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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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飞和莱娘一家被李寻欢赶走了。
说是赶走，也不尽然。毕竟，世上哪有赶人走的家伙两脚走路，把自个马车教被赶走的人乘走的傻子呢？
傻子李寻欢拢着衣襟，宽袖在寒风中衣袂飘飘，时不时咳嗽一声，目光却毫无动摇。
小飞望着那辆有着她心爱马儿，马上就要归属于她的马车。看着铁传甲从那上面搬下了一些零散行李，背在身后。
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都能嗅到风中吹来告别的气味。
静默持续了一会儿，她突然道：“你很擅长替人做决定。”
李寻欢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飞慢慢回过头，凝着李寻欢的眼睛，声音很平淡：“但不论你怀着怎样的心，只要是替人做的决定，都没有人会领情的。”
李寻欢的睫毛垂落下来，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你不能否认，你确实需要它。”
小飞凝了他半晌，肯定地说：“你要去找那个包袱。”
李寻欢道：“是。”
小飞接着道：“那两具尸体还在地上爬的时候没拿着什么包袱，你杀的那具尸体咽气时也没拿着什么包袱。但偏偏这么快就有人知道那包袱丢了，还确信丢在你身上——你杀的那人有同伙。你现在就是要去找那个自个儿昧了包袱，又把黑锅扣在你脑袋上的同伙。”
李寻欢叹了口气，感慨道：“你若早生几年，武林之中哪儿还有其他人立锥之地？”
小飞打量李寻欢，打量着他的脸，他的手，和他掩藏在袖中的飞刀。
“或早，或晚，我注定站在最高处，把旁的人的都挤下去。”她很慢地说道。
女剑客说话时神色何其傲慢，目中更理所当然般露出毫不退怯的汹汹战意。
可李寻欢却不仅不以为意，甚至大笑起来，点着头道：“想来如此。若是你，李某很乐意腾开这个位置！”
小飞：“………”
约战再次失败的小飞缓缓蹙起眉。
她确实不理解李寻欢的想法。她觉得李寻欢这个人堪称和白飞飞一样难懂了，她们的想法都乱七八糟的……又或者是她想的太少？
但人想的少一些，对自己真诚一点，难道不好吗？
“你总致力于舍去自己的东西去满足别人。”小飞看着李寻欢，就仿佛人类第一次看到螃蟹，看到这种长着硬壳、横着走路的生物，目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审视，“你为什么觉得你身边的人乐于接下你带血的肉？而那些大口咀嚼你血肉的人，又凭什么值得你割下自己？”
面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李寻欢沉默了。
但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依然温和地看着小飞，目中神色既包容，又不舍，还带着很多祝福。
李寻欢轻柔道：“但我并不是佛陀，我割下的也不是血肉，只是一些早就不值得留在我这种人身上，早该生出翅膀飞往更明亮处的过去罢了。”
小飞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她皱着眉，不认同道：“会自己飞走的，从不属于你。而一次次将属于你的丢出去，它们也不会属于旁人，只会成为四散在旁人那里，令新主人一次次见到就一次次想起你的，你的东西。没有人能将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赠与旁人，强行割舍，不过伤人伤己。”
李寻欢沉默了更久，沙哑地笑了笑：“……你有很多聪明的理解，可你不理解我曾经拥有什么。它们既已属了旁人，就不会再与我有什么关系，也不该回来与我一起沉没的。”
小飞简直无言以对，瞪他一眼，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我才可怜。我本不想要你的马车，却不得不收下，从此背着你的情。马车每走一步，我被迫欠你的情就越多，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还，用什么还，我实在太可怜。”
