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坠落的月亮》鲁班和妲己1984

9、第 9 章

　　一瘸一拐走到教学楼，凌冬至看了一眼大门正上方的钟，只有五分钟就下课了，正想等等再进去，正在授课的地理老师已经眼尖地看见了他。
　　“凌冬至！”
　　吴德华教地理，四十出头，头发稀疏，大腹便便，最喜欢的是聪明漂亮的女学生，尤其是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崇拜看他一整节课的女学生。
　　而不是凌冬至这种，看上一眼，就让他想起那已经消逝的并不出彩的青春，以及更加不堪的现在。
　　吴德华站在讲台边，梗着脖子倨傲质问，“整节课都不在，你去哪了？”
　　“……”
　　怎么回答？
　　半夜翻墙出去接喝醉的老师？
　　然后和老师一起在一个房间过了夜还接了吻？
　　哪一个说出去都会被灭口吧，更重要的是，凌冬至瞬间想到了昨晚的种种，尤其是停留在嘴上的触感，始终挥之不去，于是他成功大脑宕机了。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样子，看在吴德华眼里，就是心虚和无声的对抗。吴德华有心想杀杀他的威风，树立权威，当即脸一沉：“你退学吧，别耽误别的同学上课。”
　　“叮铃铃——”
　　上课铃突兀地响起，高一十班却没人走，他们也不喜欢吴德华，于是看戏看得更欢心。
　　就见凌冬至摸了摸鼻子，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退学……估计不行，梁主任不会答应。”
　　这是什么意思？
　　拿梁主任压他一头？
　　吴德华脸色更难看，调子拉高：“你以为你是什么厉害人物啊？啊？还梁主任不答应，下节课你也别上了，跟我去见梁主任，看看梁主任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吴老师，还是别打扰梁主任了。”凌冬至万分真诚地说。天天气梁主任，他寿命会不长的。
　　吴德华以为他服软了，正想趁胜追击说几句讥讽的话，却看见抱着教案的林琅走了过来。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装模作样地惊讶道：“凌同学，梁主任不是说带你去医院的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然后自然地拉着凌冬至上上下下打量一圈，再转向吴德华，“吴老师，今天早上凌同学帮梁主任搬东西，一不小心把腿划伤了。”
　　吴德华被她这一通话打乱了思路，但是已经堆起了笑容，“林老师……”惯会见风使舵的他只想和林琅打好关系，此时不管她说的是真的假的他都会当作是真的，但表面功夫还是做足了，装出半信半疑的样子：“是吗？”
　　凌冬至配合地拉起右腿校服裤管，几道血痕张牙舞爪跃入众人视线。
　　林琅叹一口气，“凌同学，知道你不是故意旷课，起码先把伤口处理了再说，吴老师也不会怪你的啊。”
　　凌冬至沉吟：“嗯，吴老师……”
　　“行了行了。”吴德华冲他挥挥手，“你去上药吧，下次有情况说明白就好了，老师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然后他转脸朝林琅，笑得和蔼可亲，“林老师，麻烦你了，要不是你，我还真冤枉这个做好事不张扬的孩子了。”
　　林琅忍住鸡皮疙瘩：“哪里，吴老师也是为学生好。”
　　等吴德华一走，林琅脸上的温柔和蔼马上卸了下来，横了凌冬至一眼，“药在我办公室，自己去拿。”
　　啧，这人怎么变得这么快呢。
　　但是，原来刚刚走掉是去给他买药了啊。
　　也不是很难相处嘛。
　　凌冬至默默想着，乖乖地往办公室走去。
　　……
　　因为林琅在第一节课上反击的效果不错，所以现在暂时没有刺儿头跳出来继续跟她针锋相对了，但上课的效果还是不行，就像一潭死水，沉闷地压在心头，每个人都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凌冬至擦完药进来了，教室里的其他人像是骤然被唤醒的亡魂一样，目光齐刷刷地都聚集了过来。
　　是那种看好戏的眼神。
　　林琅不为所动，点了点下巴，语气自然道：“先别坐，黑板上默写《氓》第一段，看看你掌握得怎么样了。”
　　凌冬至扬了下眉，眼神里的意思是，这又是玩的哪出？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取出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默写起来。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凌冬至有基础，只是三年没碰过书，就像久卧在床的病人一朝想站起来肯定不行，需要时间复健。
