛猛然抬起，语气中带了点急促，“五年前，前线逃出来的小兵？哪个前线？”

　　“额……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那场咱们和女真打的战争。”

　　梁裕斜睨了一眼宋全树，说道：“按大周律法，逃兵当斩，包庇同罪，你不知道？”

　　“知道啊，但是那场战争我听别人说，说我们国家输得可惨了，上了前线没几个能活着回来。于是我就觉得，有小兵害怕所以逃了很正常，当时没怎么多想。”

　　梁裕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继续说。”

　　“李远跟我说，他在扬州有个亲戚，我当时也没爹没娘了，就跟他一起到扬州来了。到了扬州之后，他的亲戚给我们安排了住所……”

　　梁裕问道：“亲戚？住所？什么亲戚？什么住所？那个住所在哪里？”

　　宋全树说道：“亲戚我没见到，是李远单独去见的。住所是在城西边靠近小灵子山的柳树村。”

　　梁裕又问道：“单独去见的？李远是到哪里单独见的？你当初又是在哪里等待着李远？”

　　宋全树道：“我不知道李远是到哪里去见的。我当时就是在柳树村的门口等李远。他把我带到柳树村门口之后让我在那里等一会，然后他就自己往小灵子山那里去了。我当时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还以为他自己跑了嘞。但我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只能在原地等待着他。好在他没骗我，他真的回来了，还带来了两把钥匙。”

　　梁裕道：“两把钥匙？”

　　宋全树道：“对。一把是用来开房门的。就是我们在柳树村住的那个房子的房门。另一个是来开广化寺的后门的。”

　　梁裕：“广化寺的后门？！”

　　宋全树：“对，广化寺的后门。”

　　梁裕一面思考一面疑惑的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另一把钥匙是用来开广化寺的后门的？”

　　宋全树：“李远亲口告诉我的啊，还摸黑把我带去了广化寺开门给我看呢。”

　　梁裕问道：“摸黑把你带去广化寺开门？为什么？只是为了向你展示这个钥匙真的能开广化寺的后门？”

　　“不是不是。给我展示这把钥匙真的能开广化寺的门只是顺带的，实际上他那天晚上要去见人。”

　　“见人？见谁？”

　　“一个和尚，好像叫，了然。”

　　这个名字梁裕倒是熟悉，就是今天刚失踪的那位僧人，他问道：“李远去找了然做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啊，我都说了，他们从来没拿我当过兄弟。现在想想，他们从一开始就在驱使我，利用我。他们把我扔在这里，自己离开。”

　　“不要激动，”梁裕说道：“我派了好几个人去追查他们。你放心，他们离不开扬州。”

　　“行了，”梁裕给自己换了个坐姿，问道：“再说说你们的计划吧，或者说，你知道的部分。”

　　“大人，我是真的知道的不太多。我就知道今天李远要去寺里找了然，找到了然之后他们再回来一起找我，然后我们三个一起离开扬州。”

　　梁裕沉吟着不说话，而后突然看向宋全树，眼睛紧逼着他，令宋全树感觉非常不自在。

　　而后，梁裕问道：“真正的孟秋水孙富李巾呢？”

　　宋全树说道：“他们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