李寻欢摇了摇头，道：“你本不必承我任何情。”
小飞眉蹙得更深，冷冷看他半晌，道：“那你说个价格，等我攒够了，咱们钱货两讫。”
李寻欢不说话了。
雪中送炭的情谊的确根本不是能用银两衡量的帮助。
而他在帮助他人的时候，又什么时候想过金钱的价格？
一颗真心，一段真情，对不图回报的人而言，要如何放上金钱的天平……
世上又有谁能估量出无价的价值呢？
二人本就不甚愉快的交涉陷入了沉默，小飞甚至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可话说回来，她根本不会弹琴，为什么要遭这个罪？——总之，越是与李寻欢对话，小飞越是觉得自己和李寻欢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肩膀上扛着更沉更贵的情债，小飞一边估量着怎么还，一边准备就此告别时，李寻欢却突然开口了。
李寻欢没头没尾，冷不丁道：“那就一杯茶吧。”
小飞：“你渴了？”
小飞疑惑地看他，而李寻欢却兀自微笑起来，轻快道：“你可还记得我说过，若有一日你变得出名……”
小飞眨了下眼，“啊”了一声。
李寻欢已朝小飞作了一揖，微笑道：“在下仰慕大侠风采许久，还请收下薄礼，不吝折节下交。”
小飞很是怔了怔，犹疑道：“……你要和我做朋友？”
李寻欢浅笑着问：“也不知李某可有这个荣幸？”
小飞登时谨慎地思考起来，很快毫不留情地罗列出李寻欢讨人厌的地方，掰起指头：“我不喜欢有钱人，你还爱喝酒，爱给别人做决定，还总让自己变得很可怜……”
“唉，唉……”
李寻欢被说得连连叹息，以袖掩面，哀道：“唉！看来在下实在是很讨人厌。”
小飞便停下数落，又觑他一眼，见他又把自己变得可怜兮兮，心里实在是茫然又不解，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但他问她讨不讨厌的话……
小飞沉默片刻，诚实道：“倒也没那么讨厌。”
她话音刚落，李寻欢立刻把脸从袖子后揭出来，半点难过都没有，含笑盈盈地看她。
小飞：“？”
小飞顿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耍着玩了。这个人是不是还有点蔫坏蔫坏的……
但被李寻欢笑盈盈看着，敢作敢当的小飞还是坚定地把自己的话说完了：“茶太贵了，下次我给你带壶开水来。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李寻欢朗笑起来：“好极了！能成为你的朋友，开水一杯也胜得佳酿无数！只是不知朋友名姓，怎么称呼才好？”
小飞一愣。
她缓缓睁大眼睛，愕然问：“你竟然不知道我的名字？你竟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就要交朋友？莱姨叫我的时候，你全都没有听到？”
李寻欢只连连摇头，口中笑道：“你叫什么实在是最不重要的问题。交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无论对方叫什么名字都可以，我既先认识你的人，难道还会为你叫‘石观音’，‘王云梦’一类而对你有所偏见？”说着，他解释道，“我也确实听到莱姐喊你‘小飞’……不过，这是你的小名儿吧？虽然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但你一个年轻姑娘，我怎能如此失礼地唤你呢。”
小飞：“……”
她咽下心头那股有些复杂的情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不，我就叫小飞。”
李寻欢微怔：“……你难道姓小？”
小飞依然是那么定定然，理直气壮地看着他：“谁都要有姓吗？我现在就叫小飞，也只愿意被叫小飞。你不叫就算了，既然认你做朋友，你喊我‘那个谁’，‘诶’什么的，我也不会不搭理……”
李寻欢立刻截道：“我就叫你小飞！”说着，他有些狡黠地笑起来，“小飞这名字不是很好？简短易记，朗朗上口。以后你闯荡江湖，只要报出名头，任再愚笨的家伙，一定都能立刻记住。”
