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坠落的月亮》鲁班和妲己1984

32、第 32 章

　　林琅的辞职并没有在锦安中学掀起波澜，所以节后上第一节语文自习的时候，高十一班才知道，他们的语文老师又换成之前那位了，休完产假正好接手。
　　开学第一天，学生们都心浮气躁，得知此消息，小小地讨论了一阵。坐在班长王清赢旁边的章美琪当即冷哼一声，说道：“辞职都不告别一下吗？真不把我们学生放在眼里呗。”
　　声音不大不小，王清赢重重地扯了下她的袖子，不赞同地看着她。
　　又从后排位置传来一个声音，是赵熊刚：“林老师对我们有多认真负责，大家有目共睹。”
　　赵立杰“嗤”了一声，嘲讽道：“狗腿子，这么舔，是给了多少钱啊？”
　　其他人都知道赵立杰在林老师手下吃过好几次瘪，因此怨气重，说话毒，纷纷皱起眉来，先出声的竟然是章美琪：“某些人，林老师在的时候，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林老师一走，就狗吠起来了，脸皮还真是厚。”
　　教室里的气氛逐渐剑拔弩张，语文老师拍了拍桌子，打出个停止的手势，说了一通同学们和睦相处，要体谅林老师一定有难处这种话，总算把形势控制住了。
　　高十一班吵吵嚷嚷的时候，凌冬至正在教师宿舍楼下，就帮林琅打包行李的事情讨价还价。
　　凌冬至首先摆出万分真诚的态度：“林老师，我吃了你家的饭，这点小事是我应该做的，请让我帮忙吧。”
　　林琅闲散地撩着眼皮，看着他演：“你应该做的事情太多了，不差这么一点儿。”
　　边说边打开汽车后备箱，准备把行李箱拿出来，却被一只手抢先了。
　　“能做一点是一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慢慢还。”凌冬至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爽朗，明眸皓齿。
　　林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献殷勤，戏谑道：“不是说要好好学习早点毕业谈恋爱吗？怎么，又不想谈了？开学第一天就翘课。”
　　凌冬至没想到她把这句话记得这么清楚，笑道：“没关系，我年纪大，谈恋爱这事儿已经赢在起跑线了。”
　　“年纪大，应该是输在起跑线了吧。”林琅歪了下头，嘴角含着笑反驳。
　　抬眼看见孙无雅正往这边走来，于是收回视线朝凌冬至摆摆手，道：“我已经叫了搬家公司，就不用你这个小屁孩儿操心了，快回去上课吧，待会儿你们孙老师过来看见，又要以为我拐骗他的学生了。”
　　“你们孙老师”，这样的表述将他和孙无雅绑在一起，而把自己和他的距离拉开了。凌冬至听出了这种意味，无意识地皱起眉，还想说些什么，孙无雅已经走了过来。林琅先迈步，朝楼梯道走去，假装没看见他。
　　回了宿舍，过一会儿，门却被敲响了。林琅正在收拾东西，听见敲门，大声回应道：“谁啊？”
　　“是我。”孙无雅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林琅手上的动作瞬间就慢了下来，磨磨蹭蹭把衣服叠好，走到门前，没有马上开，而是问道：“孙老师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
　　孙无雅等了一会儿，低声笑道：“林老师，我得向你道歉。”
　　道歉？现在知道道歉了？
　　这么想着，林琅打开门，嘴上却说：“孙老师这是要道什么歉？”
　　一整个学期，林琅就没见过孙无雅的头发丝长过3厘米，但他头型完美，这种劳改犯的风格驾驭得了，更添几分野性，此时他噙着笑，更像一头吃饱喝足、悠闲自得的猎豹，目光注视也像是锁定猎物。
　　慢悠悠说道：“确实得向林老师道歉，看看现在都避我如蛇蝎了不是。”
　　这话听起来可是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林琅有些厌烦，下逐客令：“孙老师这么闲，不用上课，我还要忙着收东西呢。”
　　孙无雅并不生气，反而叹了一口气：“林老师忙得连跟学生们道个别的功夫都没有，我这个做班主任的，当然只能主动上门，替他们来感谢您了。”
　　林琅懒得跟他费口舌，转身开始旁若无人地收拾东西，直接说道：“不真心的感谢没有必要。”
　　孙无雅跟着走进来：“真心，非常真心，所以想请林老师吃个饭。”
　　林琅头都没抬：“不用，家里有饭。”
　　既然都辞职了，连跟他虚与委蛇都没必要了。
　　孙无雅没答话，过了一会儿，房间里除了她自己动作发出的声响再无其他，还以为人走了，结果一抬头，就撞进对方专注的眼神里。
　　目光一触碰，孙无雅笑了起来，终于开口道：“林老师，我真心想跟你道歉，为我初次见面时对你的出言不逊和之后对你的冒犯，林老师不计前嫌，带着十一班的语文成绩拿到了上学期的年级第一，我很感谢。”
　　一贯傲慢和攻击性强的人，骤然如此真心实意，免不了让人态度和缓下来，林琅正好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直起身，说：“这是我该做的事情，孙老师客气了。”
　　“那林老师愿意给我一个和解的机会吗？”
　　林琅眨眨眼：“没有人生孙老师的气，哪有和解一说，过去的事情也不必再挂怀。”
　　“好，”孙无雅缓缓点头，“山水有相逢，林老师，后会有期了。”
　　……
　　林琅挂着虚假的笑意，目送孙无雅消失在门口，走上前关上门，然后拿出手机，麻溜地删掉对方的手机号，拉黑微信。
　　呸，轻飘飘的一句道歉就想假装无事发生？想得美！她可太记仇了。
　　送走瘟神，林琅好不容易舒口气，正想打电话催促搬家公司，却看见久不联系的高中同学突然发来一串消息。
