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路线》FeelinSophie

1、一

　　康栎见到林楠时，是在警局的休息室，简单的蓝色的牛仔裤和白色衬衫，抱着膝盖坐在最里头的位置上，黑黑的脑袋抵着膝盖一动也不动。.他没有穿鞋，白白的脚上尽是红色的划口。

　　同事重重拍打了下康栎的肩膀，对他信任地点了下头，似乎在对他鼓劲儿。

　　康栎扯了一个极勉强的笑容，做了两个深呼吸，慢慢地走了进去，手里拎着一个简单的医药箱。

　　林楠仰起头，眼眶红红地，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只有眼底晕染着黑色，那眼神无比的哀怨和无辜，带着一丝祈求望着走向自己的人，仿佛在说，请帮帮我。

　　康栎睁大着眼睛看着林楠，握着药箱的手更加紧了，垂在身侧还空的那只，拽成了拳头，掌心似乎已经被指甲扣破，可是感觉不到疼痛。

　　“对不起。”林楠开口，擦了下眼睛，正要把脚放下来，却被一只飞过来的大手抓住了脚踝。

　　“你受伤了，擦点药吧。”康栎在林楠身边坐了下来，将林楠的脚搁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谢谢。”林楠侧过身，靠在墙抱着自己，眼睛盯在两掌外的康栎的脸上。

　　“怎么出来也不穿鞋？不疼吗？”康栎用棉签蘸了酒精，极为小心地为林楠脚上的伤口消毒。

　　“出来的时候有穿的，但是后来……可能是掉了……我不记得了。”林楠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指甲刮着墙体。“路上好多人，好挤，他们不停撞我，我……我找不到他。”

　　“下次这样的情况，给我打电话，知道吗？”康栎小心地擦拭着伤口，又用干净的毛巾极温柔地擦过脚面，然后滑过脚底，见到搁在手上的脚反射着往回缩，加大了握住的力，牢牢握住了脚踝。“别动。”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林楠的声音很轻，眼皮无力地抬着。“我不会因为这样喜欢你的。”

　　还在小心工作的手猛地停住，只一秒，又再次恢复常态，继续小心地擦着握不暖的冰冷的脚。

　　“不要说话，困了就睡一会儿。”

　　“我不敢回去，房子里……空空地，一个人……很寂寞。”

　　康栎抬起头看着林楠，一样通红了的眼眶。

　　整个休息室里静得出奇，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康栎伸过手扶上林楠的额头，轻轻拨开碎碎的刘海，右额角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手指爬上去颤着抚摸着，那一刻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爱意几乎让周围的空气也升了温。

　　有一刻，林楠都忘记了躲避，他呆呆地愣愣地，由着康栎触摸自己额头上那道疤痕。已经淡了很多了，再过不到半年，估计就再看不出来了。这道疤，是一场交通意外留下的。想到这里，林楠抬手将康栎的手拍掉了。“不要，请不要……碰它。”

　　“对不起。”康栎不舍地将手放下。“只是划破了皮，不是很严重，就是会有些疼，你……这几天小心些。”

　　“不疼。”林楠把自己的脚缩回来。“脚……不疼。”

　　“我给你去那双鞋，然后……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你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对不起。”林楠再次抱住膝盖缩了起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用……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有……他的消息了吗？找到……他了吗？”

　　康栎摇头。

　　“我知道……你们在我身边安排了人。”林楠闷闷地说着，依旧和鸵鸟一样藏着自己。“我知道你们都在找他，我知道他……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知道自己很想很想他，想得夜里都睡不着，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可是……我也不想他真的回来找我，因为我不想他被你们抓走。”

　　康栎仰起头，努力地要把拼命往外跑的眼泪往回收。

　　休息室里，第二次安静下来。两个人，一个埋在脸，一个仰着头，相隔不到一个身位。

　　“时间不早了，你送他回去吧。”一直在外头的头儿实在看不下去，不顾手下的阻拦大力推开门闯了进去。

　　“头儿，你怎么进来了？”康栎一下跳了起来。

　　头儿见到他那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送楠楠回家吧，这几天局里没什么事儿，放你一天假。”

　　“这鞋子我是帮我弟弟买的，楠楠穿应该合适。”那位和头儿一起在休息室外的年轻女警走了进来，将一双白色的帆布鞋递给康栎。“先拿去穿吧，反正你也跑不了，顶多你买双新的给我喽。”

　　“谢谢。”康栎接过鞋，走到林楠跟前。“穿上吧。”

　　林楠费解地眨了眨眼睛，视线从那双新鞋移到康栎脸上，再移到年轻女警那，再移到头儿那，再移回到康栎。“你们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是因为想要抓靳吗？”

　　“穿上吧，天冷了。”康栎的声音很温和。

　　林楠摇头，赌气伸手推掉康栎拿着鞋子的手，直接跳到地上，光着脚站在。脚底的伤口突然碰到又冷又硬的地板，本能地要往回缩，可林楠眉头都没皱一下，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我自己回去。”

