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坠落的月亮》鲁班和妲己1984

21、第 21 章

　　周一，一辆灰不溜秋的小轿车缓缓驶入锦安中学。
　　这次教育局专访，表面上说是“微服私访”，但其实来几个人，什么时候来，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于是校长“恰巧”正要出门办事，就遇见了他们，几个人簇着进了他的办公室。
　　“诶金局长啊，今天那位传说中的张专员没来吗？”校长点着茶杯，状似无意问道。
　　被唤作金局长的女人稳稳坐在沙发上，微微一笑：“校长认识我们张专员？”
　　“早有耳闻啊，‘包青天’在世，诸葛智谋，铁血手腕，一直想认识一下。”
　　“没那么夸张，她呀，晚一点儿再来找我们。”
　　校长心下一沉，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看来今天玩的是各个击破的战略。
　　而这位传说中的张专员，此时敲响了梁主任的办公室门。
　　女人噙着一抹笑，站得板板正正，先声夺人：“梁主任，好久不见，是不是打扰你的工作了？”
　　梁主任连忙站起来，为她拉开椅子：“没有没有，张专员快请坐。”一边伸长脖子朝她身后望去。
　　张专员觑见他的动作：“梁主任在找谁？”
　　梁主任侧身拉开柜子，拿出茶叶，掩饰神情：“今天就您来？我们校长应该还没出去，我去叫他。”虽然他们早就制定了应对策略，甚至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排练过两遍，但还是心有忌惮。
　　“哎梁主任别急，金局还有其他同事现在都在校长那里呢，也就我先来见见老朋友，聊聊天，偷个闲，梁主任不会不欢迎吧。”
　　梁主任可不敢把她的话当真，搓着手腆着笑：“怎么会，怎么会。”
　　他如临大敌地准备接受拷问，张专员却仿佛真的只是想聊聊天：“锦安现在有多少学生啊？”
　　“一个年级一千来号人，初中部加上高中部一起，一共八千多人。”
　　“这么多学生，那锦安的师资配备也不可小觑啊，”张专员拿起茶杯，轻轻吹走表面的浮叶。
　　说起这个，梁主任慢慢放松了，语气藏不住得意：“锦安的老师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市里中学最多最好的。”
　　“现在锦安有多少名老师啊？梁主任您把名单给我看看吧。”女人慢悠悠地说。
　　只要不提及食物中毒的事情，他这个分管后勤的教导主任就定了心，麻利地从书柜的档案夹中找出资料递过去，趁着对方看资料的功夫，不妨表一番“积极配合，努力整改问题”的真心。
　　张专员嘴角含笑，指着名单，打断他的话：“梁主任，麻烦把这位老师的招聘资料给我一份吧。”
　　她指着的，赫然就是林琅的名字。
　　梁主任后知后觉惊晓了这位张专员的来意，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查林琅，查她的捐款，查她进锦安当老师，后背涌上一层汗，他支支吾吾，强作镇定：“这，这个，资料不在我这里。”他定了定心神，“前两天整理档案，资料都放进档案室了。”
　　“那我们去档案室吧。”
　　档案室里自然没有林琅的资料，梁主任站在原地，心一横：“张专员，我想起来了，林老师当时是校长亲自面试招进来的，资料应该在校长那里。”
　　张专员笑意吟吟地听着他胡诌，闻言当着梁主任的面给金局长打了个电话，“金局，你现在和校长在一起吧，顺便了解一下这个事情的情况呗……”
　　三言两语说完，挂断电话，对梁主任说：“带我去见见这位林老师吧。”
　　而此时，林琅正在监考语文考试，手机开着飞行模式，对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一直到梁主任敲响了高一十班的门，擦着汗，神色慌张：“林老师。”
　　林琅抬眼，看见施施然靠在栏杆上的陌生女人，微一颔首，简单交代班长监考，坦然大方地走了出去。
　　三人离开后五分钟，教室里瞬间响起叽叽喳喳讨论的声音。猜测有之，事不关己的有之，赵熊刚侧着身子靠近凌冬至，低声询问：“他们为啥找林老师啊，林老师刚来，对食堂的事情能知道什么。”
　　凌冬至收回方才一直默默跟着的视线，“随机调查吧。”
　　赵熊刚默默缩回去：“哎，我们担心这么多也没用，希望教育局能彻查问题就最好了。”
　　凌冬至没有接话，沉默两秒，放下手中的笔，拿起试卷走上讲台，递给王清瀛，对方不解：“你这是干嘛？”
　　“提前交卷。”凌冬至说。
　　“你还没写完呢！”王清瀛皱眉。
　　凌冬至理直气壮回答道：“会写的都写了，剩下的全是不会的。”
　　成功把王清瀛哽住了，想反驳他，又一时想不出词，愣在那里，凌冬至缓和语气，表情真挚：“班长，我想去办公室找其他科任老师补课，可以吗？”
　　“好吧。”虽然觉得不太妥当，但还是同意了。
　　彼时，三人已经回到了梁主任的办公室。一路上三人一直在一起，梁主任想给林琅透个底都做不到，现在他站在办公室外，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只能回去找校长。