小飞觉得这个新朋友真是会说话，点了点头：“嗯！”
非常会说话的李寻欢又问她：“那你接下来送莱娘回拉哈苏后，是准备转道向南，还是直接往西？”
地理知识堪称一片空白的小飞，顿时与李寻欢面面相觑，目光清澈，且茫然。
李寻欢：“嗯……”
看出小飞脑袋没装这份知识，李寻欢思索着，为她细心地比划起方向，还为她规划了一下：“拉哈苏往西走，你便可以去太原，那里有‘天下第一庄’之称的‘无争山庄’。以你的本事，想露出名头实在简单。若往南，那除了京城，就是一路向江南去了，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客’的‘血衣人’——薛家庄庄主薛衣人便在那边。他虽声名赫赫，近些年却隐退于家，而且向来不吝啬指点后辈剑客。无论你往哪里，都是很不错的去处。”
“两个天下第一？”小飞抓错了重点，十分茫然，她问，“天下竟有这么多第一吗？”
李寻欢不由轻笑起来。
“江湖实在是很大，大到没有人能面面俱到。”李寻欢的目光很温和，声音也十分谦逊，“但每一个‘天下第一’，都十分有独到的本领，很值得人们去敬佩。”
小飞慢慢点头，斟酌问：“就像我不会医术？”
李寻欢促狭道：“也像我不会裁缝。我们也不需要去和谁比较医术、裁缝。”
小飞完全懂了。
她感觉自己被李寻欢狠狠补习了一番江湖知识，已非昨日小飞，朝目标跨进了一大步。
但想到天下有这么多第一，那即使她也成了第一，也实在算不上顶顶了不起，又不免有些唏嘘起来。
只好多比几个人，多拿几个第一，以量补质了……
唏嘘过后，她想起什么，立刻问：“那你之后去哪里？我还欠你一壶开水，该去哪里找你？”
一向对她有问必答的李寻欢这次却只轻笑摇头，道：“待君他日名扬天下，天下又有何处不得见君？我是个没什么目标的浪荡子，往后的方向，也不过走哪儿看哪儿。你实在不必特别去找，只因我自己也不知道明天我会在哪里，又如何回答你呢。”
小飞问：“你不回家吗？你家在哪里？”
李寻欢的笑容立刻收敛了，他瞪了一眼小飞，嗔责道：“我有没有追问你为什么叫‘小飞’，功夫从哪儿来，父母又是谁？”
“没有。你要问吗。”
被质问的小飞完全忽略李寻欢的情绪，坦然的不得了：“你问了也没用，我不告诉你。”
“……很好。”
李寻欢气笑了：“很好，很公平，因为我也不告诉你。”
小飞：“……”
小飞瞄他两眼，看李寻欢好像真的生气了，有些稀奇。
虽然她说话惯容易让人生气，却也同样从不在意自己说话让人生气，一直我行我素。可不得不说，李寻欢还是这么久以来除白飞飞之外，第一个她怎么说都笑眯眯的人。
如今这个一直笑眯眯的人终于也生气了……或者说，他终于愿意让她知道他会生气了。
成为朋友后，李寻欢这个人仿佛一下脱去了面纱，变得真实了起来，有笑有怒。
小飞脑袋里想着李寻欢之前的菩萨样，很慢很慢，慢慢对闹脾气的李寻欢说：“我的秘密，并非想要掩藏才成为秘密。它现在是秘密，只是因为它还不到公布的时候，等时候到了，大家自然都会知道。但你的秘密，却好像只想烂在心里。”
又一次被直戳内心的李寻欢默了默，开始赶人：“你该走了，我也该走了。”
小飞顺从地往马车走了两步，突然立定，一个回头。
“你说的也不对。”她道，“即使你自己不知道明天你会在哪儿，也总会有人知道的。就像即使你不想，当名气够大，还是总会有人靠近过来，想和你搭上关系，做你的朋友。所以，如果我要找你喝热水，总会有机会，总能找得到的……是不是，我的朋友？”
说完，仿佛露出一个比风更轻，比云更淡微笑的女剑客便毫无迟疑地转身而去，一步飞踏，人影如烟般飘落至了马车上，握住了缰绳。
被她驾驭的马儿们活跃地嘶鸣一声，仿佛成为她的手臂一般，不等她用声音或行动指挥，已整齐地震蹄直冲拉哈苏而去。
……马蹄声中，被留在原地的李寻欢油然微笑起来。
他一边笑着，一边喃喃：“好朋友，一路顺风，一路小心。若是你这样的少年人都无法扬名，那江湖真成了普天之下最可笑的笑柄——可它却又那么残忍，总将一个个少年人打磨得鲜血淋漓，再无完型……我的朋友啊，衷心地祝愿你，愿你得偿所愿，初心不负！”
李寻欢缓缓看向远处的雪林。
寂静飘落的雪花中，他的笑容一点点随着落在睫上的雪花融化。
李寻欢轻叹口气。
“……而我，也该继续走那条狼狈不堪，只有寂寞陪伴的路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