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坠落的月亮》鲁班和妲己1984

12、第 12 章

　　和薛嘉木重逢的那天，林琅很狼狈。
　　花了一个小时到公司面试，屁股还没坐热，面试官就说：“我们不招女生。”
　　那时候的林琅性子还软，心里憋了一万句脏话，都克制着没把简历扔到对方脸上，走出那栋楼。
　　省钱打车，走在路边，决定骑一段自行车，换换心情。扫了码，双手握上车把的瞬间，车便不受控制地冲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感受到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林琅的脸瞬间红成了猴子屁股，“对不起对不起”，“这车到底是什么回事啊”，她小声说话，与其说是自言自语，不如说是在这种窘迫的情景下的自我解释。
　　躁动的车终于停了一瞬，“算了不骑了”，她稳稳心神，想把车推到锁车的地方，结果车再次不受控制地带着她冲了出去——
　　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谢谢谢谢。”一颗心还没落回肚子里，林琅抬头。
　　眼前的男人，白衬衫，黑色西裤，眉目俊朗，像从乙女游戏中走出的攻略对象，气质卓越，优秀得让人抬不起头。
　　林琅用0.1秒眨了下眼，确定自己不是神志不清后，迅速伸出手——
　　“你好，认识一下，我是你未来的女朋友。”
　　尚且没时间分析出什么原因导致的脑子不好，此时此刻的林琅，只觉自己云淡风轻，通体澄净。
　　碰到这种毛遂自荐、一步到位的搭讪，男人的表情却不是惊讶，而是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犹疑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加个微信吧？”林琅亮出二维码。
　　虽然迟疑，但男人还是掏出手机扫码，发送了好友请求。
　　林琅喜滋滋地并肩和他往前走，微昂着头，笑得明媚灿烂：“我先自我介绍吧，林琅，二十二岁，正在找工作，身体健康，智商及格，情商过关，无不良嗜好。”
　　一连串词像机关枪的子弹突突打在男人的脑仁儿上，正好走到十字路口，男人笑着说：“我要右转，去楚商大厦，你呢？”
　　“有缘千里来相会，心有灵犀一点通，男朋友，我们这也太巧了，”林琅眼神灵动，笑意狡黠，“我也去楚商，面试，你呢？”
　　一句“男朋友”炸在耳边，男人露出一个温柔羞涩的笑来，却没否认：“小朋友上培训课，被叫家长了。”
　　小朋友，家长……这下轮到林琅愣神了，艰难问出：“呃……你，已婚人士？”
　　“侄子。”男人言简意赅，一双含情目眯起来，压出漂亮的尾巴。
　　男人的回答让林琅一颗心落回肚子里，正满意着，也走到了楚商大厦的电梯口，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年轻气盛的男生。
　　林琅的第一感觉是，看起来比身边的男人还要更高，眉目更凌厉扎眼，选哪个做男朋友更好呢？真难选啊。
　　就见电梯里的男生盯着自己走出来，然后语气奇异地说：“来这么晚原来是去泡妞了啊——
　　——薛嘉木。”
　　薛嘉木……薛嘉木！
　　一道惊雷炸在林琅头顶，她后知后觉的反应竟是，怪不得刚才他的表情那么奇怪，如果是她遇到曾经的初中同学对自己大胆示爱，估计表情会更加扭曲，而且一定会在心中感叹那人是个神经病！
　　单核的大脑cpu无法处理眼前的处境，林琅机械地伸出右手，连按了三下电梯下行键，可怜电梯正往下到地下车库，并且停留在了那里。
　　她试图屏蔽自己的感官，妄图在周围建立起一层透明结界，薛嘉木干净温柔的声线却毫无削损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不礼貌，这是我同学，林琅。”
　　他大大方方介绍她，却只能让她想起方才她的自我介绍，此时此刻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整块大理石地板里。
　　年轻的男生大剌剌打完招呼，右手摩梭起下巴：“你今天来接我，意图不轨啊。”
　　薛嘉木轻笑：“刚刚陈老师可是给我打电话了，你罄竹难书的罪行他可是跟我说了整整两个小时，今天是我来，你就偷着乐吧。”
　　男生啧舌：“没意思。”
　　电梯终于到了，林琅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走进电梯，还没来得及按亮楼层，一只修长的手已经按亮了数字“27”，然后看向她。
　　尴尬一笑：“我也去这楼。”
　　表面强作镇定，内心已经开始疯狂吐槽，满脑子都是刚刚自己放的那句大话：有缘千里来相会，心有灵犀一点通……打住！自己说的什么屁话啊，蠢死了！
　　薛嘉木脸上始终挂着春风和煦的微笑，“刚才——”
　　林琅适时打断他的话，语气急促：“你变了好多啊，和记忆里的完全也不一样了呢。”
　　“是吗？那你记忆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林琅一下卡了壳，薛嘉木对她来说，只是曾经被投入湖中的一块小石头，激起小小的涟漪后就永沉湖底，被经年累月的泥沙覆盖，现在小石头旁边的水波荡起漩涡，那点儿记忆逐渐清晰明朗起来。
　　“挺可爱的。”林琅小声说。只是，是像小猫一样的可爱，而不是作为男人的可爱。
　　刚才一直作为背景板的年轻男生此时终于抑制不住，爆发出一声大笑，仿佛“可爱”这个词用在薛嘉木身上，是一件非常荒谬的事情。
　　林琅脸上的礼貌笑容快要挂不住了，终于，电梯到了。然而七绕八拐，她绝望地看见薛嘉木走进她现在要面试的公司。