　　办公室内，林琅与张专员面对面而座，眼前的女人笑容和煦，拉话家常，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像鹰：“林老师刚来锦安做老师，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林琅没有多想，张口就来，“老师友善，学生可爱。”
　　这回答明显敷衍得有些太不严肃了。
　　张专员索性停下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平时在食堂吃饭吗？还是自己做啊？”
　　林琅思考了半秒：“食堂。”虽然食物中毒事件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从外面的酒店固定订餐，至于周末嘛……小白脸的钱不能白花啊。
　　“那你觉得锦安的食堂怎么样？”
　　“种类丰盛，价格便宜，总体来说是让人满意的，”林琅停顿两秒，看向女人，“只是哪里都有蛀虫，不能让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
　　女人边听边记，低头随口问道：“林老师你评价一下自己呢？”
　　“评价自己？”林琅重复了一遍，笑靥不变，心里却警惕起来。
　　食物中毒事件跟她一个新来的老师能扯上什么关系？除非他们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林琅暗自忖度两秒，开口道：“在来锦安之前，我在培训机构做过老师，对教学和与学生的相处都有一定的经验，但当然，学校和培训机构不一样，还需要向各位老教师多多学习请教。”
　　在林琅说话时，女人已经换了姿势，正襟危坐，双目如炬，全无方才的随性，她微一颔首：“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处理是和教学质量同样重要，林老师是怎么应对的呢？”
　　联想到入职以来的种种事情，林琅心中有了计量，她眨了下眼睛，笑容轻松，“老师和学生之间的磨合是个互相的过程，发生冲突的时候，老师的耐心、亲和、威严缺一不可，和学生的相处最重要的就是分寸，不可过分疏离，也不可过分亲昵。”
　　女人脸上重新出现笑容：“在来之前，我们了解到，林老师和一位同学关系非常亲近，有这样的事情吗？”
　　林琅了然，却道：“‘非常亲近’指的是什么？老师总有自己偏爱的学生。”
　　张专员盯着她，用肯定的语气说：“那林老师也有偏爱的学生。”
　　“对，”林琅大方承认，“就是我的语文课代表，高一十班是锦安出了名的难管，我总得给自己培养一个内应是不是。”她偏了下头，语气轻松说道。
　　“林老师说得不错，只是有时候，就如你刚才说的，分寸把握是个难题。”张专员一边说，一边伸手从档案袋里掏出一叠照片，放在她眼前，“林老师看看。”
　　林琅视线敏锐，从她刚拿出来开始，就一眼分辨出了照片上的人物，是她和凌冬至，接过来，仔细端详，照片的背景是在教师宿舍楼。她不动声色地一张一张看下去，一共十张照片，从她和凌冬至双双走进教室宿舍楼，到凌冬至走出来，拍摄者贴心地给每张照片标注了时间，证据确凿地表明，凌冬至在她宿舍待了三个小时。
　　异性学生单独去教师宿舍待上三个小时，几个元素叠加起来，事情的含义就截然不同了。而这些照片妙就妙在捕风捉影，这种性质的事情没办法说清楚，就算她确实和凌冬至只是简单的师生往来，流言蜚语也会杀死他们。
　　舌尖从齿列间滑过一圈，林琅嗓子微微发痒，却没有拿起那杯茶，她将照片倒扣在桌子上，声音微冷，“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张专员仔细观察林琅的表情，试图从中看出慌乱的神色，却失败了。眼前的年轻女人，嘴角一直挂着的微笑消失了，眼神没有丝毫温度，比起她预想中的惊讶或者羞愧，更准确的说，这位林老师的情绪是冷漠理智的怒气，像冰刃刺骨。
　　她微微一凛，惜字如金：“举报邮件。”
　　林琅了然，教育局来锦安实地调查前，要求锦安在校内张贴了通知公告，上面列示了电话邮寄等各种举报途径，看来某位同学和她一样热心学校的建设发展啊……
　　“林老师？”张专员出声打断了林琅的沉思，意思是可以开始解释了。
　　笑容重新浮现在林琅脸上，她缓缓说道：“张专员，我不知道是谁误会了我和我的课代表之间的关系，还特意拍下了照片，上周日下午，这位同学确实去过我宿舍，但是是因为补课。学校规定不许私下补课。”
　　“补课？”
　　“对。”林琅颔首。
　　“补语文？”张专员貌似不经意问道，实则抛出的是诱饵。早在谈话前她便了解了这位凌同学的期中考试成绩，语文106，数学78，英语76，其他科目在中游水平，所以他的语文成绩反倒是最好的。倘若不给语文成绩下游的学生补课，只为这位凌同学开小灶，倘若一个语文老师给学生补课不补语文，而是其他科目……
　　“数学和英语。”林琅轻倚在椅子靠背上。
　　从一开始的循循善诱，到现在的步步为营，她将对方话语中的诱导看得一清二楚，已经腻味这无聊的你来我往了。
　　“张专员不信的话，可以把凌同学叫来当面对峙，倘若还需要别的证据，我的教师宿舍里装了监控，随时可以调出来上交，至于为什么单独私下给凌同学补课，我和凌同学的关系确实匪浅——”
　　“他是我前夫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