　　疑惑点开，看清内容后，一颗巨雷在脑中炸开。
　　刘铃铃：！你听说了吗？
　　刘铃铃：张赫真跳楼自杀了！！！！
　　刘铃铃：就今天早上的事情！
　　……
　　张赫真，就是林琅初中时代的那个初恋小男友。
　　当时年纪幼稚，感情却也单纯美好，没牵过手，每天看见对方就很快乐，下晚自习一起回家聊天都舍不得走，虽然最终因为一些原因，林琅提出了分手，但她偶尔还是会怀念起这段时光。
　　毕业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张赫真，没想到再次听见他的消息，竟然是如此噩耗，一时震惊，无法言语。
　　点开屏蔽已久的同学群，群里已经对这个事情讨论翻了天。林琅拉到最顶上，耐心地一条一条看完，终于看到一条有用消息，凌赫真的葬礼在他老家举办，还发了定位消息。
　　林琅到的时候，正好有一群人拥在门口，她跟在后面，随着人群一起移动，进了门，将一束白菊放在遗照下面。
　　二十来岁的张赫真，西装革履，盯着镜头，嘴角习惯地抿着，年少的一股坏劲儿变成了痞气，又被主人严肃的神情强行压下去五六分。
　　林琅盯着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到隔壁房间随丧葬礼，登记的是个年轻女人，她看起来很忙，左手接过礼金，右手还在给一个人登记，边问道：“名字？”
　　林琅骤然被问住了，她的第一反应是不想留下自己的真名，但编一个又未免太不尊重，犹豫两秒，轻声说道：“林琅。”
　　女人的字很娟秀，写着林字，又问：“什么琅字？”
　　“王良，琳琅满目的‘琅’。”
　　女人等着下笔，却突然愣住了，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我知道你。”
　　“嗯？”
　　女人飞快地写完她的名字，然后站了起来，把事务交代给旁边的人，走到林琅身边，问到：“林小姐，我想跟你聊聊天，有空吗？”
　　林琅皱眉：“你是？”
　　她大方承认：“我是张赫真的前妻。”
　　一个前妻，一个初恋，能聊些什么？
　　这么想着，林琅却跟着女人走了出来。二月的天，寒意仍然料峭，举目四顾，具是干枝枯水。
　　林琅哈了口气，无意识地看着那团乳白色的暖空气在空中慢慢飘散，听见女人先开了口：“林小姐，我首先声明，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想看看，被张赫真念念不忘了这么久的姑娘，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她语气爽朗，确实不见龃龉之意。
　　林琅想了想，回道：“只是年少不更事的一番胡闹，念念不忘无从说起。”
　　女人摇头：“林小姐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的？”
　　她看着林琅，说道：“当年，我和张赫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来了他老家，也就是这里，见他的家人。他带我参观他的房间，然后就被我发现了，你们当时在一起时的小纸条、情书、互送的礼物，试卷上□□的调侃留言……这些东西，他一直保留着。”
　　原来是这样，林琅莫名松了一口气：“也许他就是这样喜欢收藏旧物的人。”
　　她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一个男人真心喜欢谁，那么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去见那个人。”
　　女人也笑着：“我以前也这么想，要不然也不会和他结婚。可能那句话的确没错，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后来，两人的争吵越来越多，心离得越来越远，那时候我就开始忍不住去想，我们两个的感情破裂，究竟是不是因为他心里还想着你。”
　　林琅静静听着她逐渐哽咽的语气，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没有打断她的情绪。
　　女人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情绪失控了。”
　　林琅将目光移到院子里的那颗桂花树上，不增加她的窘迫：“没关系，我明白。”人都是这样，失去以后才会发现，曾经纠结在意的事情，在生死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就好像当初，薛嘉木向她求婚时，她正是洒脱自在的时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从这段的最开始，林琅就想，她不可能会嫁给他，因为两个人家世的差距，因为交往时关系网络的完全隔离，因为她经历过上一段感情后已经不再信任感情和婚姻……
　　理由太多，没想到是薛嘉木的死，真的让这一切变成了再无可能。
　　林琅深深呼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突然抬头看向天空，其实是眼角已经泛红，耳边响起女人的声音：“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是他从办公楼上跳下来后，我才知道，他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会选择在他一直自豪骄傲的事业中心，超凡集团了结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