　　走入“学无涯”的玻璃大门，前台小姐迎出来，首先对薛嘉木笑意盈盈地说：“薛先生，陈老师已经在等您了。”
　　“我们先进去了，有空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没给林琅拒绝的机会，薛嘉木走进房间，门从背后阖上。
　　“林小姐，面试在这边。”前台小姐走出来给她带路。
　　林琅脚步滞涩了一秒，便听见方才薛嘉木进去的房间里传来清晰的声音。
　　“薛先生，学习不仅仅是老师的事，家长不要以为把孩子往培训班一放，就可以万事无忧了！家长不关心孩子的学习，那老师不吃不喝不睡觉地上课，效果都不会好！”
　　听起来是个中气十足的老教师啊。
　　林琅原本尴尬的情绪一下子便冲淡不少，迈进面试厅的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学无涯”是近两年异军突起的k12教育公司，老板是个年轻人，面试的问题非常灵活却不以刁难为目的，整个过程轻松愉悦，三十分钟后，林琅拿到了这个offer。
　　年轻的老板站起来，和她握手：“欢迎加入‘学无涯’的大家庭，电子offer两天之内会发送到您的邮箱。”
　　他引着她走出办公室，林琅脚步放慢，目光却越过他，飘向方才薛嘉木进的那间房间，此时门户敞开，安安静静，昭示着里面空无一人。紧张的心情骤然放松下来，却品尝出一丝细微的失落。
　　走出狭长过道，却看见一人，正站在电梯旁等，长身玉立，翩翩有礼。
　　不等对方开口，林琅先发制人：“我刚接到电话，有点急事，就先走了。”她眼神乱瞟，最后一句时才迎上薛嘉木的目光：“今天见到你很高兴，下次再见面一定请你喝茶。”
　　薛嘉木轻轻笑开，没有揭穿她显而易见的借口。
　　“好。”
　　从楚商大厦一路骑回出租屋，林琅整个人都垮了下来。搭讪到初中同学，而且对方从平平无奇到现在一表人才，再看看自己，曾经的天之娇女一朝沦为平凡，骄傲如她，只想逃离。况且，一开始的搭讪，也只是她妄图从分手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的一时放纵而已。
　　和前男友已经分手一个月，也许是越想抓住的东西就越会得不到，这段感情的开始，她认真对待，倾付所有柔情，却不自觉地变得卑微，狠心提出分手之后，却又暗自期待对方迷途知返。
　　钥匙插入锁孔，拧开门，林琅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朋友，准确地来说，是分手一个月的前男友，躺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懒散闲适的姿势，听见她进门的声音，迅速跳下来，光着脚三两步跨到她面前。
　　“还在生气呢？”
　　他比林琅高十五公分，此时故意贴着她，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下，声线也故意压得又低又沉。
　　“没有生气。”林琅双脚钉在原地，目光落在他胸前T恤的口袋上。
　　没有抬眼看他，因为还在介怀，没有后退，因为仍沉迷这种亲近的距离。
　　“别耍小性子了，”他牵起她的手。
　　久违的十指相扣的感觉，很是陌生。
　　坐到沙发上，他问她：“饿了没？”
　　“还好。”回答地很僵硬。
　　“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做？”他倒是无比自然。
　　林琅盯着自己被他扣着的手，思忖好一会儿，他也极有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他：“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相恋一年半，开头两个月的浓情蜜意之后，林琅就逐渐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有一点喜欢她，但不够喜欢她，临到毕业季，这种分歧便如雪水下的冰山，逐渐暴露出来。
　　每当说起毕业后的规划，男人总是含糊其辞，面对林琅愿意去他的城市的心意，也总是避而不谈。她面试被拒焦头烂额地回家，倾吐完内心的焦躁之后，回应她的是越来越不耐烦的沉默。
　　这种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于是她选择长痛不如短痛。可是现在，他站在她面前，仿佛两人之间只是小小地吵了一架，消气后又可以重新拥抱在一起。
　　“我们为什么总要为还没发生的事情争论？”男人皱起眉，仿佛她在无理取闹，“我们还有时间。”
　　“我不想跟你争论，”她语气平淡，“我只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够了，别再问了，答案不是早就摆在自己眼前了吗？重新问一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好，你说。”男人扬眉，表情坦荡。
　　可是她还有再问一次的机会，最后一次机会。
　　“还是那个问题，毕业后我们去哪里？”
　　沉默的气氛开始在两人之间蔓延，男人注视着她足足两分钟，终于摇头，语气无奈：“你真是顽固不化，算了吧，就当我今天是来收拾东西的。”
　　“好。”
　　有些感情早就死去了，只是迟到现在才埋葬。关于另一个人的东西终于在这一天全部被清理掉，门被大力阖上之际，林琅感觉到那颗在眼角摇摇晃晃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咚咚咚。”门被敲响。
　　林琅飞快擦掉眼泪，一颗心如擂鼓在胸腔里跳动，打开门。
　　薛嘉木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