　　随着一个一个粉笔字出现在黑板上，其他人的视线逐渐被吸引了过来，看一会儿书，再看一眼黑板，眉头越锁越紧，无他，错别字实在太多，而眼睁睁看着别人写出错误答案，对某些人来说，显然是更加无法忍受的折磨。
　　只是有人仍然心不在焉。
　　林琅站在讲台上，将下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以赵立杰为中心，从左到右形成了一条“纸条之路”。她不动声色地等着纸条全部汇聚在赵立杰手中，然后一网打尽。
　　看了手心里叠着的草稿纸片两秒，林琅塞进了上衣口袋里，转身走回讲台，背后的赵立杰突然出声。
　　“林老师，”阴阳怪气的语调，“麻烦把情书还给我。”毫不避讳说出纸条的内容。
　　林琅没回头：“没收。”
　　她走上讲台，凌冬至已经默写完，她扫了一眼，“我们要感谢凌同学——”
　　凌冬至脑海里开始预警，上一个她感谢的人是赵立杰。
　　果不其然，就听见林琅毫不留情面的下一句：“感谢凌同学为我们把容易错的点都暴露了。”
　　“……”凌冬至做了个深呼吸，这人真是，非常欠揍。
　　林琅没有纠结纸条的内容，把默写重点强调重复一遍后，下课铃响了起来。
　　比起赵立杰的肆无忌惮，惴惴不安的另有其人。
　　午饭时间，教学楼后面的假山，一男一女站在阴影内，男的便是赵立杰，他牵起女生的手，情深款款：“不用担心，有事我扛，不会让那个老妖婆找你麻烦的。”
　　然而，老妖婆在讲台上看得清清楚楚。于是下午的自习课，女生便被叫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林琅一人，她坐在椅子上，看见女孩儿走进来，抗拒不满的表情写在脸上。
　　“章美琪同学，坐。”
　　女孩儿不动。
　　等了两秒，林琅若有所思地稍一颔首，“那我就不铺垫了，赵立杰的情书是写给你的吗？”
　　“是又怎么样。”少女终于给了她一个眼神又迅速转开，语气冷冷。
　　林琅耐心看着眼前的人，对方扭头看向窗外，不和她的眼神接触。
　　“你们感情很好吗？”她问。
　　“林老师，你家住大海吗？”
　　林琅挑眉，“每年夏天都会去海边的别墅住一段时间。”
　　章美琪语塞。
　　林琅暗笑，切入正题：“你知道我叫你过来是什么事情，所以我就不绕弯子了，主要是有东西要物归原主。”
　　她打开右手边的抽屉，拿出那张纸条，“看看吧，看完我们再聊。”
　　赵立杰聪明，被抓包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销毁证据，只是他没来得及全部销毁，想来是先把骂她的纸条撕掉了，却留下了吐槽小女友的，然后聪明地先发夺人，把她和小女友的矛盾先挑。
　　因为她收缴的那张纸条根本不是情书，而是赵立杰跟其他男生之间的刻薄吐槽，写的是：“怎么可能，章美琪那么丑，我对她只是玩玩儿而已。”
　　章美琪的脸因为耻辱瞬间爆红，反应过来后迅速将那块纸片撕成碎渣扔在地上，努力维持最后的体面：“离间计没用。”她已经认出那绝对是赵立杰的笔迹，自尊却让她嘴硬。
　　林琅静静看着她：“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感到羞愧。”
　　章美琪梗着脖子，控制不住吼出声，“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为了羞辱我吗！”
　　林琅毫不生气：“你产生的情绪，是因为我告诉你真相，还是真相本身？”
　　“……”章美琪答不出来。
　　“你先回去吧，”林琅站起身，越过她走向放着扫帚的角落，缓缓说道，“我不会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只是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决定。‘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反是不思，亦矣焉哉’。”
　　林琅的新工作开展艰难之际，李鹿笙也摩拳擦掌开始了新生活。
　　黄色崭新的小电动精准地停在小餐馆门口，李鹿笙掐着时间下车：“老板，取餐。”
　　外卖从玻璃窗口中伸出来，然后才露出来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视线直接越过李鹿笙，落到旁边桌子的小男孩身上。
　　“你又看电视！作业做完了吗！”
　　伴随着粗犷凶狠的声音，一个魁梧的男人低着头从里面小小的隔间里走出来，让人怀疑他这么大的块头是怎么塞进里面的。
　　像冬眠被吵醒的熊，男人浑身上下萦绕着一种饥肠辘辘的暴躁，小男孩被吼得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怯懦地盯着桌面的作业本，嘴角向下一弯，眼眶迅速地积起一汪泪水。
　　“我不会做……”
　　李鹿笙从他身边路过，捕捉到了这汪亮晶晶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