　　头儿没有再说什么，对年轻女警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离开了，休息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林楠低着头，盯着自己的两个脚丫子看，数着上面的红色的划口，早就已经不渗血了，往地面上用力一压，到真觉得疼了，这样磨蹭了一会儿，见康栎还没反应，嘀咕了句“那我回去了”转身就想走。

　　“穿上吧，从这儿出去，有段石子路，这两天在修理，会划伤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黑黑的脑袋挡住了自己的脚面，然后有只暖暖的手握起自己的一只脚，小心地给套上鞋，那一刻，林楠哭了。

　　康栎能感觉到，因为那些眼泪都低落在他的头顶，然后渗透入他的内心。

　　“有一次，我们吵架。”林楠开口道。“我一赌气从家里跑了出去，连鞋也没有穿……和今天一样，弄得满脚都是血和伤口。……他追出来，手里就拿了一双鞋，无论我怎么发脾气，用手推他，甚至还用脚踹他，他都不走，也不说话，就是蹲着，要帮我把鞋穿上，他说……会疼。……我已经不记得为什么我们要吵架了，可是那一天的情景，我却一直记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很强烈的感情。”

　　“我知道。”康栎重新站起来，对着林楠露出了一个很帅气的笑容。“我送你回家吧。”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康警官，但是……我已经有很爱很爱的人。”

　　“我知道。”

　　“不管他做了什么，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我都爱他，会一直爱他。”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

　　“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如果可以，我会帮助他躲避警方的追捕，你也知道的，对吗？”

　　“我知道。”

　　“那……麻烦你送我回家吧。”

　　坐在康栎的车里，不到五分钟林楠就睡着了，还睡得很沉，头靠着车窗，甚至还发出轻轻的鼾声。从林楠的公寓到警局，距离并不远，可这次，康栎却多用了几倍的时间。

　　林楠的身边，确实有便衣埋伏着，此刻康栎的车后就有一辆车尾随，林楠的公寓对面也有他们的人蹲点，而疑犯……还没有出现。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结束，直到抓到他吧。

　　“小康在做什么？他已经绕了一圈了。”跟随的车里，两位警察坐在。

　　“你也别多想，他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是楠楠的意思。”

　　“唉……那个人一点线索也没有？”

　　“头儿带队在查，窝点被端了，四散逃亡。这样的人或许最可怕，亡命之徒啊，他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那……楠楠呢？”

　　摇头，没有答案，然后是一声叹息，和一声手拍打方向盘的声音，以及一句咒骂。

　　车在楼下停靠，康栎出来绕到副驾驶座，帮林楠解开了安全带，正要抱他出来，林楠醒了。

　　“我穿着鞋。”林楠说道，还有些迷糊，眼睛半眯着，漆黑的睫毛跳了跳，清晰地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下车吧。”康栎伸出手，拉着林楠的手下车。

　　“你要上去吗？”林楠缩了缩自己的手，但是没挣开。

　　“你也知道我们在监视你，不是吗？”康栎有些无赖的笑了笑。“客厅的沙发舒服吗？”

　　“我不知道，我没睡过，他……”林楠低下头。“应该不舒服，每次他睡沙发上，第二天一定会是两个大眼圈。我知道是我任性，吵架就把他赶到客厅里……他和你……差不多高吧，也许还要高一点。”

　　“那有多余的毯子吗？我打地铺。”康栎没有评价林楠这样的话，他几乎从不评价林楠和那个人的事。

　　“如果你要留下，就委屈下沙发吧。”

　　“我以为那是他的专座呢。”

　　“我枕头边的那个枕头才是他的专座。”林楠把手抽了出来，转身进了楼。

　　康栎仰头望了望林楠住的公寓楼，回头看了眼已经停在暗处的同事的车，没有说话，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就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转也跟了进去。这个小区设备全，治安好，又静，很适合居住。

　　林楠的公寓在一层，底下的车库不是很高，所以离地面也还是很近。窗外清晰可见小区里沿着住宅种植的树木，倒是别有一番情趣。而公寓里的整个装修和摆设，只要两个词就可以最合适地形容出来，那就是简约，以及温馨。康栎很是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林楠给自己倒水。可能是因为脚受伤的缘故，走路轻了不少，之前那拖鞋“踢嗒踢嗒”地响个不停，一说他就撅嘴。

　　“你自便。”林楠将水杯往康栎面前“啪”一放，很不客气。“我会给卧室上锁的。”

　　康栎笑而不答，拉出一张纸巾，将被林楠溅在茶几上的水滴擦掉。

　　林楠“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卧室，将门重重地关上了。

　　蜷缩在沙发上的康栎，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卧室门里，抱着枕头缩在床上的林楠，一样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不知道是第几个夜晚了，却看不到尽头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